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爱曜,你装什么?你难道不是拿我的冲动莽撞下套吗?你教我什么了?我和庄晓有什么区别?你对我说玩就玩、说杀就杀,你涅槃不涅槃还能关我什么事?你到底教我什么了?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些事除了我还有谁可以做?郎放吗?还是小鼓?”
施霜景被罗爱曜劈头盖脸一顿骂,那分钟其实根本不委屈,委屈是现在越说才越冒起来的浮泡,他还没说完,“你厌烦我的冲动,那你把我捆在柱子上啊!你什么都不说!你连让我‘留在原地别动’都不说!操,我还真以为我是特殊的,我混在你们这些人里面,我还以为我有点特殊……”
而且我还当真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你也有点喜欢我。
施霜景的眼眶红了。
*1:出自屈原《天问》
*2:出自《神异经·中荒经》
第91章 旧日幸存者篇(四十三)
这句心中的真怨怼,罗爱曜落不掉,听见了。
人怎么可以突然出现一个以前从未有过的想法?是罗爱曜遗漏了什么吗?“喜欢”,像是这类的情感难道不应该有预兆吗?一个人怎么能说出自己还没在心里打过草稿的想法,那么直接,像一瞬间通电似的?
这一霎的呆顿长得像一辈子。罗爱曜无言以对,他平时主意那么多、那么正,一点听不进去别人的解释,这里施霜景就算准备了一百句解释,罗爱曜也只会哂笑,放置这些屁话。
这下全完了,罗爱曜脑子里只剩施霜景的想法——“我还当真觉得,我有点喜欢你,你也有点喜欢我”。这是为三句。第一句代表施霜景现在已经推翻了这想法,后面的两句都是过去时,或者是急需改正的错误答案。第二句,施霜景有点喜欢罗爱曜,这句放在前面一定有其深意。第三句,罗爱曜也有点喜欢施霜景。难道这两句之间是因果关系?不对,爱情关系不是你有我才有的因果关系。是同步的吗?相互的、交错的、互为指引的?——“而且”,漏掉了“而且”这个转折词。必须要回到说出的话语中,“我还以为我有点特殊”……
像罗爱曜这样做佛子的存在,以及人类中那些僧侣,琢磨语义是他们每天都在做的事,一种自动反应,一种惯性,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时就这么做的应对模式。
“佛子,什么都别在这里吵,我担心纪复森会趁人之危——”郎放出来劝架,他完全没想到罗爱曜会暴起并发出责难,不知道罗爱曜会不会进一步动手,竟然连杀了施霜景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罗爱曜倒是有十分的能力应对除了施霜景外的其他人。他冰冷道:“纪复森已经没有趁人之危的能力了。除了没彻底抹除它,我也已经做了所有我分内的收尾工作。我没有妄语,前几次是我轻视了它,几次被纪复森坑害,我很长记性,这次让它彻底失能了。”
罗爱曜松手,施霜景觉得自己下巴都要被他卸掉了,心里想哭,下巴痛得也很想哭。下颌脱臼似的,好像回不去原来该在的位置。郎放上前帮忙查看,按了按施霜景的脸,稍稍使劲,把略有错位的筋骨推回去。佛子下手真狠,郎放心想。
那之后施霜景都没说话了,心里竟然也没有再下什么喜欢不喜欢之类的判断。他从供桌下来,找一个僻静角落,不和任何人坐在一起,像旁观者一样,乖乖待在角落。蒋念琅心思最敏感,特别想跑去找小景哥,抱抱小景哥,可佛子说蒋念琅或许可以试试,佛子没明说要试什么,只不过大人们都懂了。蒋念琅在变回龙之前,眼睛都还黏在施霜景身上。小景哥真像是被人揍花了脸,脸上血糊糊的,血干了就更可怜,像脸摔进泥汤里的脏小孩。
