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微微开口:“你说。”
“殿下已经知晓城西最近的乱事,为何还要冒险来到这里呢?”
裴瓒问得诚恳。
在他看来,越是富贵的人便越怕死, 瞧瞧清源道观外的那些侍卫, 便知道长公主也是害怕出意外的。
只是明知道此地危险, 却还要来一趟……
究竟是有多重要的事,让她不得不亲自走这一遭呢?
或许是裴瓒的问题过于刁钻, 他眼里的猜疑也过分明显, 长公主即刻便听懂了他话里的针对, 然而她并没有太多的反应,只是微不足道地一笑,随即说道:“怎么?小裴大人是觉得本宫与城西的这些事有关?”
“微臣不敢。”裴瓒顿时收回了视线。
“大人这么猜测也无妨,本宫的确身涉其中。”
裴瓒没想到长公主承认得这么坦荡, 一时竟想不到接下来要问些什么。
甚至,他迫切地想要回头望一眼外面的谢成玉,希望对方通过眼神给他答案, 帮他走一下大理寺审案的流程。
长公主捻着花枝,眼神始终落在梅花上, 并不曾多看裴瓒几眼, 在轻笑几声后,才道:“清源道观是老侯爷主张的,虽不是盛阳侯府的私产, 却是侯府在打理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本宫理应过问吧?”
这么说也没问题。
盛阳侯府与长公主府是一体,她即是长公主,也是侯府的女主人,自然有权过问。
可裴瓒仍旧觉得奇怪,清源道观地方不大,道士也不算多,一年到头也未必有多少香火钱,怎么会被如此看重呢?
就算为着名声不好,弃之不理就是了,侯府应该也不会在意这点钱。
“当然,本宫不是看重清源道观。”长公主一抬眸,视线落在裴瓒身上,那双精致的眼睛似乎毫无保留地看穿了他的心思,“本宫来此,是因为死的那些个道士里,有本宫极在意的。”
极在意的。
这又是什么意思?
裴瓒可听过太多公主与和尚道士的故事了,只是他想着,把人放在依靠夫家而存在的道观中,是不是有些过于肆意妄为?
就算是皇权至上,也不至于如此的大胆吧!
当然,裴瓒也不该这么揣测。
可思来想去,长公主那惋惜又留恋的语气,怎么琢磨都不像是寻常关系。
裴瓒在心里嘀咕着,这位长公主原也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在几处留情,也实属正常,更何况她身份尊贵,多几个人陪着又怎么了。
反正,这都不是裴瓒该深入琢磨的事。
他只想,长公主极在意的人意外身亡,那这件事往下调查的时候,是不是还要从长公主那里盘问些什么。
若是如此,才是真的不好办。
裴瓒在心里体谅着大理寺的查案人员,先替他们问了句:“敢问殿下,对此案有何指教呢?”
这案子怎么查,查到什么去处,明里暗里的关系需不需要摸排清楚……最重要的是,长公主既然与这里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那能否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呢?
裴瓒满眼期待地等着答案。
不料,长公主放下温和笑意,和原先一样,说着:“小裴大人,不该是你来问本宫。”
仍旧不想他过多地插手此案。
可裴瓒不查手城西的案子,让皇帝中毒的绿藓又该怎么查下去,这是他的任务,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是微臣唐突了。”
一提及城西的事情,长公主就什么也不说,死守着这条线,让裴瓒得不到任何线索。
再这样下去不行,裴瓒必须得想办法从长公主这里得到些什么,他微微侧身,视线余光瞥到外面的谢成玉,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人选,处理此案也十分恰当,可长公主毕竟尊贵,以谢成玉现在的官职,想要接触到长公主压根不可能……
裴瓒还在想有没有更好的人选,忽然从后方传来一道声音。
“放肆!你也敢拦我?”
也顾不上礼数了,裴瓒瞬间回过头去,只见清源道观外停着辆极为眼熟的马车,阻挡着道观门前的去路,而周围也不见谢成玉等人的身影,似乎被一并隔在了外围,只剩跟随长公主而来的几位女官和银甲侍卫侍卫守在门外。
当然,他们一见沈濯的脸,便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沈濯居然追到这里来了?
他是为了谁来的?还是听到了些许风声?
院中两人心照不宣地想着。
只是裴瓒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长公主盯了沈濯片刻后,视线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带着几分探究,再度上下打量着。
“你怎么来了?”裴瓒向前迈了一步,挡住沈濯的去路。
他十分在意沈濯是为着什么原因才来到这里的,是听说城西失火的案子,还是知道他在查找绿藓。
可是碍于长公主在场,沈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他,而是继续端着他那副笑吟吟的假面,向着长公主微微低头,道了声好。
这副随意的姿态,看不出半分关系紧张。
长公主也没有用苛责的语气怪罪他,只说道:“城西现在四处都是大理寺的人,你也不怕被人瞧见?”
