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濯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在裴瓒离开后,他表面不在意,继续在裴瓒的卧房里待着,背地里守在裴宅周围的暗卫却跟上了裴瓒。得知裴瓒没有去玉清楼找鄂鸿,而是在京都药房四处打听绿藓的下落,沈濯也留意起来,让人继续跟着。
沈濯同样不清楚绿藓是何物,一头雾水地叫人继续盯梢,直到裴瓒左拐右拐,拐进大理寺,在谢成玉的陪同下来到清源道观。
寻常时候来此处也不要紧,偏生前些日才发生了大案子,恰逢长公主又来到这里。
既是觉得城西乱事频发,十分危险,也觉得长公主未必会给裴瓒好脸色,会刁难他,所以沈濯才赶了过来。
瞧着裴瓒的脸色,沈濯觉得自己没多想。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长公主蓄意为难,还是城西的事让人焦头烂额,才致使他脸色苍白的。
或许,两者都有……
沈濯难得用认真的神情地盯着他:“城西一事可有头绪?”
“你不知道吗?”裴瓒警惕地反问。
沈濯摇摇头:“在小裴哥哥眼里,我是十恶不做,可我保证,最近我老实得很,除了玉清楼那里,再也没去过旁的地方,更没安排过这等事。”
“那就勉强信你吧……”
裴瓒虽不像他有那么多的手段,但是想打听沈濯的动向并不难,特别是前几日见过青阳后,他便知道沈濯最近被看得很紧,几乎没有自由可言。
在这等高压下,只怕难以策划此等大案。
沈濯瞟了眼从正门匆匆走进来的谢成玉,特意问道:“那么,这事能告知一二吗?或许我也能帮上忙。”
“你别问我查什么,不可说。”
沈濯自是知道规矩,不多问,浅笑着说道:“我明白,言诚,我一个字都不多说。”
“你……”
“言诚!”
裴瓒刚要出口驳斥他这称呼,打算挤兑沈濯几句,但话还没说出口,谢成玉地声音就在背后响起。
而他正要转过身去,手臂被人一勾,沈濯掐着他的腰就把人重新扭回来。
“怎么,不许我这么叫你吗?言诚。”
这是他的字,当然是谁都可以叫的。
不过裴瓒亲近之人不多,裴家父母不这么叫他,官场上的同僚也只喊他裴大人裴少卿,沈濯更是不着调,除了最常用的那几个,三天两头变着法地换称呼气人,唯独谢成玉从始至终都这么喊他。
以至于让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单单是谢成玉才能喊的。
估摸着,沈濯今日也是故意这么喊。
“你别胡闹,正经些。”
裴瓒顾及着谢成玉本就不喜他们俩过多接触,此刻不必回头,都能想象对方那张黑脸。
他挣脱了沈濯,立刻转过身去。
果不其然,谢成玉板着脸,只是目光并没落在他身上,而是带着些芥蒂,直勾勾地瞪着沈濯。
裴瓒识趣地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
“还有很多事要做,快走。”谢成玉的声音越发清冷,横在两人之间,强行把裴瓒拽走。
裴瓒也清楚这道观里有很多值得调查的地方,刚好长公主也离开了,应该好好把握住这个机会,可他还没离开,另只手就被死死拽住。
“松开!”裴瓒不许沈濯跟着。
沈濯也只淡淡地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话罢,手上的力气消失,他跟谢成玉快步溜进正殿,身后的视线如影随形,直到他躲进了旁边供奉牌位的地方,那道灼灼的目光才彻底消失。
正殿之内,三清塑像端正地供奉着,供桌上瓜果香火,一应俱全。而在塑像之下,除了几个蒲团外,还有一处被石灰粉圈出来的范围。
“那十三具尸身,有一处就是在正殿。”
“死者是什么身份?”
独自面对谢成玉,裴瓒还有些心虚,但对方谈起正事,话语中并没有太多地感情,他也就放松下来。
“清源道观中负责洒扫的小道士,十六岁,在道观三年,无亲无友……”谢成玉不仅介绍了死者身份,还将仵作推断的细节全部告知。
奈何裴瓒也不是断案的专家,就算听了这些,也猜不出什么大概。
他抬头盯着那塑像,彩漆的塑身已经不那么鲜亮,肉眼可见的,是时间的流逝带来的褪色变旧。而周围的镂花烛台和漆木牌匾却是崭新的,甚至所有被看见的地方,就只有那塑像是灰扑扑的。
裴瓒问道:“这道观是先帝时,盛阳侯府的老侯爷主持修建的,应当有三四十年了吧?”
“三十五年,前两年大修过,许多地方都大变样了。”
“前两年?”裴瓒问道。
谢成玉琢磨一会,只记着档案里如此记着,却没有准确的日子,叫他也想不出到底是何时整修的。
“是够新的。”裴瓒环视一圈。
正殿的陈设日日都要打扫,所以几年过去,像金烛台这种的东西,要是没有损耗,随便擦擦就光鲜亮丽。
只是不知道,原来的人和物还剩下多少。
裴瓒继续问着:“十三位死者,死得多是年轻的道士吗?”
