江寄雪被他那目光盯得浑身发麻,丢下一句,“这些天先把李祖著写的经书全看一遍,到时候背给我。”
然后左脚拌右脚地落荒而逃。
第67章
金佛事发已经过去一个月,陈清泉的踪迹还是没找到,江寄雪很为这件事头疼。
时节已经是深秋,晓风轻寒,后廊下的竹帘被放下来,用来遮挡秋后的寒风。
君临境和江寄雪围着一张矮案坐在廊下,师徒俩面前是一张棋盘,君临境手执黑子,盯着面前的棋局,悬腕凝滞不动。
江寄雪静静看着他,“想好了吗?你已经盯了快半柱香了。”
君临境突然泄气地道,“不行了,我又输了,这局我下哪里都是死啊。”
江寄雪闻言不再理他,一颗一颗把白字收入棋盒。
君临境虽然一直输,但却越斗越勇,立志要赢江寄雪一次,“再杀一局吧。”
江寄雪道,“不,跟你玩真没意思。”
被嫌弃的君临境哀怨地嗷了一声,“怎么会呢?我也没差到这种地步吧?”
江寄雪毫不留情地道,“你一次都没赢过,输赢都没悬念有什么意思?”
君临境不服气地道,“这个我不擅长,我们换一个玩法。”
江寄雪抬眼,神色挑剔地看着他,“什么玩法?”
以江寄雪对君临境围棋水平的了解,就是换一百种玩法,他都赢不了自己。
君临境道,“五子棋。”
君临境把五颗黑棋连成一线,解释道,“就像这样,无论横着,竖着,或着斜着,只要能把五颗棋子连在一起就算赢。”
在江寄雪看来,围棋的规则已经很简单了,只不过在对弈的过程中更复杂多变,而五子棋的规则可以说简单到无脑,但这种十招之内见生死,虽然规则简单,搏杀却非常迅速的玩法,显然引起了他的兴趣。
江寄雪,“好。”
师徒二人兴致冲冲来了一局,结果——江寄雪竟然输了!
江寄雪手执白棋,一双紫眸张得大大的,漂亮的五官全都透着不可置信,什么啊?他竟然输给了君临境!
君临境笑看着江寄雪,他觉得江寄雪这副生动的表情特别好看,“你看,我这不就赢了嘛。”
江寄雪斗志昂扬,“再来一局。”
就在这时,荷女从前堂走来,来到后廊上,手里托着一摞文书,“大人,这是外府刚刚送来的急报,转碟使周掌事说,是关于陈清泉的逃窜踪迹,请大人尽快阅览。”
“陈清泉的踪迹”
江寄雪接过文书,打开扫了一眼里面的内容。
君临境观察着他的神色,挪到江寄雪身边,把脑袋挤到江寄雪肩膀上一起看,“这家伙逃到哪里了?竟然是往东逃的吗?之前以为他不是向西就是向北,如果朝东跑的话,他的目标是逃到哪里去呢?”
江寄雪看着文书,道,“是历城太守发现了他的踪迹,陈清泉修习阵法,带家人在历城和人发生冲突,打斗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历城太守的这封奏疏里说,历城的防守军力不足,没能立刻逮捕陈清泉,又被他逃了,但抓到了他的家人。”
君临境道,“抓到他的家人有什么用?历城军备这么多人,连一个陈清泉都抓不到,真是没用。”
江寄雪翻看着奏书,“不过,历城太守已经把陈清泉的家人关押在城中衙狱,据他所说,这所监狱后来两次遭到袭击,他猜测是陈清泉所为。”
君临境道,“这么说的话,陈清泉很有可能还待在历城并且准备伺机劫狱”
江寄雪以微不可查的弧度缓缓摇头,君临境的脑袋沉甸甸的,搁在他肩膀上,他脸上浮现一种担忧的神色。
君临境看着他问,“怎么?师尊你在担心什么吗?”
江寄雪道,“据历城太守的奏书所说,攻击衙狱的人不是一小批,估计有三百人,而且都是品阶不凡,这么大一批行动有素的人,陈清泉是从哪里找来的?我担心,朝中还有他的帮手,或许一直在帮他潜逃。”
君临境问,“你觉得这个人是谁?”
