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举又通过行使特权而让朱敬感觉受了尊重。
朱敬跃下马,拆开调令。
只见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如果鞑靼主力攻到居庸关前,而陆洗不仅不能退敌,仍还不顾安危地怂恿皇帝与太后与之决一死战,那么中军都督朱迟将立刻将其拿下,一面护送圣驾返回京城,一面派使者去与鞑靼议和,在秋防之前换回北境安宁。
朱敬阅读之时,余光见林佩一直躬着身,心中戾气渐渐消退。
“王爷且先忍耐。”林佩的语气不温不火,“待北方胜局已定,我们再商议后续之事。”
钟声从远山传来。
山岚浮动,黄绿斑驳的林间露出一角飞檐。
“林相思虑周全,不愧为贤相。”朱敬走到自己的坐骑旁边,踩蹬上马,调转方向,“今日途经刑场不吉利,宗人府便不去祭陵了,希望北方势态发展顺利,不负众望。”
林佩目送各位亲王郡王远去,站直身子,长舒一口气。
他有把握控制局面,是因为阜国自十王府南迁之后就开始奉行“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宗藩制度,封在直隶的朱氏子弟之中,唯一掌兵的郡王朱迟此时正随圣驾在平北驻守,而朱敬以及其他郡王手中既没有调兵也没有统兵之权。
值此多事之秋,京城用风微浪稳的反应给予了平北府最大的支持。
*
十月初,平北府的气氛已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天空万里无云,连飞鸟都不愿多逗留。
行宫之外是按照京城规制建造的官署。
崭新的红漆绿瓦反射着阳光,亮得人眼睛发疼。
宋轶拿着一封信走进阁楼。
四面窗户关着。
陆洗站在案前蘸水练字。
宋轶道:“大人,京城来了一封信。”
陆洗见红雉尾羽,手指颤了一下。
这是八百里加急的信。
信封正面落中书省封四字及红色印章,背面用正楷清楚地写着“内封紧要公文仰沿途驿塘,马拨毋分昼夜须行八百里,开拆如敢稽迟擦损致干军机者,定以军法重究不贷”字样。
陆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拆出其中的信纸。
宋轶道:“大人。”
陆洗道:“他们要清君侧。”
宋轶道:“不是,这张纸上……只有一句话。”
陆洗睁开眼。
一张漂亮的书札映入眼帘。
行云流水的字迹,逸笔草草,性情流露。
【物触轻舟心自知,风恬烟静月光明。】
陆洗见之,眼底流过柔光:“知言。”
他把信放在面前仔细嗅闻,先是浅浅一笑,随后揉进胸口,大笑出声。
宋轶一头雾水:“大人?”
“若这回我赌输了,必然要谢罪而死。”陆洗走到窗前,似醉非醉,张开五指按在窗缝亮光上,“我死之时,记得把这封信放在我的衣襟里,有它,可抵万箭穿心。”
窗打开。
西面宫阙的金光照射进来。
秋风拂动衣袍,把墨香吹向远方。
*
龙门城下,十万鞑靼大军排开阵列,营寨绵延数里望不见尽头。
铁蹄声铿锵有力,回荡在浩荡峡谷之中。
白铁缀连成的甲衣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
马匹拉的弩炮、配重投石机像一只只蹲守着的张开口器的巨兽。
鬼力赤身披盔甲骑着一匹黝黑的骏马在营帐中巡逻。
“大汗,秋收就快结束,草原各部还能再增七八万兵力。”鞑靼部将紧随其后,“是往西边增防榆木川,还是往南增援我们,该决断了。”
“看阜国守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再多空拉几回弓,他们就要扛不住了。”鬼力赤道,“榆木川没有什么可防的,让所有人沿着独石道南下与我们会合。”
峡谷中雾气飘动,一切都在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中。
