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想你妈妈啊。”
“你啥子时候来看看爸爸?爸爸也想你了。”
闹钟响起。施霜景摸黑关闹钟。原来是个短梦。他连一个小时都没有睡到,竟然连干锅排骨的味道都梦见了。
梦是新鲜的,记忆也是新鲜的。爸爸,我也想你了。也想妈妈。好久没去看你们,所以你们才来梦里找我吧。也是,快过年了,一家人是该聚一聚。
腰间一只手忽然搂紧。
“不许玩手机,继续睡觉。”罗爱曜说。
“我梦见爸爸了。”
“是吗,他怎么说?”
“他说他想我了,让我去看他。”
“活人没办法去看死人,除非活人死了。”
“……他的意思是扫墓。”
“是么?不管,先睡觉,好好养病。”罗爱曜感受着施霜景颈间的体温,“你很努力,很棒。今天是我没有控制好脾气,对不起。”
第93章 喜欢管钱
施霜景没有马上就回应罗爱曜。那一句“对不起”正贴着施霜景的脖子,往他脑后、耳朵里钻,施霜景不可能没听见。不。没有那么简单。但也没有那么麻烦。施霜景只觉得不可以趁他病就打马虎眼。
说施霜景喜欢皮肤接触,可罗爱曜也不遑多让,贴得那么紧,对体温、皮肤、肢体接触有瘾似的。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玉米都比他们更有理智,知道热了要钻出被窝。它大吸几口二十二度的干燥空气,再一转头,被窝里鼓囊囊的,玉米隔着被窝往人身上踩,像爬小土坡。玉米爬上爬下好几轮,罗爱曜探头出来,和玉米对视,伸手敲了敲自己身侧,让玉米过来睡,不许打扰他们补觉。窗帘外已隐隐约约透光,天大亮了。
白天施霜景的体温有所反复,在低烧区间内,医生昨天有叮嘱过,反复低烧超过四十八小时就再来挂号,如果情况不严重,配合吃退烧药即可。
他们这一行人为了解决纪复森,简直是累惨了。罗爱曜是主法者,在与纪复森的对峙中,出力比例百分百。其他人是有些能力,但并不能直接伤害纪复森。罗爱曜试过一回这所谓的“降妖伏魔”,心里疲惫不堪,打定主意下次不再干这种事了。这原本就与他没有直接干系。
更何况罗爱曜看出来了,与其说是罗爱曜利用施霜景,不如说施霜景有他出现在此时此地的理由。好几个月过去了,就连罗爱曜自己都没能参透,他给施霜景当金主、当家教,打出一些夺命的配合,罗爱曜有获益,在因果是非之地,做涅槃的准备——那施霜景呢?施霜景的好处在哪里?施霜景这条小命被翻来覆去地折腾,做英雄,大无畏。罗爱曜不喜欢这种受力的感觉,被推着见到不想见的情景,做不想做的事。这之后必须好好考虑。
施霜景出现在罗爱曜生命中这一过程本来就蹊跷。有点担心是暗算,可细细琢磨一下,罗爱曜始终不觉得施霜景很“危险”,罗爱曜没有那种入套的感觉。
自从给施霜景开始补课,罗爱曜的法身没有一分钟不在做事,加大功率吸收人世间的知识,有体系的、没体系的,统统了解,统统学。今天罗爱曜法身下线,强制休息,睡了个昏天黑地,家里佛龛前直接不插香,一众信徒家里的香甚至无法点燃,知道这是佛子不工作的信号。
从白天睡到黑夜,再从黑夜睡到白天。施霜景期间醒过两回,懒在被子里,点外卖、吃外卖、吃药……行云流水做完,再躺回床上。罗爱曜跟施霜景同步醒、同步睡,就连施霜景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第三天,施霜景终于再也不发烧了,罗爱曜也终于觉得自己充电完毕,可以点香,重新上工。
“再不学习就要过年了。”施霜景仰躺,痴痴地望着天花板,“过年没心思学,再一磨蹭就到三月了……不行,还是要学。”他那二百八的一诊!二本线四百五,一本线五百四。考不到四百分连个大专都没戏!施霜景一骨碌坐起来,目眩几秒,定神,胸中充满干劲,吃好睡好感觉就是不一样!
