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误看着宁野的神情,无奈笑笑,指了指旁边的柜子,嘴上却依旧说着:“真没什么事,再过会儿伤口都愈合了。”
宁野在柜子前翻找,听到这话头也不抬地回道:“你知道电影里的反派为什么死吗?”
南误一脸疑惑,他歪头认真思考:“因为……伤口感染?”
“不是。”宁野已经找到医药箱,他从里面拿出碘伏棉签和创可贴,然后走到南误面前,单膝跪地,“因为话太多。手伸出来。”
南误:“………”
好气。
他最后还是想挣扎一下,企图从宁野手里拿过棉签,自己消毒,没想到宁野的手轻轻一抬,随后抬眼看他:“嗯?”
南误终于乖巧了。
他伸出手,伤口不算小,微凉的药水涂上去泛起一阵刺痛,南误却面色不改,只是盯着面前的人发呆。
他以前不算听话,至少不是标准的好学生,迟到打架都没落下。
他不喜欢打架,嫌麻烦,觉得人与人之间还是和气生财好,可总有傻缺喜欢上来挑事,南误也只能一边内心翻白眼,一边抡拳。
最后打着打着,技术不自觉就上来了,虽然是野路子,也能和宁野过两招。
但再厉害也不能避免受伤,一场架下来总归会挂点彩。但南误不怎么管,他莫名地在这方面格外不娇气。
小伤?等它自己好就行。大伤?会死吗?不死就行。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幸亏有老天怜爱,没给他一个疤痕体质,最后所有的伤口都消失不见了,好像连带着疼痛一起。
他想了想才记起上一次受伤抹药的情景,在酒店里,同样的人,同样的姿势,一切都那么相似。
真奇怪。他不禁歪头。
南误有自己的疑惑,他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受伤,怎么宁野看起来比他都着急。
早起还是有后遗症,他开始头疼了。所以他短暂地舍弃大脑,不去思考那个近在咫尺的答案。
他其实是知道的,什么都知道。
南误忽然想起来,在很久以前他做过的一个梦
梦里每个人都曾是天使,当安上心脏的那一天就是天使的成年礼,所有人卸掉翅膀,换上新的皮囊,坠入河流。
再次醒来时,人们就不会飞翔了,他们必须学会行走,这是神下达的命令。
行走的每一步都带着痛苦,同时也会收获礼物,这个世界上有着一种特别的调剂,据说获得的人就可以拿回翅膀。
梦里所以人都在追寻,忍着疼痛往前走,渐渐的,人们适应了行走,忘掉了飞行的感觉,他们开始扎根地面,繁衍生息。
可南误总觉得有些奇怪,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表情,南误好像看见他们的心脏长出黑色的斑点。
他开始迷茫,不知道该继续行走,还是停在原地
“往前走。”
他听见一个声音,从心脏发出来的声音——他讨厌这个圆球,这让他不能再飞行,可他还是选择听从了这个声音。
他走了很久很久,他好像碰到了许多人,可最后却只有自己。
为什么我不能停下,为什么我就该一直追寻?
他开始发问。
我也可以放弃飞翔,做个普普通通的人,泯灭于人世间。
在最后的一刻,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眼下传来潮湿。
这是他作为人的第一课——情绪。
他不能再飞翔,但是他会学会行走。
南误的心脏留了下来,他学会感知欢乐、感知难过、感知爱。
爱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明明没有任何形态,明明只是抽象的概念,可当它降临时,总会有感觉。
这种感知像是人类出生前就拥有的超能力,有些人开始退化,而有些人却变得更灵敏。
不好不坏的能力,像神明打下的一张中立牌。有时只是站在原地,世界就开始毫无顾忌地撒下阳光或是降临暴雨。
让人痛苦,却又无法割舍。
南误看着面前的人,心底泛过一阵酸涩。他无比地想触摸那个答案,可心底相同的答案却阻止他继续。
爱是这样的吗?
