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床架坐起来,刚觉得冷, 后背便靠住了一片温暖结实的胸膛。
陆洗拿出一条丝带, 贴身系在林佩的腰上。
朱红的丝带缠绕着雪白的皮肤, 上面还有一对用金银丝线绣成的鸳鸯。
林佩低下头, 眉间微蹙:“太荒唐了,我不喜欢……”
“好看得很,我就要你这么绑着, 不许解。”陆洗咬他的耳朵, 一顿久违的侍弄,“等晚上我再给你解开。”
林佩仰起脖子, 轻轻哼声。
竹床吱呀摇晃。
再看时,那对鸳鸯的羽毛间遍洒水珠。
陆洗道:“现在好答应了?”
林佩点了点头,松开攥着丝带的手, 指尖微颤。
陆洗一笑,连吻他的后颈和肩膀,待水剂干涸才肯让他穿衣。
让陆洗感到有意思的一点是——林佩这个人心里有一根弦, 清醒的时候是绷紧的, 但只要出其不意地把人拖进温柔乡里, 这根弦就废了,捏在手里像一缕软软的烟。
正是这缕温柔长情的软烟,握不住,抱不紧, 叫他情不自禁地想嗅闻。
卯时,船舶靠岸。
河风吹得绳索时不时地打在桅杆上。
林佩束起头发,戴好乌纱, 对镜整理仪容。
镜中那张脸因病消瘦,皮肤犹如一张薄瓷。
他穿上绯袍,见面色映着红光,才觉得真是好些了。
一路艰险已成过去。
翌日,他将踏入阜国的新都。
文武百官按序上岸。
千百只灯笼在栈桥上连成一条光河。
千百道栈桥又交汇成京郊一片磅礴的浪潮。
——“当心脚下。”
陆洗先跳下船,回头朝林佩伸出手。
林佩扶着陆洗,抬腿跨过船与栈桥之间的缝,踩到岸上。
北风拂面。
林佩拢紧大氅。
陆洗道:“知言,我去城中落实明日大典的筹备情况,你去行宫向陛下和太后讲仪程。”
林佩轻咳一声,笑了笑道:“你不是要和我抢迁都的功劳吗?”
陆洗道:“你小瞧我了,明日平辽总督府另有喜讯奏报,我有肉吃,才不跟你抢骨头。”
林佩道:“好,那就等你的喜讯。”
*
通州行宫,阳光洒在宫室内。
朱昱修身着常服,让高檀和几个太监陪自己玩士兵冲阵的游戏。
一袭绯袍映过如镜面般的砖面。
“什么人?”朱昱修听闻脚步声转身。
林佩道:“陛下,是臣。”
朱昱修笑一笑,收起手中的令旗:“左相的病好些了没?”
林佩道:“谢陛下挂怀,臣的病已经痊愈。”
朱昱修道:“是朕让右相去照顾你的,也不知是照顾了还是打扰了,你不会介意吧?”
林佩道:“臣不敢介意。”
朱昱修道:“朕希望你们和睦相处。”
林佩道:“臣一定多加注意。”
高檀和几个太监退下。
朱昱修道:“左相,明日仪程如何?”