江寄雪摇摇头,眉头紧皱着道,“我不知道,但能调动三百人去劫狱,恐怕不是个小人物,现在逮捕陈清泉的海捕文书已经广布天下,地方上应该没人敢去帮他,而且在陈清泉出事之后,大理寺已经查了他的交际人脉,往东跑,根本没有能帮他的人,所以,这批人很有可能是从京城出去的。”
君临境道,“如果东面没有他的朋友可以收留他,或者帮他隐藏踪迹,那么,他为什么要往东逃呢?”
江寄雪凝眉沉思着,“这一点的确说不过去,他要不是想投奔亲朋,还能去哪里呢?……该不会是……”
两人似乎同时想到了一种可能,齐声惊呼,“他要出海!”
江寄雪收起奏书,道,“这是最大的可能,不然说不通他为什么要往东走,绝不能放他出海……看来我要亲自去一趟历城才行。”
君临境惊讶地看着江寄雪,“师尊你打算去历城”
江寄雪点点头,“这件事要先报给祈安殿,然后通知政事堂,要尽快启程。”
-
第二天,江寄雪便启程前往历城,君临境和他一同前往。
这次只有师徒二人一起出发。
历城离邺都不算太远,早上御剑出发,不到日暮两人就已经到了历城郡守府。
郡守府即是太守所在的官署。
历城隶属东圣府辖区,因为属于繁华都市区,所以城区也设有禁止御剑的阵法,江寄雪和君临境御剑到城外,在城门处验了关碟才被放行进入城中。
来到历城后,江寄雪没有在其他琐事上浪费时间,就直奔太守府。
进郡守府见太守本人则需要验官印。
江寄雪把自己随身官印拿给郡守府的文书小吏,等那小吏进府禀报没多久,便见历城太守带着一干府中众人,浩浩荡荡地亲自出门迎接,“灵玑大人,历城太守陈遥田恭迎大驾,少君请进。”
说着垂首立在一侧,恭恭敬敬把江寄雪刚才交给文书小吏的那方官印又递了回来。
江寄雪接过官印,抬脚径直朝郡府内走去,陈遥田带着府中一众人等跟在江寄雪和君临境的身后,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郡守府曲折的游廊上。
陈遥田看起来有四十多岁,穿着一身红色官袍,带着官帽,脚踏官靴,一身齐整的官袍很明显是仔细整理过,专门来见上司的。
江寄雪边大步穿过走廊边问道,“郡衙被劫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幕后究竟是什么人指使,查出踪迹了吗?”
陈遥田紧跟在江寄雪身后,时不时用谨慎的目光打量着同样跟着江寄雪身旁的绿袍少年,少年眉目漆黑,身姿高大挺拔,他认出那身质地很好的精绣圆领袍是东府内门弟子的校服,心里揣测着君临境的身份。
听说东府二公子只有一个徒弟,是当今临境殿下?想必这位就是了。
想到这里,陈遥田刚好对上君临境冷冷瞥向他的目光,连忙咧开嘴角,露出一个讨好又谄媚的笑。
江寄雪看了陈遥田一眼,陈遥田这才答道,“当天劫狱的人虽然很多,但这些人来得很突然,走得也很快,而且行动有序,显然是经过训练的,有阵修和符修,双方配合的非常好,里面甚至有两个地相阶的术修,因为我们后来发现郡衙守备中,竟然有人被摄魂术操控过,我们措手不及,所以并没有捕获对方什么人……但是,郡衙中,陈清泉的家人还没被劫走,而且发生劫狱事件之后,历城便进入全城戒严,加固了城防阵法,现在整座历城只准进不准出,所以下官猜想,陈清泉和他的党羽,应该还藏身城内。”
江寄雪道,“不是有三百人来劫狱吗?一个也没抓到”
陈遥田兢兢战战道,“这个……”
江寄雪并没有为难这位太守,见他支吾,便又问,“你说劫狱的人中,有两个地相阶御术师”
陈遥田这次非常确定地道,“是,千真万确,当时郡衙很多人都看到了他们用敕令操控郡衙的守备军。”
江寄雪脚步一顿,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也跟着一顿,一时不防,后面竟然有人撞到前面的人,顿时一阵骚乱。
