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杨意迟始终没有再蹦出像是那天被雪球击中时的话,他只是安静又乖顺地跟在柳应悬的身边。几天玩下来,柳应悬倒是比自己想象中适应得更快,会坐地铁了,也跟风去路边排队买过奶茶。
“柳应悬!”林凤仪在电话那头十分震惊,“你一声不吭就去首都了?你为什么之前不来?专挑我和汪旻不在的时候来?”
柳应悬求饶了半天,解释道:“也是临时起意……再说你们不是回他老家过年吗?”
“你别给我狡辩。”林凤仪怒道。
“错了……错了错了!”柳应悬笑道,“你有推荐的餐厅吗?想明天和小迟去吃。”
林凤仪的注意力被分散了几秒,道:“啊这个倒是有……”
她和汪旻在首都生活了一段时间,给柳应悬推荐了一家环境还不错的高级餐厅。柳应悬也没吃过这么贵的,但想着来都来了,还是提前打电话预定了位置。
翌日,两人穿着在商场新买的衣服,手牵着手去吃饭。柳应悬还给杨意迟买了个运动风的斜挎包让他背上。
“好看!”柳应悬走远几步打量杨意迟,又跑回他的身边。
他们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柳应悬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柳应悬微微顿住,随后加快几步从背后接近他们。
男人非常年轻,染了一头金发,对着杨意迟的语气有点奇怪:“……听说你没去我爸的公司?为什么?……找到更好的下家了?还是我爸玩腻你了?”
杨意迟垂着眼睛,还在卷自己面前的意大利面。
“喂!我他妈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男人暴躁地道,居然一下子扯过杨意迟的衣领,“你他妈的为什么总是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几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柳应悬脑子里嗡的一声,皱起眉头从背后搭上男人的肩膀,几乎把他拉得踉跄几步,桌椅之间摩擦出声,柳应悬差点控制不住自己,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他们。
“你干什么?”男人嚣张地扬着眉毛。
柳应悬沉着脸,手上放开了一点,餐厅经理连忙跑过来,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立刻点头哈腰道:“哎哟,王少!这是怎么了?”
被叫做王少的男人和柳应悬差不多高,他暴躁道:“你他妈又是谁?”
“对不起。”柳应悬先让了步,“你认识小迟?”
“认识。”王少阴恻恻地觑着他,“你谁?”
“我是他男朋友,他生病了。”柳应悬平静地说。
“操。”王少愣了愣,旋即语气变得阴冷,“他果然是个同性恋……他什么病?脑子坏了?……滚,不要过来。”
后面一句话是对经理说的,经理苦笑几声,被王少打发走了。柳应悬脑海里转瞬间闪过几个念头,有点明白过来,问:“他以前和你认识吗?王少。”
王少继续打量柳应悬几眼,居然在他们桌边坐了下来,点了根烟,笑道:“认识啊,他以前是首都大学的,对吧?老家住哪儿来着……西陵?他缺钱嘛,我爸找他给我做家教。但是啊……”
柳应悬也坐下来,杨意迟对两人的谈话充耳不闻,还在专心致志地卷面条。
“……我知道他的秘密,他喜欢男人,被我发现后还去专门勾引我爸……我爸就把他弄到公司里去上班……你和他什么时候谈的?你知道吗?”
王少喷出一口烟,柳应悬听了他的话愣了几秒,随后下意识地笑起来,轻声又笃定地道:“不可能。”
“你不信?”王少掀了掀眼皮,问。
“他不会做这种事。”柳应悬摇摇头,很确定这个人在说谎,但他又认识杨意迟,做家教的事情也许是真的,其他的一定都是假的。
王少沉默了一会儿,凑近柳应悬,手上的香烟明明灭灭,对着柳应悬的脸随意指了指:“行,那你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他到底……操,干什么?”