“你先回去。”罗爱曜对施霜景下命令。
施霜景扶着殿柱站起来,哪有可以选的余地,眨眼之间,施霜景就已经出现在房门之外,他长住的三楼之家,借去给庄晓暂住的家。
脚边斜斜地搭着他的书包,施霜景捡起来,连他都不记得书包是什么时候离了体。施霜景上楼,打开四楼自习室的门,玉米忽然喵喵大叫,施霜景忽然警惕,还以为是纪复森留了后手、跟他回家什么的。什么都不是。其实只是玉米闻到血腥味。
施霜景关门,俯身解鞋带,玉米老要往施霜景怀里钻,施霜景嫌自己身上脏,总觉得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十分晦气,强忍着没抱玉米。玉米忽的一伸爪,差点挠到施霜景的眼睛,猫爪勾住了绸布,顺势扯了下来。
染血蓝绸落地,猫爪尖锐勾出丝。
施霜景一对眼睛完好无损。
玉米少见地借后肢站起来,扒住施霜景肩膀的布料,好像要往施霜景身上爬。施霜景托住玉米,抱起来,感受小猫的体温,突然那略带有刺的舌头就舔了上来。玉米舔着施霜景脸上的血迹,好像要将这些血都舔干净,不让施霜景把这些晦气带回家一样。
哪能都舔干净呢?施霜景用衣袖继续揩脸,擦着擦着,这回是真的有泪意,很快大滴大滴的眼泪替他洗脸。玉米舔到咸味的眼泪,有所犹豫,最后它在施霜景怀里,看着施霜景用眼泪软化血迹,再用衣袖擦了个七七八八。血多,眼泪也多。
玉米用脑袋顶施霜景的脸,不小心顶到施霜景还在痛的下颌骨。施霜景不忍心推开玉米,抱起它一起回房间。
理智告诉施霜景,他应该去洗澡,把今天穿的所有晦气衣服全部扔掉,然后给猫放猫粮,再给自己放点粮。事情结束了,施霜景连过去了多少时间都不知道。
但施霜景太难过了,难过到把自己摔进床里,裹着被子就沉睡过去。就连在梦里,他的脸也湿哒哒的。到底哪来的眼泪啊?施霜景当然哭过,但那都是小时候了。
长大之后的他知道哭没有任何用,哭是脆弱的表现,所哭的所有人、事、物都一去不回,妈妈、爸爸、幸福的家庭、衣食无忧的生活、伙伴、机会、分数、尊严、安全感、归属感……如果不是这扇为施霜景打开的门又当着他的面被摔上,他不会哭。
太复杂了,恕施霜景根本不能想明白。
其实时间没有过去多久。他们处理纪复森大概花了六个小时,从上午到下午;处理庄理安和庄乐又花了三个小时,到暮夜时分。蒋良霖与杨慧处理昆仑,大约用了五个小时。
施霜景发起高烧,蒋良霖和郎放想帮忙,但有心无力,他们太累了。郎放不是很想同罗爱曜深谈有关施霜景的事,他的口才容易被罗爱曜压制。蒋良霖很早就脱离宝殿内的战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郎放连对自己的老公都没力气再复述这一切。最终还是郎放多说了几句。
“佛子,是你把小景带进这些事里,不是他主动的。小景对你好,是最早接纳你的人,现在反而是你把他赶出去了。”郎放说。
“他难道觉得我会永远跟在他屁股后面,救他几十次、几百次吗?他是人,人经不起这样反反复复地送死又救回来!”罗爱曜难得动气,谁来和他谈这件事都是触他霉头。罗爱曜对施霜景的愚勇感到愤怒,可到底不想在谈生死的时候,轻飘飘地用“笨蛋”之类的词去概括施霜景。
“可是这次你就是借了小景的勇气,才找到机会抓住纪复森,你要承认。”
“我承认不承认有什么用?教他下次还敢吗?”
“佛子,我最后问你一件事,这大概是关键,请你诚实答复我——你到底有没有算计小景的反应,让他去做出头的炮灰?”
