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小柳哥。”白康乐笑眯眯的,“我等你好久了啊,我一路上都在憋着,想你什么时候会提到这件事。”
柳应悬笑道:“是吗?对不起对不起。”
白康乐干咳一声,故意揶揄道:“我知道你眼里都是迟哥,看见什么想起的都是他,我也就不……自讨没趣了。对了,你的农家乐叫什么名字?”
“嗯……青青饭店。”
“杨柳青青啊?”白康乐又觉得被暴击了。
柳应悬在后排笑了笑,说话间白康乐已经把车开到柳宅门口。柳应悬捏了捏杨意迟的手,说:“到家了!”
“到家了——”白小雨跟着欢呼。
白康乐好笑地看他妹妹,故意吓唬她:“哟,那今晚就把你留在这里啊。”
四人下车,外面的空气凌冽寒冷,柳应悬手里的这把钥匙还是杨意迟的。两人牵着手,柳应悬看他,问:“要给你开吗?”
杨意迟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还有点不确定自己身在何处。
“那我来吧。”柳应悬不勉强他。
直到真正站在这扇门前,才发现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五味杂陈。柳应悬低头把钥匙插进锁眼,取下链条,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光就在他的眼前倒流起来。
这一刹那,他好像什么也没看清,院子里的一切都如同一张空白的填色画,过了四五秒之后,色块才一点点地亮起来。
柳应悬怔怔地看着前方,喃喃地道:“欢迎回家。”
他没有跨出第一步,只是感到杨意迟挣开了自己的手,忽然径直地走了进去。杨意迟慢慢地走到院子里,就像一棵树生了根。
家里的一切似乎只有很小的变化。
柳应悬的摩托、躺椅还在角落里,不过院子里的树掉光了叶子,他的盆栽也全死了。堂屋的门推开后,迎面而来的空气不太好闻,也是正常的。那之后谁帮他收拾了房间,杨意迟又到底有没有回来,柳应悬其实也不知道。
“小雨先在外面等等。”柳应悬把小孩儿拦住,“给你派一个任务吧,盯着你迟哥,和他玩一会儿。”
“好啊。”白小雨开心地去拉杨意迟的手,又小心地补充一句,“他会不会不跟我玩?”
“不会。”柳应悬笑起来,“他现在笨的要死,你要命令他。比如这样……杨意迟!坐院子里,不要乱跑!”
杨意迟看了柳应悬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坐到院子里的小马扎上。
“跟小雨玩会儿。”柳应悬又道。
白康乐居然还带了清洁工具,柳应悬对他的细心真的甘拜下风。长久没住人,屋子里冷冷清清,又到处都是灰尘,但好在水电正常。柳应悬和白康乐先快速把一楼收拾了出来,二楼柳应悬原本住的房间太大,柳应悬灵机一动,说:“打扫这一间吧。”
“行。”白康乐笑着点头。
这间房间原本是杨意迟住过的,但自从他去上大学之后,这里就一直没用过,东西少好打理,只用通风、擦灰和换四件套。
白康乐干了一会儿,去楼下洗拖把,上来的时候对柳应悬道:“我妹在给迟哥涂指甲油……应该没事吧,都是儿童用的指甲油。”
“没事。”柳应悬笑道,“林凤仪那儿还有一大堆他的黑照。”
“嘿嘿。”白康乐道,“那我等会儿也给他拍一张……哎,小柳哥,以前他可讨厌我们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他不是真的讨厌你们。”柳应悬补救道。
“算了吧。”白康乐笑了笑,也不生气,“我懂的。”
晚饭实在来不及做,白康乐又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车里拿了一大包零食和自热米饭,问:“吃这个行吗?不行的话,我现在开车带你们回市区。”
“行。”柳应悬不挑食,“小雨吃这个行吗?”
“她吃点零食都行,在家里我妈管她。”白康乐手上开始拆自热米饭,“过两天再吃小柳哥做的饭?”
“一定。”柳应悬果断地答应下来。
杨意迟还坐在院子里,冬季昼短,天色一下子黑了下去,柳应悬把上上下下的灯都打开,黯淡寂寞了很久的院子重新有了人烟。柳应悬和白康乐一起准备食物,白小雨坐在那张蓝色沙发上晃着腿。
这画面倒映在杨意迟的眼睛里,像是看着万花筒里的一个美妙世界。是他的幻想吗?他在哪里?他怎么回家来了?