就在这时,谁也没看见杨意迟到底是什么时候行动的,只知道置身事外的他忽然像是被戳中了某根神经,一把捏住王少的手腕,警惕地看着他手里的烟头。
“小迟,松手!”柳应悬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突然对……烟有反应?柳应悬诧异地看向王少,对杨意迟命令道:“松手。”
杨意迟粗重地喘息几秒,目光死死地盯着王少,王少被他抓得手腕一痛,颤声道:“神经病啊……”
“对不起。”柳应悬站在两人的中间,试图分开他们,“他生病了,他不是故意的。”
“操!”王少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似乎是觉得没什么乐趣,揉了揉手腕后丢下一句话,“……还真的变成傻子了,你还不把他送到精神病院去?带出来祸害别人干什么。”
柳应悬搂着杨意迟的肩膀不让他动,却也压抑着怒火,冷冷地道:“不劳你操心。”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柳应悬拉着杨意迟的手去结账,之前的经理叹了口气,柳应悬问道:“刚刚那个王少你认识吗?”
“认识啊,怎么不认识。”经理大倒苦水,“他爸的公司就在这儿附近,你们没事就好……你男朋友没事吧?”
“没事。”柳应悬笑着摆摆手,和杨意迟一起走出餐厅。
首都的冬夜漫长,春假短暂,街上已经有不少人过完年回到这座城市。柳应悬走出来后有点恍惚,还在不受控制地去想刚刚遇上王少时他说的那几句话。
那可真是不太好听的几句话,柳应悬越想越气,却明白在外不能惹是生非。转过街角,柳应悬又想,也许他再年轻一点,还是会不管不顾地给那人一拳。
两人沿着商圈的街散步,路边的树上还挂着红色的灯笼和彩带。柳应悬把杨意迟的手握在手心,又放在自己的口袋里。
他有点寂寞地说:“我想起来了,小迟,你的确做过家教……但你没跟我说过教的学生是这种人啊,他怎么可以这么说你……你后来去了他爸的公司实习吗?你怎么会……这活干得难吗?”
这是不用问的,肯定非常难,但杨意迟从来没说过具体的细节。柳应悬心里有事,没注意脚下,两人在黑夜里走向旁边的一处小公园。
那该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杨意迟又受了多少苦?柳应悬越想越不对劲,不明白他为什么对那人手上的烟头反应这么大。
柳应悬脚步顿住,鼻腔微微地酸胀起来,他转身在无人的公园里抱住杨意迟,有些难受地对他道:“……你别听那个王八蛋胡说,你不是神经病,也不是傻子。”
杨意迟垂着头,眼神微微闪动,柳应悬和他贴得很近,两人的嘴唇碰在一起,柳应悬说:“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杨意迟的呼吸变成冬日里的一缕白烟,柳应悬把脸埋在杨意迟的肩膀上,感到杨意迟的胳膊缓缓地收紧,他也回抱住了他。
翌日,柳应悬决定和杨意迟离开首都。
他们在机场等待的时候,杨意迟忽然松开柳应悬的手,快速地走到一处空位置上,低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坐了下来。
柳应悬跟着他,却没有阻止他,只是坐到他的身边,柔声问:“怎么了?喜欢这里吗?”
过了一会儿,杨意迟声音沙哑地道:“回家。”
“回家?”柳应悬问。
“……回家。”
他们的飞机四点多钟才出发,下午的光线透过玻璃照亮两人的脸,这一刻柳应悬说不出自己的感受,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杨意迟,接着微微哽咽地笑道:“嗯。”
登机后,柳应悬趁着起飞之前的空闲,给白康乐发了一条短信:【我和小迟明天回西陵,今晚就在省城住一晚。】
飞机起飞,他们穿越云层,落日的金光洒满眼前。柳应悬靠在杨意迟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舷窗外的景色。
落地省城,白康乐的短信一下子跳了出来:【好的,明天我开车带你们回去。】
“走吧,小迟。”柳应悬给杨意迟买了一杯饮料,“省城我居然也是第一次来,我记得你对我说过……你很喜欢市中心的书店。”
去首都玩过一圈的柳应悬渐渐有了一点信心,也比刚刚出门时多出几分淡定,带着杨意迟直接去吃晚饭。省城的市中心不算特别大,两人逛了一会儿,书店的生意却不怎么好,里面也显得冷清。
不知道是不是在首都时候被那个讨厌的王少刺激了一下,到了省城之后的杨意迟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生动,在酒店柳应悬要帮他洗澡的时候,他头一次表现出了不愿意。
“不想洗吗?”柳应悬温柔地道。
“嗯……”杨意迟盯着他的眼睛,接着转过头。
“为什么?”柳应悬循循善诱道,“之前我都帮你洗的。”
“……难看。”杨意迟小声说。
柳应悬又好笑又心疼,帮他脱衣服的时候手都有点颤抖。他想到:老天,他说的话越来越多了。
“不难看。”柳应悬认真地吻他,又笑起来,“你很好看。”
两人面对面坐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柳应悬给杨意迟洗头的时候,杨意迟握住了柳应悬的左手,不停地摩挲他手心的伤疤。
第88章 万花筒
“小柳哥,我们到酒店楼下了,先在对面吃点东西等你,你和迟哥慢慢来。”白康乐的电话来的比柳应悬想的要早一点。
“好。”柳应悬揉了揉眼睛,忍不住开心地道,“等我一会儿。对了……等下你看见杨意迟的时候和他打招呼看看,他最近愿意说话了。”
白康乐叫道:“真的啊?!”