罗爱曜那双宝石般的蓝眼睛黯了片刻,诚实不难的,可既然不难,为什么有愧?“抓庄乐和它的阿赖耶识,只能靠他。宝殿里我只希望他什么都不要做,但我不知道,小景他在关键大事上的反应……很多时候都超出了我的预言链条。我是看了因就知道果的人。如果小景是某种因,那我直到现在也没看透这个果。反之亦然。”
所以施霜景其实没说错。直觉让施霜景马上抓住了重点,痛驳罗爱曜。就连这反应也超出了罗爱曜的预料。
郎放露出“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已经回家的蒋念琅冒头,郎放把她按回去,最后说道:“这说明即便小景只是人类,他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类。他很容易信别人的话,会把你不讲理的气话当真。”
“知道了。”
“大家都要休息,庄晓他们也要休息。我们之后再聚。”
“好。”
甫一进房间,罗爱曜就发现施霜景烧到四十度,人都要给烧傻了。蒋良霖好巧不巧,正敲响了门,他忘记把杨慧的信物给罗爱曜了。
听闻施霜景发烧的消息,蒋良霖和郎放再次同步做出“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他们原本想让蒋念琅过来随手治一下,可罗爱曜拒绝,因为施霜景的人类之身没办法在一天之内承受太多外来的力,最好还是用人类的办法治。
这侧面说明了施霜景在宝殿中直视密教像是多残酷的一件事。罗爱曜替施霜景治过大大小小的伤,濒死的刀伤都瞬发治好了。如今罗爱曜担心施霜景过载,只能背施霜景下楼,将他放进车里,开车送他去医院。
护士卷起施霜景的衣袖,要替施霜景扎针,“衣袖上是血吗?怎么回事呀?”护士非常警觉。
“他白天的时候好像流了好几次鼻血。”罗爱曜撒谎道。
“那要加检查吧?我让医生再来一趟。”
罗爱曜没反对。施霜景躺在留观病床上,从家里到医院,施霜景没醒过一次。医生给的初次诊断是高烧晕厥,病因有待排查,先退烧处理。
医生问罗爱曜,你是病人的谁?这要记入档案的,现在医院都要登记送医人。
罗爱曜是施霜景的谁呢?罗爱曜的身份已经复杂到笑话地步。金主,家教,假装的亲戚,不像长辈的长辈,但他又要施霜景反过来照顾他……看似是拯救者,其实是拉施霜景入局的罪魁祸首……“我有点喜欢你,你也有点喜欢我”,如果这句话成真,就是爱人。
施霜景希望我是什么身份?
“他是我爱人。”
医生顿了顿,“我可不能这么如实登记,我就记你是病人的朋友了。”
罗爱曜陪在病床前,因为施霜景晕厥过去,脑子里看无可看,罗爱曜只能翻找他自己与施霜景互动的那些回忆,他们共同创造的那些回忆。没有,没有哪次罗爱曜真的“读到过”施霜景的感情。这是第一次。
罗爱曜意识到,他好像是个很坏的人。把对别人的利用也当自己的强大,自负到令人嗤之以鼻的地步。施霜景既然都能总结出这种种利用,却也只是想,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啊。罗爱曜抬手,调低了输液滴速。他摸到施霜景的手腕好冰,这让他想起下午那一战,施霜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接近死亡,纪复森再一次用罗爱曜当刀,要杀死施霜景。罗爱曜轻轻揉搓着施霜景的手腕,帮他回温。
于罗爱曜而言,这一战在施霜景回到罗爱曜怀中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心不在战场上。所有的一切都无所谓。心识失落,无虚无实。万法迷途,佛生嗔痴。
第92章 今天是我没有控制好脾气,对不起
半夜四点,施霜景终于睁开眼睛。医院的白炽灯彻夜不休,墙、床帘、灯都一片白皑皑,施霜景没有睡病床的经历,陌生至此,一转头看见罗爱曜靠坐在漆成白色的木椅上,正闭目养神。施霜景看过去,罗爱曜就睁眼。
大约凌晨两点的时候,施霜景的体温就回落到三十八度左右,医生说先不继续输液了,护士便拔了针头,撤走吊瓶。施霜景的手背上粘着止血用的医用胶布。
“你烧到四十度,晕过去了。”见施霜景不打算主动说话,罗爱曜破冰。
罗爱曜是听人许愿的佛子,而许愿的场合里,至少三分之一是为生病的亲朋好友求一点顺利。他的法身提前五年苏醒,为的就是观、听、想,见过信徒如何照料病人,因此学会了调输液滴速、调床头高度、调自己的时间和手上的待办事项。这世界早已不一样了,罗爱曜以他的方式适应。
摇起床头,拧开水瓶。施霜景接过罗爱曜递过来的水,有如牛饮,他的嗓子干得冒烟,发烧仿佛给他的喉咙烧出了许多个疮口。
“怎么会来医院?”施霜景歪头看罗爱曜,说不好是在打量罗爱曜还是在打量病房,“你不是可以帮我治吗?”
