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笑,才恍然觉得这位殿下也并非时常都是倨傲冷漠的态度,或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多是柔和仁爱的模样。
想到这,他也放松了些。
至于她身为母亲,对待沈濯如何,裴瓒自觉还没有评价的资格。
他尝试着拱起手,问道:“殿下,可否允许下官入内调查。”
第118章 梅花 “不许。”
“不许。”
长公主语气柔和, 态度却没有丝毫放松。
她原先的那一笑,似乎只是为了让裴瓒放松警惕,而非她的退让。
“本宫说过了, 小裴大人不该插手。”
珠钗晃动,环佩叮当,长公主上前几步,离得裴瓒更近,与那股庄重气势并存的, 是若有若无的清淡香气。
她扣住了裴瓒的手腕, 也看穿了他想要撤手的意图, 直接强行将人拉住。
裴瓒再度慌了神。
他想不出对策,更看不透长公主的心思。
气势上矮了一头不说, 甚至他都没有底气直视对方的眼睛。
是因为长公主本就华贵逼人, 也有几分沈濯的关系在, 他总觉得在面对长公主时,没什么底气,也没什么脸面。
“不过,本宫瞧着院里的梅花极好, 小裴大人不妨陪本宫走走。”
这就更让人不理解了。
裴瓒原本就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长公主。
突然迎面撞见,一点准备也没有。
长公主所说的一切话语,更是在刁难中夹杂了几分戏谑, 让人看不清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阻拦他?妨碍他?
却又亲手将他带进了这清源道观之中,究竟是为何呢?
那双纤细的手, 染着鲜红的指甲, 将皮肤衬得如玉一般,看起来养尊处优,不具备什么力气, 但在抓着他往道馆里拖的时候,却容不得他反抗。
裴瓒也不知道是真的反抗不了,还是碍于对方身份不敢反抗。
只是接触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地挣了一下后,便也没了动作。全程,他低着头,像一只胆怯的小鸟,被那雍容华贵之人引入道观之中。
迈过门槛,从那些女官大臣身边走过时,那些窥探又冒犯的目光跟在身后。
裴瓒没有任何反应,用余光扫了几眼,又重新低下了脑袋,目光紧随着那绛红色狐裘上的银丝,看着衣摆随着步伐摇晃,同时,他的耳边隐约有珠钗晃动相撞的声响,叮叮当当。
他猛然察觉到自己与长公主的距离太近了。
甚至是一抬眼,那双与沈濯极为相似的眼睛就映入眼底,用一种成熟而锐利的目光审视着他。
实在是有些过于亲密了。
也难怪那些人会盯着他了……
裴瓒吓得急急地后退几步,手腕也从长公主的手中挣脱,又不小心踩在凹凸不平的地砖上,一踉跄,险些栽倒。
而他也没急着站稳,利落地跪下去。
“微臣失仪,还请殿下恕罪。”
【胆子……也就米粒大小。】
京都还未落雪,灰白院墙前,淡粉色梅花绽放,乍一眼瞧上去并不太显眼,反是那一身绛红色狐裘的长公主,气质拔俗,引人注目。
只见她侧立在梅树之前,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似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长公主盯了裴瓒片刻,几分不悦一闪而过,但不知为何,又突然弯下腰,挑着才染过凤仙花的指甲,轻轻抬起了裴瓒的下巴。
“本宫先前听说,今年及第登科的头三名中,探花郎相貌最好,叫无数闺阁女子一见倾心,而状元出身名门气度不凡,也是一顶一的好人家,唯独小裴大人不怎么被人提起,像是不太惹眼呢。”
裴瓒被迫抬起头,目光依旧垂着,并没有直视眼前这个尊贵的女人。
他下意识承接着长公主的话:“微臣,相貌粗陋,不识文墨,自然不讨人喜欢。”
“非也,有人喜欢得紧。”长公主摇头否认,“细看之下小裴大人才是精致的妙人,心思玲珑,人也乖顺,难怪会让那小畜生痴迷……”
她嘴里的小畜生,裴瓒自然知道是谁,只是这个称呼长公主可以说,裴瓒却不行。
甚至,他都不能将其主动代入到沈濯。
私底下相处,裴瓒怎么用轻蔑的话说他都可以,但现在是在长公主面前,他必须要顾及沈濯的尊贵身份,时刻谨记那人是皇室宗亲。
“殿下,微臣不明白为何是乖顺……”既然说他乖顺,裴瓒也无处反驳,只得一个劲地装傻充愣,“身为大周臣子,要为陛下效力,为殿下尽心,当然要恭敬顺从。”
“为本宫尽心?”故意避开沈濯的事不谈,说他尽心,反倒让长公主觉得听了个笑话。
谁人不知裴瓒是皇帝眼前的红人。
或许前些日子的冷落,让一些人摸不清皇帝的路数,可昨日入宫的消息,早就传遍了京都城的每一处官家府邸,人人都翘首以盼,等待这位新贵接下来的动向,看他身为皇帝手中的利刃,刀尖到底会指向什么地方。
然而,赶在这时候,他却在长公主面前说:为殿下尽心。
