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洗道:“用什么调?谁去调?调谁?”
朱昱修逐渐清醒,把手藏进袖中,悄悄地摸着子辰佩:“这你别管,你说要多少人,打哪里,朕保准能调到就行。”
陆洗等人面面相觑。
董嫣也很意外,把朱昱修拉到屏风后面问情。
“哎呀,这是秘密,你们都别问了。”朱昱修厌烦道,“谁再问,朕不答应了。”
陆洗微眯双眼:“林相可曾交代让何人去传口信?”
朱昱修道:“阮……”还没说完,自知说漏嘴,连忙呸了一声。
陆洗等人遂了然于胸,相顾而笑。
获悉鞑靼的不轨意图之后,阜国君臣同心协力定下应对策略。
陆洗以非凡的胆识化被动为主动,粉碎敌人的阴谋,全歼其前锋部队,不仅没有使局面失控,还有效地保障了朝贺典礼如期举行,实现了朝廷东联兀良哈、西联瓦剌的外交策略。
*
典礼结束,各国使臣纷纷带着赏赐踏上归途。
只有鞑靼的军队仍在边境与阜国僵持。
使者穿出独石口,跪在鬼力赤面前告知前线大败和亦思被俘虏的消息。
“什么?他们抓了亦思?!”鬼力赤倏地站起,眼睛泛出血丝,折断手中短匕,“竖子安敢!”
使者苦着脸道:“阜国右相陆洗说,说换回亦思将军的条件是——归还独石口、赔款纳贡、往后五年不得靠近云河源头、不得发兵骚扰阜国边境、不得截断他国商道。”
风吹着驼铃凌乱作响。
鬼力赤徒手抓住刀刃,胡乱地在羊头骨上刮划,把自己的手掌也压出道道血痕。
他现在刻骨铭心地记住了陆洗这个名字。
“大汗。”一名部将道,“我们的主力部队十二万,秋后还能再增加六万,完全有能力和镇守在平北的阜国军队战斗。”
鬼力赤看着掌心渗出的血点,逐渐恢复冷静。
他知道最佳时机已过去,当下的成败只在一念之间,谁先暴露怯懦,谁就将失去阵地。
“三千轻装骑兵在峡谷之中遇到重装围剿,即便输了也算不上耻辱。”鬼力赤道,“我们是不该轻敌,但更不该这么快向阜国投降,让他们轻而易举地在气势上取胜。”
部将道:“大汗说得对。”
鬼力赤拾起地上的刀柄,做出决定:“全军继续向前推进,直抵龙门卫。”
部将道:“只是如此一来可惜了亦思将军。”
“你想错了,这一切正是为了以最小的代价救回亦思。”鬼力赤的眼神像一只孤狼,冷傲之中带着一丝狡黠,“陆洗赌我会为亦思做出让步,而我赌的是他即便扣留了亦思,日子也不见得好过,阜国朝廷水深,他就像捧着一个烫手山芋,说不定比我们还更着急。”
使者道:“大汗,既如此,下臣应如何回复陆洗?”
鬼力赤道:“拖着他。”
*
鞑靼使者再次来到平北府传话。
【本汗亲率鞑靼主力二十万已到龙门城下,识时务者为俊杰,希望你速速交还左将军亦思,此事既往不咎,往后两国方还能言和。】
陆洗看着鬼力赤用汉文写的信,轻笑一声:“好丑的字。”
鞑靼使者道:“陆洗,我劝你不要太过分,当真使两国交战,看你如何向宗室交代。”
陆洗的神情含着玩味。
对手这一拖,拖出了他的惺惺相惜之情。
他的确经不起拖。
南方如何已无暇顾及,就连平北府现在都还存在两种声音,中军大多数将领对贸然进攻之举持反对态度,没日没夜地往行宫递送奏本,劝谏董嫣收走他的权力。
如果十月秋防之前鞑靼大军还没有退去,那么等待他的无疑是残酷的问罪。
但也正是对手的这一拖,让他更加相信当初的判断没有错,绕后的那一支精锐只要能顺利抵达榆木川,面对的定是疏于防备的老弱残兵。
“劳烦使节大人再跑一趟。”陆洗给出答复,“是鞑靼先行不义之举,偷袭我独石官道,妄图破坏我平北朝贺大典,阜国没有任何理由退让,原来的条件一样都不能少。”
这场鏖战把双方的意志都被逼到了悬崖边。
*
九月下旬,平北的消息陆续传回京城。
一场危机正在酝酿之中。
*
酉时,文辉阁点起灯火。
皇帝北巡之后,事务虽比平时少,但桩桩件件都需格外留心,实际不比平时轻松。
林佩坐在书案前看着脚下朝自己举起一只小爪的妞儿,无奈地叹口气,从抽屉盒子里拿出一条鱼干。
他刚得知自己精心给小皇帝准备的用于应急的兵马被陆洗偷走了,心中有种白菜被猪拱的感觉,可又架不住妞儿的小模样实在可爱,只好喂给它。
京中局势近来变得很微妙。
各方似乎一致把矛头对准了董姓族人以及为其卖命的陆洗,有说董嫣乃后宫妇人不当干涉前朝之政,也有说陆洗如此急功近利将把阜国引入歧途,批判甚多。
宗人令靖亲王朱敬在宗亲的支持之下一连发表数十篇长文,引经据典地抨击了陆洗谗言惑主、逢迎讨好、为抢功劳不顾社稷安危贸然出击、激化阜国与鞑靼矛盾等等行为。
宗室势力如今虽然不足以对紫禁城造成威胁,但对朝局的影响仍然不可忽视。
林佩之所以现在还没回府,便是因为听到了宗人府三日后要去祭祀皇陵的消息。
既非三大祭亦非五小祭,他觉察出这些人一定在筹谋什么,于是连夜让温迎去试探。
正思忖,温迎从宗人令府上回来了。
“怎么样?”林佩问道,“他们还去吗?”