“你看了我的密教像,我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你救回来,人类身体不能承受那么大的伤害和治疗。接下来一段时间,你的小病小痛都要用寻常方法解决。”
“哦……”
“水瓶给我。”
施霜景递水瓶给罗爱曜,觉得手背痒痒的,才发现手背上的胶布。血早已止住了,施霜景揭下胶布,折叠着玩。尴尬,沉默,不知道说什么。施霜景是睡一觉就把伤心难过都忘在脑后的人。
“你有没有什么想检查的?”
这么问当然是没有。施霜景摇头。罗爱曜没有按铃,而是起身去找护士。护士过来给施霜景量体温,期间罗爱曜随意地与护士聊天,活像是变了一个人。罗爱曜会问医院附近的房价怎么样,会问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会问最近快到年底了是不是床位很紧张。罗爱曜生得好看,护士就乐意多说点,反正值夜班无聊。
体温显示三十七度八,已经安全了。准确地说,他们是在发热门诊的留观病房,不能长住,烧退了就得挪窝。护士打着哈欠去问医生,医生过来再确认了一下,就签字表示可以离院了,如果要做更细致的检查,请在上班时候挂相应门诊。
施霜景对罗爱曜的假热络很好奇,“你刚才为什么问护士那些问题?”
“因为尴尬。”罗爱曜说,“病房里太安静,你和我都尴尬。”
可是罗爱曜点破了,施霜景此刻就延续了刚才的尴尬啊。施霜景拉上外套拉链,戴上外套帽子,无言了。罗爱曜去开车,雪亮车头灯从停车场的西北角一路亮过来,是施霜景之前坐过的那辆雷克萨斯。
罗爱曜带施霜景来的是省人民医院,离家比较近,他们开车回励光厂大概五十分钟。车里施霜景吹着暖风又睡过去,帽子掩着眼睛,非常好睡。日子也是好起来了,生病竟然有人开车接送。等回到家的时候,施霜景主动说:“佛子你辛苦了,现在天都快亮了,赶紧睡吧。”
施霜景犹豫要不要去洗澡,罗爱曜摇头,“上来一起睡。现在洗澡,你明早会继续发烧。”施霜景只能去简单洗漱,仔仔细细用热毛巾将脸和脖子都擦了好几遍。
两人有某种粉饰太平的默契。罗爱曜一晚上没有用他惯用的阴阳怪气语调,施霜景就归因为罗爱曜真的累了。至于施霜景,他本来话就不多。脑子刚烧过一轮,就连想法都不多,暂时什么都不愿意多想了。
罗爱曜带施霜景去医院之前没关空调,不,其实从他们暂时搬上楼来之后,家里就几乎很少关空调。就算人不吹空调,猫也需要热风啊。玉米幽幽醒转,站在床上看施霜景换衣服。他今天这一身确实要全部扔掉,施霜景故意穿了旧衣。罗爱曜从衣柜里取出滑凉凉的真丝睡衣,施霜景穿棉的。躺进被子之前,施霜景低声问:“事情全都解决了吗?庄晓的事也全部解决了吗?”