实在让人揣摩不透他的真心。
不过,长公主的语气虽是在质问,但眼神直勾勾落在裴瓒身上,反而像是在逼迫着裴瓒对她表忠心。
道馆里清冷,膝下的地砖也是冷硬的。
夹带着寒气的冷风吹过,钻进衣领缝隙里,裴瓒禁不住,微微颤了几下,抬眼望过去,就算不使用扳指,他也能猜到长公主在想什么——
【本宫倒是要看看,你如何尽心。】
于裴瓒而言,他身在其位,忠诚的对象必然是整个大周。
至于那在位的皇帝,仅是集权的代表。
换句话说,就算突然发生什么事,使这江山改朝易主,裴瓒仍旧会对大周忠心耿耿,会对下一位君王忠心无二。
他的心思忠诚与否,根本无关坐在皇位上的人是谁。
可惜,长公主听不明白,身为皇室宗亲,却主动与皇帝划清了界限,想以此来试试裴瓒的心思。
“微臣……”
裴瓒蹙着眉,声音犹豫,眼前的长公主所说的话实在让他茫然。
那种迷茫,就是在毫无头绪地猜谜语,从长公主的话语里,他得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答案,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距离真实的答案还差很多。
就算是他能够猜到,也能听到,长公主想要表忠心的想法,裴瓒也仍旧疑惑——难道他所表现的,对整个大周,还不算忠心耿耿吗?
还是说,长公主殿下并不满足于此……她实际上也在搅动着京都的浑水?
那她会想听什么样的说辞呢?
袖子底下,裴瓒悄悄摸着扳指,他试图以此来探听长公主的心声,然而,他得到的只有空洞的回响。
先前这种情况也遇到过,是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不过裴瓒很清楚皇帝深沉地心思,那时对方也并没有在盘算什么,得不到任何心声实属正常。
可是现在,他不信长公主在问出这番话后,什么都不会想。
时间慢慢流逝,气氛逐渐凝滞。
风吹得越发凌冽,裴瓒的心也随之坠到了谷底,而额头上一颗颗汗珠滚落,他越发觉得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说他只想做个纯臣,一切心思为了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那他明知道寒州百姓的苦楚,为何不留在那里呢?说他一心为陛下效忠也不行,不仅与方才随口说的话背道而驰,很明显也与长公主的心思截然相反。
为难之际,长公主再度开口:“小裴大人还没想好怎么搪塞本宫吗?”
裴瓒只得先挤出几个字:“微臣不敢。”
“罢了,今日梅花开得甚好,不想为难你,先起来吧。”长公主抬手扶了扶云鬓,转过身去,幽幽的目光落在一侧的粉色梅花上,“只是小裴大人可要好好想想,来日该怎么回答本宫的问题。”
话罢,她不想再继续这生硬的话题,随手折下了眼前的花枝,放在鼻尖轻嗅。
她这番动作,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虽然长公主年近四十,可保养的很是得当,皮肤细腻,面带春华,端庄的绛红色狐裘下是淡紫的衣裙,显得整个人华贵又不失青春,特别是手执梅枝轻嗅,尚能窥见少女时的情态。
如此看来,梅花甚好,人亦如此……
梅花?
裴瓒打量着那开得正好的梅花。
前些时日遭了大火,这才几日的光景,便又栽上梅花了?还是说,清源道观并不是被火烧的地方,院里的花花草草也没被殃及?
裴瓒悄悄往私下里瞧着,确实如此,院里并不只有梅花,廊前的松树矮竹,石子路旁的兰草,虽然有些枯萎了,但并不见火烧痕迹。略微抬眼,向灰白墙面上望去,凡是目光所及的,都不见任何痕迹。
这么说,清源道观就没经历那场大火了。
与那场大火无关,那义庄尸身失窃一事,是否也跟清源道观道士被杀无关呢?
当真是巧合吗?
所有人,包括裴瓒都先入为主地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
毕竟时间凑巧,清源道观也刚好在城西,离着那些失火的地方很近,在调查来龙去脉的时候,很自然地就会把两件事当成一件去处理。
可仔细想想,义庄离着城西很远,来回需要的时辰不少。
如若是一伙人所为,那他们这一晚,从义庄奔波到城西,又是运尸体,又是杀人,未免也有些太忙了。
虽说裴瓒是为了绿藓一事而来,可现如今线索中断,他一时也不想回去求助鄂鸿,只得顺着清源道观的线索摸下去,万一就能找到他想要的信息呢……
第119章 母子
“殿下, 微臣有一事不解。”
裴瓒望着入迷的长公主,抿了抿嘴唇,稳住心思后问了这么一句, 在这瞬间,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不似眼前人那般凌厉,却也少了些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