杨意迟僵硬的大脑如同一条已经干涸的河流,裸露的黑色河床上礁石嶙峋,偶尔他也能想起一些事情,但他分不清,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他的记忆全部是断裂的,上一秒仿佛知道了什么,下一秒就全忘了。
但是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总是陪着他,那道温柔的声音是干净无垢的山泉,一点点地流过他脑袋里干涸的河。待在他的身边,杨意迟就觉得安心,就觉得舒服。他只会本能地听那个人讲话,他到底是谁?
杨意迟专注地看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屋子,万花筒里的三个人在聊天。他忽然感到一种没由来的烦闷,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压得喘不过气。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朝他们走过去。
“哎,哥。”白康乐最先发现了杨意迟。
“嗯?”柳应悬抬起眼,看见杨意迟整个人十分委顿。
“小迟?”柳应悬握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杨意迟竭尽全力地道:“是……我的。”
“是我的。”他抬手抱住柳应悬,带着哭腔的声音近乎变成了耳语,“是我的。”
柳应悬:“……”
很好,这又是一个重要记忆?这到底是怎么触发的有没有规律啊!
第89章 夜
柳应悬把杨意迟带上二楼,推开他房间的门,说:“今天就睡这里……你应该也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暖气坏了,屋子里很冷,柳应悬灌了个热水袋,那张不大的床倒是在这一刻变成一座温暖的岛屿,让他们两人可以暂时栖息。
柳应悬和杨意迟挤在一起,他的手抚摸过杨意迟的脸、锁骨,沿着胸膛的方向继续向下,找到他的手,再把自己的手指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有好一会儿,冬夜里的一切仿佛都不见踪影,世界上似乎只留下这间亮着灯的小房间,柳应悬把脸贴在杨意迟的胸膛上,怔怔地看着墙壁上的影子,一个人笑道:“啊,我好像知道你刚刚在说什么了,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认为康乐喜欢我吧。”
那时候柳应悬才刚刚意识到杨意迟对自己的感情,燥热的夏天里他一直在“害怕”地躲来躲去,不怎么想和杨意迟单独待在一起,就邀请了白康乐兄妹来家里做客。那晚两人吵得挺凶,但柳应悬现在想起来,却觉得今晚可能就是那一晚的再现。
“是吗?”柳应悬微微仰头,在杨意迟的下巴上吻了吻。
杨意迟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睡得好好的忽然翻了个身,虚虚地压在柳应悬的上面,然后低下头吻住柳应悬的耳朵。他的吻没什么节奏,只有很轻的触感,柳应悬由着他胡来,只是当温热的嘴唇碰到柳应悬的耳垂时,柳应悬才不动声色地躲了一下。
柳应悬的心跳得剧烈,和杨意迟十指相扣的手被他按到了头顶,有这么一刻柳应悬忽然产生了疑问,他严肃道:“……你是不是……杨意迟,你已经醒了吗?”
他怀疑地挣了一下,杨意迟没有和他较劲,立刻就松开了柳应悬。柳应悬单手扣住杨意迟的脖子,将要离开的他又往下拽了拽,看着他的眼睛,贴着他的嘴唇问:“你醒了吗?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们在哪里吗?”
杨意迟皱起眉:“……”
没有。柳应悬仔细地观察着杨意迟,知道他还是没有跨过最后一步。
“哎。”柳应悬对杨意迟有着无限耐心,却还是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开着玩笑,“……你说我要是对现在的你做点什么,是不是不太好?”
距离这么近,抱得又紧,杨意迟还那样亲他,柳应悬感觉浑身发热。他想,自己又不是真的圣人,这一年多以来的艰苦生活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两人安静了一会儿,柳应悬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杨意迟说:“对了,以前我发现过你的秘密啊……你,看那种东西都不藏好一点的?”