施霜景的语气里有一丝很难察觉的遗憾。这事件,他从头跟到尾,那样危险、诡谲、怪奇的开始,中间经历了如此多的惊心动魄,最后却草草收尾。说不遗憾是假的。
“差不多了。庄晓和他儿子要休息一阵。我们预计会在年前一起吃顿饭,之后郎放一家和庄晓父子都会离开。”
“好快啊。那他们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
罗爱曜仰面躺下,施霜景背对罗爱曜。玉米去喝水了,家里太寂静,他们都听见玉米的舌头啪嗒啪嗒拨水的声音。没过多久,玉米回卧室,钻到施霜景怀里,要施霜景抱着它睡。今晚它倒是阵营鲜明。施霜景发烧时睡太多,似乎影响他接下来的睡眠了,很难马上睡着,又不敢玩手机,怕光亮影响罗爱曜的睡眠,只能抚摸玉米的软毛,听玉米喉间发出的咕噜声。
与罗爱曜同居好几个月了,施霜景从来无梦。可今晚,他久违地梦见施楼庭。是因为见到病床,唤起当时陪父亲临终的回忆吗?施霜景其实更愿意记得施楼庭健康的模样,所以他梦见的是健康的施楼庭。
施霜景从来都不是正经的D市人。他和施楼庭以前住在Y市,靠近凉山彝族自治州。施霜景身份证上的民族其实是彝族,他实打实是个彝族帅小伙。施霜景记得施楼庭是开店的,忘记他究竟做什么生意了,可施霜景四岁之前从来没有少吃过零食糖果。旧家的电视柜里有他的零食箱子,不绿不蓝的塑料箱,里面一年四季都补满了各种小包零食。钱币一样的巧克力,各种水果味的软糖,肉干、豆干、果干和饼干,膨化零食在另一个柜子里。施霜景常常觉得,是他太小的时候就吃尽了这辈子该吃的零食,长大之后才对零食一点想法都不剩了。没有也不馋,因为小时候他吃了很多。
他是双性人,可施楼庭从来不特别处理他的性别,也可能是施楼庭根本没活到能教小孩子性别问题的年纪。施霜景不记得施楼庭具体如何措辞,但他有非常深刻的印象。施楼庭总说: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你只要能健康长大就好了。以后能长多高、聪不聪明、会有什么样的未来,都不影响爸爸妈妈爱你。你要记得啊,爸爸妈妈爱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们都爱你。这是妈妈要爸爸经常对你说的。爸爸还想说,你要坚强。你很像妈妈,你的妈妈就很坚强。爸爸妈妈都爱你,都希望你好。只要你好,我们就安心了。
爸爸的店还在的时候,他经常这么说。爸爸的店卖掉用来治病了,他也还是经常这么说。就连面色苦黄、神志不清、临死之际,他竟然还是这么说。正是这些爱和话语,支撑着施霜景在远方表姑家挨过那非人待遇的一年多,也支撑施霜景一路走过来,打起精神好好生活。他是励光福利院里活得最正的人。腰板挺太直了,就有摧折的风险。在最穷的时候施霜景也没有想过借网贷或者去赌博。正直、善良、勇敢、坚强,有些人一生也学不会,这些品质却是施霜景从娘胎里就带的。人比人没有意义。
施霜景梦见施楼庭开门,站在玄关,倒是并不换鞋,吆喝着:“幺儿,爸爸带你去吃干锅排骨!穿衣服换鞋!关电视!快点快点!”
外面天气冷,施楼庭打个寒战,给自己加了条围巾,也不忘给施霜景围一圈小围巾。施霜景的视角好矮,那时他一定很矮,爸爸好高,冬天太冷了,就作怪地半弓着背,装作很冷很冷的样子,催施霜景下楼。这么怕冷,却给儿子起个这么冬天的名字。施霜景刚带上门,施楼庭就一把背起施霜景,小跑着下楼了。
民居里的干锅老店特别热闹,施霜景跟爸爸一起找了角落坐下。施楼庭每次都会检查煤气罐,然后才点菜。施霜景那时几岁?反正肯定不超过六岁。他六岁的时候施楼庭过世。施楼庭要服务员做成中辣,但其实那时施霜景吃辣还哈赤哈赤地。还要一瓶唯怡豆奶。绝对不能少。
施霜景小心翼翼地啃排骨,好烫。施楼庭的声音传来,“哟,幺儿啥子时候这么能吃辣了?不流眼泪、流鼻涕了?我还说点个小锅就算了,这么辣你又吃不了几块……我开玩笑的!服务员,再加一份排骨!”
是长大的施霜景很能吃辣。小人的施霜景是长大的施霜景在梦中的具象。施霜景看着老爸吃个火锅瞎忙,施楼庭的性格很能来事,有时甚至咋咋呼呼的,典型的S省男人调性。别看施楼庭这样,他好歹也是个大学生,不然不能娶到妈妈。之前施楼庭开的店更大、更多,为了救卓瑜,大店小店都卖掉。卓瑜是施霜景的妈妈,患胰腺癌过世。
“多吃点,吃肉长高。还要不要豆奶?饭也是要吃的。蔬菜下进干锅里太辣了,不许吃。”
“长得乖乖的,怎么就是不喜欢说话?这点你没有遗传到爸爸。不过你妈妈也这样,你是遗传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