两个小时后,酒店大堂,头靠着头在纸上玩五子棋的兄妹听见有人喊他们的名字:“康乐!小雨!”
小孩儿长高了一点,扎了两个羊角辫,看见柳应悬牵着杨意迟过来,立刻像旋风一样扑向他们:“小柳哥!”
“哎。”柳应悬猛地被小孩儿这么一撞,还真的踉跄了一下,幸好杨意迟站在他身后像堵墙,给他挡了挡,“小雨,又长高又变漂亮了。”
白康乐也笑着跑过来,清了清嗓子,问杨意迟:“迟哥迟哥,还记得我吗?”
杨意迟多看了他几眼,却没有说话。
柳应悬笑道:“我们边走边说。”
四人上了车,白康乐这车是买的二手车,柳应悬和杨意迟坐在后座,他问:“你爸妈知道你俩要回来吗?”
“知道。”白康乐道,“放心吧小柳哥,你回去看看就知道现在根本什么也没有了,大家都解放了。”
“糖!”白小雨回过头,献宝似的掏出口袋里的棒棒糖递给杨意迟。柳应悬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杨意迟,杨意迟动作顿了顿,伸手接了过来。
“说谢谢。”柳应悬小声地在他耳边道。
“……谢谢。”杨意迟过了一会儿才说。
白康乐惊喜地从后视镜里回头看他们,感慨地说:“哇迟哥,真的好久没听见你讲话了。”
路上柳应悬和白康乐说了之前无意中的发现,也提到这趟旅程的目的,白康乐连连点头,说确实挺有效果的。从省城开回去还没遇上高峰期,两人一直在聊着最近的生活。白康乐唯一担心的是——
“你家挺久没人进去过了,不知道今天来不来得及收拾。”
柳应悬也拿不准,只是道:“应该可以的吧。”
白康乐又道:“白鸿轩现在还在村里,但上次看他憔悴了许多,不知道这次回来会不会遇见他。”
“嗯……无所谓。”柳应悬转过头,看见杨意迟侧着脸,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出省城去往西陵的路。
“他以前高考完的夏天经常来,有时候是和同学,有时候是自己一个人,那时候还要坐公交车。”柳应悬用手摸了摸杨意迟的脖子后面,动作不带旖旎的感觉。随着越来越接近他们住了很久的地方,过去那些险些遗忘的事情似乎都再一次涌现出来。
“他一直很厉害的。”白康乐在前面笑了笑,“他跟我们不一样。”
柳应悬笑着摇摇头,道:“有时候太死心眼了。”
下了高速,再往里面开了一段,冬天的山野灰蒙蒙的,柳应悬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感受了一会儿外面的冷风。见到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柳应悬才在心里算了算,道:“严格来说……我好像快四年没走过这条正常的路。”
“有什么不一样吗?”白康乐问。
这回柳应悬也跟杨意迟一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外面。他沉默了许久,忽然笑道:“没什么不一样,嗯……我还记得……我经常骑摩托经过这里。冬天小迟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那时候应该很冷。”
村里比柳应悬想象中要宁静和萧瑟,他们是外地车牌,一路上开过来偶尔有人看见,引起一点点侧目,但村民很快又失去了兴趣。
“康乐。”柳应悬记起另外一件事,“你还没来我的农家乐吃过饭吧?等过完年,要不要带家人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