为他着急,为他考虑,用他的眼睛看着这个世界。
南误终于有点明白了,像是梦里那一滴泪落下的时候,砸碎了他,身体开始重塑。
——
等南误回过神,宁野已经动作熟练得处理完伤口,他起身扔掉棉签说:“最近不要沾水了。”
“好——”南误拖长声音回答。
宁野准备把东西放回原来的柜子时,不小心碰翻了里面的一个空的白色药瓶,他捡起瓶子打算放回原位时,却看见了瓶身上的一行小字:用于治疗轻、中度单向抑郁症者……
宁野指尖一顿,一股刺人的寒流霎时贯穿全身,他努力活动僵硬的手指,不动声色的记下了药品名字。
“阿野?怎么了嘛?”南误看着宁野突然定在原地,疑惑地开口询问。
“没,”宁野尽力稳住声线,牵强地抬了下嘴角:“没什么事。
南误半信半疑地点点头,收回了视线,只剩宁野独自立在原地,他喉咙有些发紧,艰难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氟西汀。
下面跳出了许多结果,看完一个,他的指尖就更颤抖一分。他调整好呼吸,脑海中终于清楚又痛苦的印出到一个词——抑郁症。
宁野突然有些呼吸不过来,他的眼眶逐渐发热,指尖抑制不住的微颤。
南误这么多天的躲闪好像有了答案,可宁野却无法高兴起来,因为这个答案太过沉重,宁野宁可南误只是想钓着他。
可怎么会呢?
宁野抬头,紧盯着面前站在阳光里的人——他还是往日里懒散的样子,穿着休闲的毛衣,漫不经心地拨弄花草。
你是那么好。
那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那场淋湿南误的大雨最终还是落在了宁野心尖,他们站在同一个雨季里,交换着毫无二致的潮湿。
第42章 下对站
南误已经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生病的了。
他只知道失眠的频率越来越高,手不断颤抖,冷汗总是打湿衣襟。疲惫感席卷全身,他常常坐着发呆。
第一次去医院的时候,他回答完所有问题,拿着测量表的结果站在医院的楼道里。身旁声音很杂乱,他在角落里默默看单子上面的结果——中度抑郁,中度焦虑。
意料之中。
南误面色平淡地收起报告,他反复打开又关掉沉寂的聊天框,指尖在半空停留许久,删删减减最后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看着上次的聊天记录——一次转账记录,和一句“最近学习还好嘛”,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吧,他们大概有事情要忙。
南误总是心软,他还是帮他们找好了一个拙劣的借口,掩盖他们作为父母的不称职。
他坐在长廊里,今天的天气很好,是他最讨厌的大晴天。阳光亮得刺眼,他眯起眼睛,下意识将手挡在面前。
光线穿过玻璃,温度好像都冷却下来,南误感受投在自己手上的温度,不够炙热,也谈不上冰冷。
就像他一样,做不成太阳,永远温暖,永远阳光;可他也成不了月亮,他总是有着不合时宜的心软,无法一直铁石心肠。
那我会成为什么呢?成为尘埃?成为石子?成为万千世界里最平凡的一个人。
南误有些厌倦了自己无休止地思考一些无解之题,可停止思考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人只有到死的那一刻,才会停止思考。
于是南误决定把这些问题交给另一个人——他拨通了心理咨询电话。
林城的家到咨询室要过两条街,穿过三个红绿灯,这条路南误不知道走过多少遍。
他第一次走的时候,不仅下错了站,还迷了路,最后在约定时间的十分钟后,狼狈到达。
南误其实讨厌袒露心扉,前几次和医生的沟通很不顺利,他还是会掩饰太平,努力将故事包装的完美。
但医生很尖锐地指出来了:“要是真的都这么好,你就不会坐在我面前了。”
他沉默了。
慢慢地,南误开始说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像是终于打开的潘多拉魔盒,显而易见的忧伤,和藏在底部的希望。
他逐渐自如起来,比之前放松很多,像是终于在无数次的往返里,学会了怎样下对站。
只不过这次的站点很特别而已。
没有站牌,没有过路人,空空荡荡的,只能他一个人到达。
列车永远在行驶,下车的权利应该在自己的手上。
——
南误已经有一两个月没去复查了,这次如果不是药吃完了,他可能会一拖到底。
“好久不久,这个月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南误回答。
面前的女人戴着银色镜框,穿着简单的白色制服,气质干练。她叫赵宁,南误新的心理医生。
南误在林城的心理医生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赵宁正好相反,她不怎么笑,但是很会倾听,眼睛好像会说话。
“有想聊的吗?”赵宁开始常规询问,“什么都可以说,感受,日常生活……”
“就是和以前一样,吃饭睡觉,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最近失眠少了点,也不怎么做梦了。”
“是吗?听起来不错呀。”赵宁点点头,一边在本子上记录,“食欲怎么样?”
“不太想吃东西,一天大概一顿饭吧。”
赵宁笔尖一顿,随后抬头问:“可以问为什么吗?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