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道:“皇上三言两语,差点就将我说动。真是令人佩服。皇上虽然能够厚待体谅,但我所做的这些,黑是黑白是白,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再则皇上现在看我有用,说一些好听话,等到皇上不再受困天地已宽时,说不准就要对我五马分尸了。”
朕道:“朕从不虚言。”
夏溥心道:“皇上不虚言,应当不是五马分尸,而是凌迟处死。刚才我高看了自己,失言。”
朕张口再想要说一点什么,他将我打断:“皇上再说,溥心胸中只会怨气更甚,迁怒之下,招待起来皇上更加没有分寸。还请皇上不要再说这些没有用的话。溥心,早就已经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朕道:“站到你的立场,朕能够理解。不过你认为朕会卸磨杀驴,昶旦就不会鸟尽弓藏吗?大丽人始终是大丽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既然有谋,这些算计应该不需要朕说。你不信朕,何必信他们,等到江山都是他们的,你对他们没用,他们何必留你。”
夏溥心突然之间暴怒,冲上来抓住朕的衣襟,猛扯不停,“我让你不要再说了!”
朕别过脸。
他松开手,脸上涌起的血色渐渐退去,不再刚才那样声嘶力竭,声音淡下来,“这些考量不需要皇上教我,擒拿你我居功至伟,虿廉人占了江山,也不可能杀尽天下大丽人,反而最有可能,褒赏我最多,让所有人都来效我,效忠昶旦。”
朕嗤笑一声,“既然这些东西你都明白,那你这时候来找朕,是为什么?”
夏溥心蹲下来,脸对着朕咫尺之间,正色道:“虿廉人让我来跟皇上谈,皇上要是想要活命,只需要把昶旦放回来,再割一城。”
朕道:“不用谈了。”
夏溥心道:“皇上同意了?!”
朕道:“杀了朕吧。”
夏溥心:“……”
冷笑一声,他站起来,“你觉得我不敢动你是不是?”
朕笑:“不是你敢不敢动我。而是虿廉人敢不敢动朕。他们不敢动朕,不是跟朕一样的考量吗?朕一死,昶旦必死无疑。你如今来跟我谈,我听明白了。我的人已经带着昶旦退走了,你们找不到他,万般无奈没办法,只能够来求我。”
夏溥心沉默片刻,道:“皇上已经是阶下囚,故作姿态,谈笑风声,以为我看不明白,你心中怕极。”
朕道:“夏卿谋略过人,唯独看人,有一点不太准。”
夏溥心胸脯起伏,半晌,笑一声,“你以为你不答应不开口,我就没有办法了吗?你是君,普天之下,有几个人敢不救你?你不答应,有的是人答应。”
他猛甩了身后披风,转身走了两步,朕开口将他拦住。
“夏卿可否跟朕说说,那晚夜袭,是不是你在幕后安排指挥虿廉人?”
夏溥心转过头,面色莫测,似乎正思索什么,最终,付之一笑。
“皇上想要死个明白,我便告诉皇上。柴廉人信任我重用我,愿意让我指挥大军。那晚昶旦被抓的消息传回来,虿廉藜金王准备带人直接打过去,是我给藜金王献计,让他不要冲动。”
“我说你们绝对不会伤昶旦,你会留着他,你会想要拿他让虿廉退兵,吐出来吃进去的地,因为大丽兵疲已久,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上计。再说,退不了兵,再杀了人,也不迟。”
“反而昶旦被抓是天赐良机,虿廉人杀回去,所有人都会觉得是要救昶旦,由我率军混进你的部队当中,将你擒了。”
“大丽国土辽阔,你这个皇帝要换回来,就要换更多的地,才算公平。且大丽人一定会答应,这一回,不只能够救回来昶旦,还能够再下一城。”
“声东击西的不是燃的火,而是你们的疑心。”
“你们一定会中计,这世上我不信,有人不会中计。”
帐外有风声,没有人声。
这么长时间,没有人走动过来借机窥伺——虿廉人是真的放心他。
朕道:“夏卿聪明。夏卿用兵如神,不止布阵有道,谋算人心也是朕见过中的佼佼。”
夏溥心道:“皇上谬赞。还是虿廉人出乎我意料,我献之计,要他们先死上千人,竟然没有人疑我有二心,藜金王一声号令,虿廉人主动请缨,个个都要为昶旦赴死。”
朕“哦”了一声,道:“有夏卿之谋,加上虿廉人骁勇,夏卿所以觉得,归顺虿廉,比效忠朕是个更好的出路?”
夏溥心道:“皇上诚心,我也诚心答。是!”他长吐一口浊气,“皇上再说,我也不会再叛主,同样是主,藜金王待我比郑奎宽厚,不止十倍。我擒拿你,立马给我封王,赏赐我黄金和他身边虿廉美人,称我兄弟。”
朕再问:“那晚燃火之后,撤退之机,都是你算好的?刚好交战到天明,浓烟遮蔽,你能够赶上来切断?”
