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修景在这边待了两天,他拍戏很忙,平常没什么档期,匆匆忙忙又走了。
而几日后的毕业典礼安排在下午的草坪,那时气温高一些。据说校方原本打算在有空调的礼堂内举办,后来收到太多学生的意见,才保持了历届的传统方案。
毕竟是毕业典礼,即使不赋予再多意义,这也是很重要的一天。
李不凡对这天的在意程度,也远远超过季一南的想象。典礼的前一天,他似乎十分焦虑,从下午三点开始就准备起了晚餐。
这天李不凡做了他最不擅长,但季一南最爱吃的红烧鱼。先熬料汁再放入鱼,李不凡在厨房熬了两次,被呛得喘不过气,才做出稍微好一些的口味。
李不凡把筷子递给季一南时,他刚和学校里的教授打完电话。李不凡厨艺一向很差,在野外做做速食不会暴露,一到厨房就什么都能看出来。
季一南做好了不好吃的准备,尝到鱼肉才被惊艳:“真的很好吃,有我妈妈的感觉。小时候我特别爱吃这道菜,因为我妈其实也不太会做饭,这是她唯一拿手的,不管请什么阿姨来做都没有她的味道。”
李不凡长舒一口气,把菜谱发给季一南:“我就是照着这个做的。”
他低声补了一句:“以后你学。”
为了庆祝李不凡做好了一道菜,他拿出一瓶香槟。摇动香槟瓶时,李不凡看着季一南笑,季一南猜到他会做什么,没躲,在瓶盖崩开的一瞬间,甜腻的酒精洒了季一南一身。
他去抽纸,还没碰到衣服,就被李不凡拉手抓起来:“毕业典礼要跳舞的。”
季一南的手很湿,还沾染了某种属于香槟的甜腥味道,李不凡握上来时,体温将那些水蒸发了,两个人的掌心黏在一起,很难分开。
跳舞吗?这根本算不上一支舞,就连曲调也哼得破碎。季一南怀疑李不凡已经进入躁期了,他看起来飘飘然,好像沉在另一个季一南不了解的世界里快乐着。
季一南也想加入,于是胸膛之间的距离更近,四只脚开始跌跌撞撞,嘴唇错过又偶遇,轻轻地碰着。还是李不凡先认真地吻上去,用手圈住季一南的脖子,他就克制不住地狠狠亲下来。
今晚的吻有酒的香味,辣的甜的,季一南吮吸着,辗转品尝,弄出惹人脸红的水声。他抱住李不凡很瘦的腰,压着他一步步靠上墙,手掌忍不住搓着他的腰侧,很快就脱掉了他的衣服。
做的时候季一南和平常反差最大,他明明是个温和的人,好像李不凡说什么做什么都不会生气,唯独这种时候独断专横,要看李不凡爽到发疯,满足内心深处某种压抑。
李不凡的后背蹭着冰凉的墙,后脑垫着季一南的掌心,于是汗湿的头发也乱了,季一南贴在他耳边,手微微用力,低声和他说别s,抱起他往一旁的沙发走。
这一场做了个够本,季一南抽烟的时候李不凡还趴在沙发上抖,手指颤着来找季一南要烟。季一南没直接给他,自己吸了一口,把烟递到李不凡的唇边。
“去洗澡吗?”季一南问。
李不凡说好,坐起来,往季一南背上一趴,轻轻拍了拍他光裸的手臂,慢悠悠地说:“你带我去。”
喝了酒,他看起来有些困了,洗澡的时候整个人懒懒的,看上去有些沮丧。
晚餐时下了一点小雨,到这时雨却慢慢停了。
季一南吹干头发,远远看见李不凡坐在阳台上摆弄相机。等他走近了,李不凡转过身拉住他的手,忽然说:“我们去看摄影展吧,你知道 Thierry Lambert吗?是法国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最近他在办展,但我一直没时间去。”
“现在吗?”季一南俯身,李不凡的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购票的界面。
“有夜场的,”李不凡举了下手里的相机,“我们顺便去给你拍点毕业照。”
“……现在吗?”虽然已经习惯了李不凡的临时起意,季一南还是没料到他们要这么突然地去做这样的事。
李不凡已经自顾自地站起来,走到房间里的衣柜前,翻翻找找拿出一件学士服。
“我记得这是你硕士毕业的时候穿的,”他拎起衣服的两个肩膀,“现在应该也合适。”
季一南带着点笑容,靠着墙看折腾的李不凡,慢慢嗯了一声。
李不凡只是瞥他一眼,就像躲避什么一样垂下了视线,把衣服塞进了他的怀里,“你别只是嗯,带上吧。”
季一南接过那件学士服,因为一直被压在衣柜底,太久没有翻出来,衣服上散发着一股陈旧的味道。他叠了两下,塞进日常背的黑色背包里。
摄影展离住的公寓有半小时车程,但季一南喝了酒,他们打了夜车,到达时也已经是夜场的最后一批观众。
展出的票只可以使用一次,检票员甚至好心提醒:“只剩半个小时了,你们可以明天再来,半小时逛不了什么。”
季一南想到李不凡刚才的话,既然是他期待已久的展出,看不尽兴当然会有遗憾,就说:“明天上午我可以陪你来,晚上我给师弟打个电话,让他帮我个忙去应付老师就好了。”
毕业典礼在下午,季一南本来被老师约走要去帮忙处理毕业生的材料。
李不凡知道季一南说到就会做到,他还是把取出来的票交给检票员,说:“没关系的,我们就今晚看。”