江寄雪神色变得认真严肃起来,“地相阶你怀疑他们是我东府弟子”
陈遥田一怔,连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御术师散修很少有人能达到地阶,灵玑大人您也明白,我们平常遇到的,如果不是东圣府弟子,基本上也就会些通灵术,人字阶倒是很常见,地字阶几乎没有,所以……”
江寄雪轻哼一声,“怀疑就怀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还有什么发现,把案卷拿来给我。”
说着,一行人已经进了郡守府前厅。
陈遥田给江寄雪呈上案卷,江寄雪坐在大厅主位上,默不作声翻看着案卷的细节。
君临境站在江寄雪身后,江寄雪翻一页,他就看一页。
陈遥田很有些紧张,站在二人下首的位置,在自己的官署里竟然显得有些拘谨,见江寄雪看得认真,大厅里没一个人发出声音,好像生怕打扰了他。
这些人的样子,让君临境觉得江寄雪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兽,只要不小心惊动了他,就会立刻被开肠破肚一样。
但实际上江寄雪一身紫袍,只是安静地坐在首位,垂眸安静地翻看案卷,长长的眼睫垂落,轻薄的像蜻蜓的翅膀,他长长的弯发束起,自然地垂在身后,坐姿端庄优雅,周身并没有什么故意彰显出来的官派作风,反而像个家风严谨,行事低调的贵公子。
大厅内安静极了,几乎可以说是落针可闻。
第68章
案卷有些复杂,江寄雪翻了几页便撂下了,“如果发现任何陈清泉的动向,都要及时回报给我。”
“是。”
陈遥田给二人在郡守府内院准备了客房。
天将入夜,暮色沉沉,郡守府内已经点上了灯。
郡守府后院的客房内,一盏昏黄的烛台摆在案上,灯心跳跃着。
江寄雪刚刚洗过澡,散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案桌后,翻看着陈遥田给他的案卷。
案卷里详细记录着历城衙狱被劫的始末,以及各种目击证人的供词,和历城狱中打斗造成的痕迹。
此时时节已经是深秋,天气也渐渐转凉,但江寄雪刚坐下不久,便感觉呼吸有些不畅,身体也越来越热,他鬓边的碎发已经被汗水打湿。
江寄雪擦了一下额角的虚汗,感受着自己身体上的变化,眉头紧皱起来,眼中露出担忧的神色,他很想再去洗一次凉水澡。
这是噬火发作的前兆。
自从九岁时那场灭门之祸后,江寄雪时不时就要承受噬火发作带给他的痛苦。
江寄雪放下案卷,走到窗边推开窗棂,一阵西风吹过,他顿时觉得清爽不少。
望着窗外深秋时节萧瑟寂寥的庭院,和满院已经将要凋零的花草,江寄雪的思绪似乎飘到了十三年前。
当时九岁的江寄雪被强迫服下吞舟的妖丹,然后便被吞舟裹在蛇身里,强行冲破北庭府设好的噬火阵。
此阵是北庭府执行灭门任务时必备的阵法,从第一次现世后,从没有一个人能从此阵逃脱,即使仗着本身灵力强盛逃出去,也会因为噬火发作,被烧得全身血枯而死,因为噬火由内而外燃烧,燃料就是被烧之人本身的灵力,等人死后,身死气灭,噬火自然消散,所以死于噬火的人,往往是全身血液先被烧干,然后内脏被烧熟,灵力越强反而死得越惨,死状极其可怕。
可以说是所有修士最害怕的一种死法。
江寄雪被吞舟带着强行冲破了噬火阵,失去了妖丹的吞舟瞬间便被噬火焚烧成灰。
江寄雪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逃出北庭府后来的围杀,他只记得自己一路狂奔,周围四面八方都是喊打喊杀声,他浑身像是着了火,喉咙像含着火炭,在江宁城横七竖八的巷子里乱撞,最后昏倒在江宁城的一条小巷里。
再醒来时,见到的便是江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