夏溥心道:“是。都是我算的。风向如何,地形地势,什么时候行军到哪里,我都算过。”
朕道:“夏卿谋深,比虿廉人胜不知道哪去,还是我大丽人才多,叫朕开眼。”
夏溥心面皮抖了抖,抿了抿唇,似乎有话要讲,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转身又走。
“不过有一句话,朕也想要提醒夏卿。”
夏溥心停住脚。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77章
朕在营帐之中只管吃睡,没有任何人管,除了那个自称莎谰王的女子时常过来。
她跟我说我不要想着跑,虽然我的营帐前面看似没有人,其实只是外面人多着呢,都是我看不到而已,因为那个叫夏溥心的大丽人说,不要让任何人跟我有接触。
只要我不跟人接触,就没有人能够听我妖言惑众。
朕说:“朕不会说虿廉话,没有能力妖言惑众。”
莎谰王捧着脸说:“我知道。所以我来跟你说话,我陪你解闷。”
朕不明白虿廉人的想法。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虿廉人都有这方面的问题。
朕说:“你把我放了,我就不闷了。”
莎谰王抓着我的胳膊:“那不行!其实我刚才骗你的。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要解闷。你陪我聊天好不好?”
朕说:“朕一般不跟人聊天,往往朕在宫里面,听见我开口,许多人都怕。”
莎谰王放了胳膊,又捧着脸看朕,说:“为什么?”
朕说:“因为朕一般喜欢说,‘拉出去’‘杀无赦’‘诛九族’,这一类的话。”
莎谰王捂着肚子在地上笑。
“我好喜欢你。我太喜欢你。等到昶旦回来,我要让你当我的王夫。你一辈子陪在我的身边,不许走。”
朕睨她:“你若喜欢好看的男人,大丽不少,朕可以给你挑一个,还有什么别的要求,高矮胖瘦,你也可以跟朕说。”
莎谰王从地上坐起来,“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让我放你,你答应我提的要求。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骗不了我!我好心过来陪你玩,你竟然算计我!我讨厌你!”
说完,她叮叮当当地奔出去了。
晚上,朕闭上眼正要睡,她又撩开帐帘钻了进来。
她端着花蜜做的茶,说要喂给朕吃,我说我不吃。
她说:“你放心,没有毒。我吃了很好吃,所以我想要带来给你吃。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要见你。”
突然之间,朕心中某处,动了一下。
莎谰王拿手在我面前晃,问我:“你怎么不说话?”
朕说:“哦。只是朕想起来一个人。”
莎谰王说:“谁?”
朕说:“朕的一个朋友。”
莎谰王把茶放下去,又捧着脸看我:“嗯?他怎么了?”
朕说:“没有什么,他少年时候,总爱带一些外面吃的玩的进宫。”
莎谰王说了一句话,朕光看见她的口型,没听明白。
她突然松了一口气,说:“我就说你不会虿廉话。夏溥心不相信,他说你在大丽曾经也是什么王,你杀了你兄弟,你很厉害,你做过很多厉害的事,也许是你装出来的,也许你恰好精通虿廉话。我就知道,你根本不懂,你没有骗我。”
她又盯着那碗花蜜茶,“你不吃的话,那我吃了?”
朕说朕不吃。
她吃完茶,也不走,就抱着腿坐在朕身边,说:“我可以亲你一口吗?”
朕一震。
“不行。”
莎谰王说:“为什么?”
朕说:“没有为什么。”
莎谰王说:“我知道你们大丽人有一句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现在我明白了,这个莎谰王光是占便宜的时候不傻,不占便宜的时候傻。
我说:“你我二人还没有成亲,不可以如此逾越。”
莎谰王说:“我们虿廉没有这个规矩,既然你以后要当我王夫,那么你就要依照我的规矩。”
朕从来没有说过以后要当她的王夫。
莎谰王看着我,靠过来,朕躲了,她突然之间退回去,说:“我知道了。”
朕不知道她又知道了什么。
“没有男人可以拒绝女人投怀送抱,还是我这样美丽的女人。你心里面早就有人了!”
突然,她砸了碗,跑了出去。
第二天,她又过来找我,她说:“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段景烨,我来问你,你愿意不愿意放下你心中那一个人,跟我在一起,如果你愿意,那么我再原谅你一次。”
朕道:“朕受囚至此,如果莎谰王有心留意,应该会知道朕不止不爱你,还越来越恨你。”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她说:“我知道,你这么说是想要让我讨厌你。其实你一点也不恨我,你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其实我骗了你。现在我告诉你,你被抓过来的时候,夏溥心已经跟我商量好,由我来勾引你。”
朕无言。
想了想,朕说:“为什么?”
“因为他说,男人都听女人的话。他还说,男人不止喜欢女人投怀送抱,还最喜欢尊贵的女人投怀送抱。尤其是尊贵的傻女人。”
“哦。”
“我是虿廉最尊贵的女王,他说你会喜欢我。他让我来劝你,你只需要还回来昶旦,割一城,你就可以平安离开。你开口跟你的臣子说,他们都会听你的。”
隐隐,我脑子里面有什么要跳出来,心先一紧。
“你为什么要告诉朕这个?”
“因为我已经不用再勾引你了。你的部下答应了,”莎谰王看着我眉心,“他们愿意割城换你。也愿意把昶旦还回来。夏溥心已经跟他们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