展厅内已经没什么人了,李不凡带着季一南在一幅幅照片中穿梭,好像早就想好了要去的地方。
他看了一眼时间,说今天我的运气可能一般,等到了长廊尽头的窗边,季一南才明白他的意思。
靠窗的墙上悬挂着一幅大尺寸的摄影作品,拍的是夜晚的雪山。照片的右上角是一轮圆月,圆月之下,被白雪覆盖的山峰平静地高耸着。最特别的是,这是整个展厅中唯一没有灯光照射的作品,因为此时此刻,月光从窗外斜铺过来,恰好符合画面中光线落下的角度,将这座雪山染得银装素裹,像把一片有尽头的银河从镜头拉入现实。
季一南怔住了,人是会被自然触动的,这一点他在无数次上山时就已深有体悟。
“这是央娜雪山的主峰卡瓦格博,”李不凡很浅地笑笑,“晚上下雨了,我还以为我们见不到月光了,没想到……好像我们的运气也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差。”
他垂下眼,把相机拿出来挂在脖子上,“季一南,我给你拍毕业照吧。这么长时间以来我还没去过央娜雪山,每次要去都总是遇到特别的情况,我想和你一起去看一次。今天能看到这幅照片,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就算去过了。
“而且还是在你毕业这天去的,是很特别的时间呢。”
季一南几乎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唯一不明白的是李不凡为什么总是回避他的视线,好像在这些话的背后他还有想说却没有说的。
“时间快到了,”李不凡这时才抬起脸,“我想和你一起拍一张照片。”
李不凡又强调了一次,季一南就很快速地脱掉了厚重的羽绒外套,换上薄薄的学士服。
真到要面对镜头的时候,季一南又有些紧张,在李不凡去找工作人员时,他把学士帽整理了许多次,又碍于附近没有镜子,不知道自己戴得是否端正。
李不凡回来了,他找了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生,对方像是对摄影信手拈来,让他们靠近一点,准备开始拍照。
暖气让室内温度很高,季一南还是感受到李不凡靠近时的体温。那温度似乎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季一南甚至没来得及反应,镜头的咔嚓声就连续地响了几次。
“特别好。”拍照的女生将相机递给他们,季一南也凑上去看。
对方没有拍到他们身后那幅照片的边沿,只从镜头里看,倒像是真的站在雪山下。李不凡的手从背后越过季一南,偷偷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比了一个俏皮的耶。
原来刚才李不凡还有一个这样的动作,季一南什么也没感觉到,此刻在照片中发现,只觉得李不凡实在是可爱。
他一下联想到很远的地方,或许几年之后,李不凡的状态慢慢好起来,即使年纪上去了,性格又还小,他们一起去很多地方,不止央娜雪山,再难见的风景,也总能见到。
第42章
离开摄影展,季一南换回了平常的衣服,本以为这个夜晚就此结束,李不凡却说还想要再走走。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但基于季一南在威斯林顿生活多年的经验,在这个国家安全一般的地方,一切时刻都应当警惕,因此他没有很松懈。
李不凡拉着他,先是在通宵营业的麦当劳买了两支甜筒,他们又去附近的公园,沿着江边的绿道散步。
江水对岸城市灯火闪烁,不算明亮了,但季一南还能认得出,再远一些就快到情人大桥了,他适时想起在李不凡的手机里看到的备忘:傍晚五点的情人大桥,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如果是其他地点,季一南还会有所怀疑,比如是不是李方知和万玫又来骚扰他,比如他有什么工作,但那里是情人大桥,一个浪漫的地点,配上一个浪漫的时间。
沿路李不凡紧紧牵着季一南的手,有一瞬间,季一南在想他是不是也想要告白,他们一向很有默契,也许真的会想到一起去。
思及此,季一南忍不住看向身侧的李不凡,尽管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走到全身都热起来,李不凡忽然说:“以后我还想继续做摄影师,最好是能办一个自己的摄影展。”
“我觉得你这个愿望就快实现了。”季一南说。
李不凡摇摇头,很淡地笑笑:“也许吧,那你呢,你在学校里做研究,应该还会带很多学生吧,他们都来上你的课……”
仔细一想,李不凡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场景他从未见过,有些好奇:“我觉得你做老师也很合适,你肯定是那种会好好和学生讲话的老师。”
“你对老师的要求很低啊。”季一南牵住李不凡的手。