鬼力赤没有料到的是,在距离他大军西北二百里的地方,一支阜国精锐已绕过重重山脉,此刻正在榆木林间安静地蛰伏着。
*
——“报吴将军,发现鞑靼军旗,镇守他们粮道的人是阿罗出,鬼力赤的叔父。”
斥候在地图上做出标记。
树枝上挂着白玉镂雕子辰佩。
林间坐禅的白衣之人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
这双眼睛十分锐利,像盘旋空中的苍鹰,不放过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我不认得什么人的叔父。”吴清川看着鞑靼守军的布防阵型,一手扎紧袖口的系带,开始穿甲,“但从其环环相扣、首尾相顾的阵型来看,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不可轻视。”
直隶第三军赤峰营的将士每一个都是通过武选司层层考核挑选出来的,又常年到边境轮巡,不仅熟读兵法,而且饱经实战历练,具有强大的作战能力。
主将吴清川在三天之前就已经率军抵达,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批鞑靼老弱残兵,但他没有贸然出击,而是躲藏在山林间,沿着粮道耐心地侦查,发现事情没想象中简单。
阿罗出护送粮草的阵型和狼群一样。
老弱病残在最前面,头尾是年轻力壮的近战兵,中间是武器精良的远程兵,领军之将则与队伍保持一定的距离,占据视野最好的位置,随时可以出动控制局面。
吴清川看清情况之后,果断做出决策。
——“一队二队从左右横冲而出,拦腰截断敌方中间部队,但不要恋战。”
——“弓手向两头射击,把敌军驱赶到中间。”
——“三队轻装从侧后方逼近敌人大旗,干扰视线,阻挠通讯。”
一声军号响。
喊杀震天。
只见榆木林中冲出不计其数的甲兵。
鞑靼守军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被冲得支离破碎。
血溅秋叶,丹红之上添殷红。
阿罗出在震惊之余仍及时反应,寻着箭矢方向找到了阜国在林间的藏身点,立刻前去剿灭。
“不要慌乱!”阿罗出拔刀出鞘,“保持队形!”
若是对平北都司的地方军他的判断是对的,但这一次,他低估了对手的战力。
第24章 平北朝贺(六)
鞑靼守军前后只坚持不到半个时辰, 就从狼群变成了被冲散的羊群,根本无法对抗左右两边以雷霆之势冲来的明甲骑兵,加之粮草被引燃, 浓烟呛喉, 只能任人宰割。
阿罗出朝树林冲到半路, 见军旗侧方突然又冒出一支轻装劲旅。
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遭遇的不是平北都司的地方军, 而是阜国最精锐的中军直隶卫队。
“吁,吁。”阿罗出拉住缰绳,“全军停止向前, 后队变前锋突出重围, 回鹞儿岭。”
他握着刀的手在发抖。
刀柄上的铁环叮当作响。
鞑靼军队的机动性很强,在放弃前中部之后, 立刻恢复主动,一路往北边撤退边射箭。
吴清川看着敌人从掌中逃脱,咬了咬牙。
副将问道:“这只老狐狸, 打不过居然跑了,将军,我们追不追?”
吴清川道:“追, 必须拿下鹞儿岭, 才能对鞑靼主力造成足够的威胁。”
两边纠缠撕扯, 直到道路崎岖的鹞儿岭。
阿罗出率先占住寨口,以地形优势击退紧随其后的追兵,缓过一口气。
寨口箭矢如雨。
赤峰营无法再前进一步。
吴清川下令全军转换阵形。
两边隔着砂石地对峙。
军士皆灰尘满脸,眼布血丝。
这一刻拼的已经不是力量和速度, 而是各自的意志。
——“弓手组装虎蹲。”
吴清川冒着被鞑靼增援部队反击的风险等了一个时辰。
日光渐渐西斜,山谷间刻下一道丹红的细线。
阿罗出登上瞭望亭。
抬头远眺的那一刻,瞳孔映入几点寒光。
“右将军当心!”鞑靼士兵喊道。
铁弹呼啸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