过去太久,杨意迟的那张碟片也早就不见了,但柳应悬还记得当时第一次看到的震惊。转念又想,谁知道杨意迟还在这间房里,这张床上干过什么坏事……
停,打住。柳应悬胡思乱想了一通,除了把自己想得面红耳赤以外,没有别的好处。还是……暂时抱着他的“大玩具”睡觉吧。
翌日醒来,柳应悬却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他套上衣服走下去,还以为又是白康乐兄妹,但打开门一看,却和门外的男人一齐愣住。
“是你啊。”柳应悬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白鸿轩看起来沧桑了许多,整个人也浮肿了一些,他怔怔地看着柳应悬,过了好半天才抹了一下眼睛,沉声道:“真的是你。”
“昨天老三告诉我他好像看见你回来了,我以为是他在跟我开玩笑,还把他揍了一顿。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能……”
“我没死透。”柳应悬自嘲地笑了笑,“还把白家给毁了。你来寻仇的吗?”
“我不是!”白鸿轩急道,声音又随即小了下去,“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爷爷的死是个意外,庙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
柳应悬盯着白鸿轩的脸,又道:“听说你们白家闹成了一团?”
“是……”白鸿轩深深吸一口气。
“你还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可以走了。”柳应悬平静地问。
白鸿轩道:“……不会再有之前的事情,我也不打算再复原神庙。你在这里待多久?”
“很快就走了,没几天……”
柳应悬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看见杨意迟黑着一张脸,愤怒地盯着白鸿轩。白鸿轩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柳应悬推了出去:“快走!”
柳应悬转身一把抱住杨意迟,杨意迟气得咬住嘴唇,被拦住了以后很委屈地看着柳应悬,柳应悬摸他的头,哄道:“小迟,小迟……你冷静。”
“他……他……”杨意迟喘着粗气,脖子上的青筋暴起,“白鸿轩……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柳应悬眼眶顿时一热,“没人欺负我,我这不好好的吗?”
杨意迟上前一步,院门已经被关上了,柳应悬的背靠在上面,杨意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柳应悬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感受到他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
柳应悬叹了口气,抬起头吻住杨意迟,两人的唇舌相贴,却不是以前那种温柔的亲法。柳应悬搂住杨意迟的脖子,湿滑滚烫的舌头挤开他的唇缝,缓慢地、不容拒绝地吮吻过去,直到他们的大脑都开始缺氧,直到这个世界又开始因为一个吻旋转起来。
“没人欺负我,不会有人欺负我了……”柳应悬对杨意迟说,“……你保护了我,你救了我啊。”
白鸿轩不知道何时偷偷摸摸地留下了一些东西,柳应悬把那包东西搬回来一看,才发现都是以前他经常让白家送过来的食物,白鸿轩竟然还记得他的口味。
柳应悬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扔掉,他把厨房打扫干净,杨意迟却好像不愿意坐在别的地方,只是寸步不离地站在他的旁边。
柳应悬熬了猪油,剩下点猪油渣,放在小碗里给杨意迟当零食吃。
“好吃吗?”柳应悬笑着问。
“嗯。”
柳应悬又快马加鞭地做了一桌子菜,招待了白康乐兄妹,这回提前和杨意迟打了招呼,他道:“康乐和小雨要来吃饭哦,你不能不礼貌。”
“嗯。”
就这样,回西陵之后柳应悬基本没有出门。他把家里的证件、存折、相册都一一找了出来,甚至还有几本杨意迟过去的笔记本。
这似乎是刚上高中那会儿留下的草稿本,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没丢,柳应悬翻开看了看,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计算过程。然而在最后一页,柳应悬却无意中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整页,都是他的名字。
柳应悬心情复杂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回了原处。
继续找,柳应悬找到了钓竿和渔具,还有从前他和杨意迟一起去金松山上时用的一些东西。柳应悬想了想,把这些东西再次拿了出来。
翌日,柳应悬重新试了试摩托,幸好看起来还能使用。他和杨意迟穿好衣服,用帽子和围巾遮住头脸,背了点东西向金松骑去。
烧饼没有卖的……还在休息。转过长长的山道,冷风呼啸着穿透两人的身边,柳应悬在前面喊道:“抱紧我!”
杨意迟把下巴搁在柳应悬的肩膀上,整个人挂在他的身后。柳应悬加速,仿佛要带着杨意迟一起冲过这段灰色黯淡的冬天。
他们来到金松山脚下,那户人去落空的院子里居然又冒起了炊烟。柳应悬示意杨意迟在原地等他一会儿,他跑过去敲了敲门,走出来一个面善的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