他顺着李不凡提起的话往下想,也忍不住对自己以后的生活有一些假设。
“我倒是觉得,因为工作我不用离开学校,这件事更好一些。比起去外面工作,我还是更喜欢学校或者研究所的氛围。如果突然要离开待了这么多年的学校,我可能还会有些舍不得。”
李不凡对季一南的话感到意外,“我还以为你不在乎这些。”
季一南的视线扫过李不凡,路灯的光沿着他的脚步一点点熄灭了,又留下两道影子。“理智上不在乎,但其实还是在意的,我恋旧。”
“那……以后你还会教很多学生,也许每年都有人要走,你每一个都舍不得吗?可是喜欢的学生来了一个,还会来下一个。”李不凡松开季一南的手,走向绿道边的栏杆,江水从脚下流走,仿佛不会再回头。
“学生是学生……”季一南总觉得李不凡的话有些奇怪,可又想不到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陪李不凡站在栏杆边,路灯昏暗,他只能看清近在眼前的李不凡。
“我也没有那么严重,不至于每个人要离开的时候都要难过。”
李不凡趴在栏杆上,江风把他的头发吹向一侧,他恰好偏过头,对季一南笑了下,似乎在说:我不信。
季一南不再辩解,看他这样只觉得可爱,俯下身在他嘴唇很轻地啄了一口。
“还想去哪里?”季一南低声问。
“就……”李不凡抬起脸,吻回季一南的嘴唇,“把这条路走完吧。”
小时候季一南总是觉得时间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很长,长大后却觉得时间变得很快,绿道再长,也总有到头的时候。
打车回到公寓,天已经蒙蒙亮了。洗漱完躺上床,李不凡给季一南倒了一杯温水让他喝下,而后坐在床边,没有要睡一会儿的意思。
季一南想他可能是又到了睡不着觉的躁期,想再陪他一会儿,李不凡却忽然问:“很久很久之前,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表白的?你可不可以再说一次给我听,我已经有点忘记了。”
忘记。
是啊,是人都会忘的,此时此刻被这样问到,连季一南也紧张得有些忘了。
他满心只有真的准备了要明天表白的事,不知道李不凡是不是猜到了,才会这样问。
“季一南,我要一模一样的。”李不凡强调。
于是季一南回忆道:“我当时没有想过自己能拿到留学的offer,已经做好和你分开很久,最后没有结果的准备了。”
“我听到你们家在吵架,怕李方知和万玫又伤害你,所以就很傻地从阳台上翻过去。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这么试试,当时太慌,没想到直接就做了。”
季一南沿着自己的话,慢慢回想那天:“我当时看见你躺在床上,以为你是不舒服,没有想太多,因为心里有更重要的事。我其实很紧张,都没等你坐起来,可能也是觉得没办法直接看到你,怕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所以才那么匆忙。”
听的时候李不凡一直很安静,等到季一南抬眼看他,才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床头灯下显得有些亮,表情不好不坏,甚至呆呆的,好像很陌生又很感动。
“我当时说,我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男生,但我喜欢你。”
尽管已经过去很久,季一南还是记得那特别的一天,他很笨,很莽撞,一腔热情又落了个空,甚至不明白李不凡后来抱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边猜测一边不忍拒绝。
“你没给我答案,我就想……算了,本来我们也才刚刚成年,可能不是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季一南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沉,连李不凡也变成虚影,好像在很遥远的地方,在那个李不凡从小生活的房间,在那个李不凡因为生病不想见他、用来掩盖自己糟糕状态的被窝,在那个他鼓起勇气翻过的阳台。
在那个开满格桑花的香格里拉的夏天。
季一南神志恍惚,在彻底对身体失去控制之前,他想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李不凡,我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男朋友吗?”
世界暗下去以前,季一南最后的感知,是直直落在脸颊上的一滴滚烫泪水。
闹钟响起时,季一南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