林佩退后半步,抬手呈上檀木匣:“启禀陛下,自永熙二十四年肇建以来,北京新城基本落成,周回四十五里,开九门,皇城内宫室六百余间……”
虽未曾亲临,但城中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展开一幅绢画,眸中如有广厦千万间:“这是臣等拟定的入城路线。”
朱砂标记的路线如血脉贯穿新城。从永定门到圜丘祭天告地,经正阳门、承天门进入皇城,在太庙、社稷坛定鼎宣诏,再入紫禁城,在奉天殿受群臣贺表。
林佩补充道:“礼部已调集三千六百名仪卫,卤簿大驾俱按开国礼制备齐。”
朱昱修指向紫禁城正前方一片看着眼熟的区域。
“千步廊共七百二十间,和南京格局相同,立有‘文武到此下马’石碑。”林佩说道,“西侧设五军都督府和太常、鸿胪、光禄等五寺,东侧设宗人府、六部官署和翰林院。”
朱昱修道:“你们的府邸也就在这旁边的长安街上,以后上朝一样方便。”
林佩道:“陛下如此体恤,臣等受之有愧。”
朱昱修踱至窗前。
禁军铠甲映着日光,北京城郭笼罩在紫气之中。
“左相。”朱昱修道,“明日定都大典上,朕要与你们做千古君臣际遇之榜样。”
林佩面朝君主的方向,目光是虚的,没有聚焦。
他大病初愈,眼睛凝神久了还是会视物不清,但他的心里如明镜一般——朱昱修两番关心,一问病情,二提相府选址,其实都是在试探他能不能尽快恢复陆洗的右相之位。
“陛下如初升之旭日,臣等只是腐草之荧光。”林佩停顿一下,回道,“但既然陛下这么说了,臣明日就把之前答应陛下的事办了。”
*
三月初三,龙旗驱开夜里的雾气,现出巍峨的永定门。
三千六百名仪卫手持旌旗、金瓜、钺斧分列神道两侧。
羽林、金吾、禁军、五府军队甲胄森然,刀光似雪。
五城兵马司净街。
两侧每隔十步便立一对鎏金铜灯,火光煌煌照得亮如白昼。
卯时,钟鼓齐鸣。
朱昱修身着十二章衮冕,乘玉辂出行宫,卤簿仪仗前导,华盖次第而行。
太常寺礼官高声唱诵祝文。
圜丘台上金玉琳琅,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
朱昱修缓步登坛,接过檀香,在燔柴炉前深深三拜,敬告天地神明。
天色渐亮。
京城早已万人空巷。
百姓沿街跪伏,争睹圣颜。
辰时,圣驾抵达太庙。
社稷坛上,九尊青铜大鼎巍然矗立。
朱昱修点燃香火,领宗人祭拜先祖,行定鼎之礼。
青烟袅袅升腾,直上九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绍承大统,抚驭万邦,仰荷天眷,俯顺舆情。北京乃龙兴之地,山川形胜,足以控驭四方,兹定府名顺天,布告天下。”
百官跪拜齐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巳时,御驾进驻紫禁城。
天光大亮,奉天殿前的丹陛上下,文武百官依品级列队。
鸿胪寺官员高声唱班,引中书、五府、六部、应天府、都察院、翰林院、五寺官员入殿。
林佩依然在文官队伍的首位,与之前不同的是,陆洗不再在左边,而是在右边武官队伍的首位。
大殿两侧的书架放满贺表,前面几排是京官和各国使臣的,后面几排是一十三省的。
朱昱修坐下,长舒一口气:“众卿今日都辛苦了。”
陆洗笑道:“最辛苦的是陛下。”
朱昱修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朕的这顶头冠和这身衮服比你们的重得多。”
陆洗道:“定都大典已经圆满,接下来无非是听臣等献贺,陛下要不要先换身轻的?”
朱昱修的眼中闪起点点光亮。
满朝文武尚未反应,只见皇帝迅速起身,在掌扇掩护之下撤到屏风后……
大殿留下一张空空的髹金雕龙木椅。
群臣来不及阻止,见事情已发生,只能继续等待。
其实很多人都看出朱昱修又热又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像陆洗这样用近乎家常关心的语气说出来。他们只知道遵守礼制,却没想过,从卯时敬告天地、辰时祭拜祖宗到现在在奉天殿听群臣献贺,朱昱修所做的每一个动作、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被林佩事先安排好的,对一个十五岁玩心正起的少年来说,如此严丝合缝的控制实在过于压抑了。
一盏茶的功夫,朱昱修身穿黄袍从屏风后走出来,坐回龙椅。
“朕回来了。”朱昱修扬起双臂,挥开衣袖,“开始吧。”
林佩顿了一顿,清嗓道:“陛下,臣有本奏。”
织金绶带与青玉组佩交缠,一串清越之音,笏板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