“只有一位是年岁大的,在道馆里待了十多年,剩下的基本都是最近三两年,甚至半年内才到清源道观的。”
谢成玉如此说,让裴瓒想起来他最开始的目的。
起初,他是要到清源道观找那个,认识绿藓的奇怪道士的,奈何还没来到城西,就听说这里出了意外。
裴瓒垂首,捏着手上的扳指。
他此刻没有去倾听任何人的心声,而是默默盘算着清源道观里的种种可能。
原本的道士其实所剩无几,除了几个主事的道长,剩下的多半,也都随着那次大修被清出了道观……在那之后,道观中前前后后来了些年轻的道士,只是不幸,几乎在这次的意外中全部被杀。
很难说这些都只是巧合。
裴瓒转身看向谢成玉,将他心中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知。
然而,他也不十分笃定。
“我想去后院看看,不会妨碍大理寺的人。”
裴瓒毕竟不是为了案件来的,兜兜转转,他还是要去查一查绿藓的事情,虽然他要找的道士已经死了,可对方在清源道观至少生活了半年,总能留下些东西。
说不定,其中就会有重大发现。
没有谢成玉的陪同,进了后院,裴瓒特意绕开大理寺的人,假装自己只是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可是,现如今城西没什么人,他又不是道士打扮,处在空旷的院子里分外显眼,一进后院就被人留意到了。
眼见着那些带刀的捕快上前,裴瓒想撤回去,免了这些不必要的口舌纠纷,但是步子还没挪动,就看见从厢房里走出一老道士,在那些捕快之后,径直向他走来。
“各位大人!”捕快还没来得及问询,老道士先开了口,“这位是鸿胪寺的裴少卿,应邀前来。”
老道士随意编了个借口,没做过多解释。
裴瓒瞧着他的模样,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何替自己解围,但当务之急是要放松这些捕快的警惕,便想着顺应对方的话说下去。
不过未等他开口,这些人便一副尊敬的模样向着裴瓒行礼。
难道说,他鸿胪寺少卿的名头这么好使了?
在京都城里,不应该独属他们大理寺的衙门最是趾高气昂吗?什么时候把他们鸿胪寺也放在眼里了?
或许,还是为着这老道士的身份?
裴瓒不语,只微微拱手向对方致谢。
老道士捻着山羊胡,微微一笑,向厢房处一指,说道:“裴少卿自便。”
这是随他翻查的意思嘛……
裴瓒不跟他过多礼让,直直地向着厢房一侧走去,直到他一只手搭在厢房的房门上,他的心里才生出疑惑。
这人与他素不相识,却能直接喊出他的官职,是有人故意安排了一切,让他调查到此处,还是说这里面藏着其他的圈套,等着他上钩呢……
裴瓒摸着扳指,老道士的信息在心间浮现。
老道名为魏显,五十多岁,是清源道观中主持一切事物的道正,在这道观修建落成之初,就是观里的道士,待了三四十年,送走一批又一批的旧人。
“魏道长,有些话想问问您。”
立在厢房门前,裴瓒没有转过身去直视对方,而是溢出些许余光落在魏显的身上。
他这句话,似乎让人有些意外。
魏显并没有推脱,用浑浊的眼睛盯了裴瓒片刻,便说道:“大人但说无妨。”
裴瓒没急着问话,余光扫了眼后院中的捕快后,轻推开他面前的房门,先一步步入其中,特意虚掩着,让魏显在他之后入内。
进了屋,也还是不说话,盯着魏显健步如飞地进门,才道:“道长身体竟如此康健。”
“大人,这些无关紧要的话就无需说了。”魏显年纪虽大,姿态语气仍旧保持着年轻时的气盛,不过倒也还算尊重裴瓒,没说什么刻薄的话,“大人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道长见过我吗?”裴瓒还是疑惑对方为何知道他的身份。
魏显笑笑:“清源道观在京都城西,并不远离世俗,想打听些事情还是很方便的,更何况大人现如今风头正盛,只要留心,便不会不知道。”
这个回答不妥帖,却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打听本官?为何呢?”
“清源道观毕竟是京都城里的道观。”
清源道观背后是盛阳侯府,就算再怎么避开那些权贵关系,也不能完完全全与其隔开,既然不能免俗,那就该留意着京都城里的风向。
风往哪吹,他们的目光就要转向何方。
如今,风吹到了裴瓒身上,自然也要第一时间清楚关于裴瓒的事,至少不能在相遇之时毫无准备,冲突了这朝中“新贵”。
做道士做到这种地步,倒不如去做官。
裴瓒无奈地笑笑:“您知道我为何而来吗?”
魏显不知真假地摇头:“是为了城西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吗?虽说大人身在鸿胪寺,这件事不该大人管,但大人或许是领了陛下的旨意。”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通过扳指,裴瓒能分辨出来,而他也没有否认对方的猜测,反是问道:“您直接让我到厢房里,就不怕我翻出些什么吗。”
“贫道顺应天道,无愧于心,不怕翻出什么,而是怕大人不翻不查,白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