“看见又如何?皇舅舅也未必不知道吧。”
母子两个不是在打哑谜,裴瓒也能听懂,这是在说沈濯突然在京都中露脸一事,先前沈濯也提过,只要他母亲不追究,皇帝对此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裴瓒虽然听得懂,他却僵着身子不敢转过身去。
只用略带埋怨的眼神,僵硬地瞪着沈濯,怪罪他没有任何预告就突然出现,害他在长公主面前失了分寸。
沈濯垂眸一瞧,明白他在想什么。
“母亲又不是洪水猛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沈濯说着,便把手搭在了裴瓒腰间,轻轻一扣,“更何况,小裴哥哥是朝廷命官,无需如此拘谨。”
这话说得倒不假。
裴瓒表现得太过拘谨卑微了,就算面对的是尊贵的长公主,也无需如此的。
不过,裴瓒仍是瞪他。
直到沈濯扣着他的腰,强行把人转了过来,毫无预兆地牵起了裴瓒的手,将人往长公主面前领,那架势,活像是领着心上人拜访父母……现如今的区别,也只在于场所不符合了。
长公主见他俩交叠的手,顾不上观察裴瓒不对劲的脸色,便讥讽着沈濯:“这才多久,就追到了这里,难为你一刻也不放松。”
“母亲,有些人略微放手就溜走了。”
现在说的话,让裴瓒听不懂了。
他隐隐地觉察到沈濯话里的人并不是他,毕竟他可没那本事,就算一时逃走或者躲着人不见,沈濯也有的是办法揪出他来。
那就是在说长公主的什么人了?
裴瓒不敢妄加揣测,顶着绯红的脸,不着痕迹地捏着扳指,果然在长公主的心里听到了一阵污言秽语。
不过,长公主露出几分嫌弃后,面上依旧平静,瞧不出半分不对劲。
“你最好是追着人来的。”长公主主动上前几步,立在沈濯身侧,通身的气派,竟然也压了沈濯一头,“若是追着事来的,京都城你也不必再待了。”
沈濯听后也没有半分动摇:“孩儿知道。”
得到这句应允,长公主抬步要走,裴瓒却骤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甩开了沈濯的手,想留住长公主:”殿下,城西失火一事……”
“住口!还轮不到你来质问本宫!”
先前长公主的态度虽然冷冷的,但还没到生气的地步,可沈濯一露面,裴瓒就觉得长公主无端多了几分恼火。
就连见状走上前的女官,也一个个地都在瞪着他。
裴瓒犹豫着闭了嘴。
他清楚这份恼怒并非是针对他的,而是针对沈濯,可是,在红玉庄时,青阳分明说过,长公主是很在意沈濯的。
难道说,青阳的话是假的,是在他面前演戏,而事实就如同他亲眼所见的一般?
裴瓒一时陷入疑惑之中,凝视着绛红色的身影在女官的陪同下走出道观,他也没参透其中的弯弯绕绕,回头满眼疑惑地忘了沈濯一眼,趁着四下无人,毫不避讳地直接问他——
“你跟殿下的关系究竟好不好呢?”
“小裴哥哥何出此言?”沈濯笑着反问。
“长公主待你,很不对劲……”
裴瓒是孤儿,他对家庭并没有正确的认知,以前是依靠着从外界获取的,来到这里之后,裴家父母给予他的关怀,才让他明白了这份弥足珍贵的爱,也越发期待,越发眷恋这份感情。
但他瞧瞧沈濯,与他的情况也并不相同。
很难用非黑即白的条件,来判断长公主与沈濯之间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沈濯亲生父亲的缘故,长公主对待他,是爱中夹杂了恨意,无法用简单的词语概括。
亦如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纠葛。
第120章 枝节
长公主急匆匆地走了。
也并不曾发生什么要事, 大概事单纯地不想看见沈濯……
裴瓒收回视线,一扭头,那张昳丽的脸吸引着他的目光, 不管多少次瞥见,都很难对沈濯这张脸视而不见。
只是,此时的裴瓒眼中,多了些不易察觉的伤怀。
像是在为了沈濯,怀揣着些许淡漠的忧愁, 可是反观当事人, 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挂着不正经的笑脸, 相当没心没肺。
“小裴哥哥是觉得,我与母亲关系不好, 我会为此伤怀吗?”
裴瓒是这么想的, 虽然他有时也会厌恶眼前这人, 可一些事情如云烟消散,他更多的是在意对方的感受。
沈濯见他态度明确,继续说着:“我是会郁闷,但那是小时候的我, 现如今的我已经不在意了,反而因为小裴哥哥如此在意我,我便满足了。”
裴瓒的手被牵起, 掌心贴上沈濯的脸,他心里怪自己多嘴, 却没有主动抽回手, 而是就着原本的动作,轻蹭几下,继续问道:“那你来城西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为了你。”
【你和她撞见了, 我不得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