第23章 平北朝贺(五)
温迎道:“不出大人所料, 靖亲王想借祭陵的场合煽动宗亲联名写一道奏本,大致意思是右相谗言惑主有失德行,请陛下将其罢免, 以平息鞑靼的怒火。”
林佩道:“是不是还有一句如若不然。”
温迎道:“如若不然, 圣驾归京之时, 他们就用肉身堵住城门, 以死清君侧。”
林佩道:“他们认为我会默许,所以告之于你。”
温迎道:“是,靖亲王让我传话, 说如果大人不想介入, 就先称病,事后装糊涂便是。”
林佩闻言, 忍不住地咳嗽。
秋天干燥,一咳喉咙里就像被化开千万道口子。
——“喵?”
妞儿拨弄林佩的靴子,歪过脑袋, 一双猫瞳扩得又圆又大,似在关心他的身体。
“你啊。”林佩漱过口,温和地笑了笑, 抱起妞儿放在自己的腿上, “你和你的主人, 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为阻止这场骚乱,林佩先到刑部大牢选出一个前段时间因编造谣言谋取私利而被捕的犯人,判杖责八十,让尧恩打扫朝阳门外刑场, 然后到兵部取出中军调令一式两份中备存的那份,请贺之夏运到朝阳门楼,最后令应天府出动衙役三百人维护城门秩序。
朝阳门位于通向皇家陵寝的必经之路上。
是日, 宗人令靖亲王朱敬与附近封地赶来的几位郡王会合,正去往钟山,迎面看见一座木头搭起的行刑台。
行刑台挡住了礼器的通道。
罪犯衣衫褴褛,头低垂着,全身被铁链束缚。
朱敬骑在马上问道:“什么重要的案子非得今日在朝阳门前行刑?”
其人眉秀目炬,面如满月,静时若深湖,动时若雷霆。
林佩走下台阶,对各位亲王郡王行礼:“自然是比宗人府祭陵更为紧要的案子。”
朱敬道:“林相说来听听。”
林佩道:“这犯人原是齐东商贩,为了卖自家辟邪消灾的饰物,造谣鞑靼已攻破居庸关即将南下扫荡金陵,造成民间恐慌,罪不容赦。”
话音刚落,刑杖落下。
啪,啪,啪,木板打在皮肉上一声声作响。
朱敬拉过马缰:“明人不说暗话,林知言,你摆刑场是为劝阻我等起事,尽镇守京师之责,这是自然,然而你与陆洗政见不和早也不是秘密,今日宗人府就等你把这罪犯杖毙,然后清出道路,再去祭祀先祖,如此各尽其职各行其事,可好?”
林佩叹口气,缓缓道:“我知道各位多少都有些私心,说实话,林某人也有私心,怕这趟让陆洗出尽风头,将来平北新立北京,便再也压制不住他。”
众人听这话说的露骨,皆安静下来。
朱敬道:“你也是个明白人。”
“但凡事都要有个度,不能硬把白的说成黑的。”林佩提起衣袍,走到邢台之上,示意暂停杖刑,“陆洗外交有方,与瓦剌、兀良哈达成通商互利的协议,又护驾有功,全歼鞑靼三千前锋,刚打下一场胜战,即便他行为乖张,仍是功大于过。”
朱敬眯起眼:“是功还是过得看结果,如果逼得朝廷与鞑靼开战,使民生涂炭,那……”
“结果不在陆洗一人,你与我也都有份。”林佩毅然打断,“此时此刻,阜国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鞑靼,比评判陆洗之功过更为重要的是朝廷上下必须同仇敌忾。”
朱敬被堵了口。
“谁要是做分裂离间之事,谁就是千古罪人。”林佩说出下一句话,“当与此贼同样下场。”
刑罚继续。
刑杖重重落下,敲得木头架子震三震。
犯人被打得哎哟哎呦地叫着。
林佩说的是家国大义,先制高处,即便身份尊贵如朱敬,亦不得不止步慎思。
门楼卫这时才把兵部备存的调令抬出来。
朱敬道:“这是什么?”
林佩道:“按理说兵部机密不应外泄,然而靖亲王执掌宗人府事务,身份不同寻常,靖亲王既然过问,林某不敢擅权,其实兵部早就对前线发生变故有防范之策,请王爷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