“张国强在群里说,这次一诊的题偏难。你能考二百八,非常不错,值得鼓励。”罗爱曜闲闲地鼓掌。
施霜景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脑后。他的头发长长了些,差不多一个半月没去理发,施霜景不喜欢那些高中男生遮眉遮眼的发型,会修理得偏短。施霜景有点想在年前剪个头,可前段时间刘奶奶无意提了一句,她觉得施霜景留一留头发,会比现在更帅。
从前施霜景对自己的外貌不甚在意,没有那个在意的条件和资格。如今身边天天睡着这位佛子,像杂志上剪下来的,非常会打理自己,搞得施霜景都顺带在意起自己的形象来。
他们这些要对付纪复森的人拉了一个小群,早上郎放在群里留言问:“大家休息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常?”庄晓回复,说谢谢蒋良霖送的麦当劳、肯德基、汉堡王大套餐。郎放一家要休息,不能开火帮衬庄晓一家,庄晓做饭又难吃,蒋良霖干脆开车去每个快餐店打包一大堆汉堡、炸鸡、薯条,让庄晓全部塞冰箱,要吃的时候就拿出来微波炉转一转。庄晓说这些足够他们吃到下个星期了。小孩子都喜欢吃快餐,庄理安尤其。庄理安味觉很不敏感,可他好像喜欢炸鸡和面包的口感。
庄理安需要再休息一阵子。庄晓说,庄理安似乎恢复了一些对励光厂的“视力”,这真是神奇。现在三楼的房子里撤掉了宝殿设置,庄晓的点外卖权应该也恢复了。除此之外,庄晓还需要时间消化一些事,属实没有精力与人多说。
施霜景隔了好几个小时才回复:“我休息好了。你们年前就要走吗?”配上好几个“难过”的表情。
蒋良霖:是呀,我们回H市过年啦。过完年我们要带小鼓去美国住一阵子,总不能让她继续当失学儿童吧?
感觉蒋念琅看到这句话要闹。施霜景隔着屏幕露出微笑,仿佛想到了蒋念琅闹她父母的场景,特别可爱,特别温馨。
郎放:佛子说二十号举行仪式,我们二十二号聚一聚,然后就走了
郎放:小景,你要是需要我们,随时微信联系
蒋良霖:小鼓有手机和微信号,她现在正烦我呢,让我转告你,你记得加她!
施霜景果然看到一个新鲜的好友申请,头像是小女孩朝镜头直直伸出双手比耶,跟拍大头照似的,有点土又有点萌,名字叫“玉良小队长”。
好友申请通过。
玉良小队长:小景哥!
一剑霜寒:你好呀,小鼓
一剑霜寒:玉良小队长是什么意思?
玉良小队长:对方正在输入中……
玉良小队长:妈妈说,不要做大队长,大队长有官瘾;不要做中队长,中队长干的活比大队长多,但老是被大队长压一头;我做小队长就好,是个班干部,可以戴袖标,平时就收收作业,说出去也是个队长,是我赚到了!
蒋念琅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搞抽象,到底是有人教的还是她天生的?
施霜景忍笑忍得很辛苦,把手机递给罗爱曜。罗爱曜也是这个流程,看蒋念琅的头像、微信名、聊天记录。
罗爱曜:“她都没能好好上完一年级的第一学期,当什么小队长?”
施霜景:“……真刻薄。就是让你看看她说话多可爱,没人要求她一定当上什么小队长。”
玉良小队长:小景哥,怎么不说话?
玉良小队长:我一个人好无聊,回H市没人陪我玩[哭哭] [哭哭] [哭哭] [哭哭]
一剑霜寒:我还在看你刚才发的小队长宣言,太搞笑了
玉良小队长:!
玉良小队长:小景哥可以考H市的大学啊!
一剑霜寒:那我可考不上
一剑霜寒:你爸爸妈妈会陪你玩的
一剑霜寒:我要好好学习了
玉良小队长:那好吧[哭哭] [哭哭]
玉良小队长:小景哥加油哦,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
玉良小队长:我看小景哥你起码能上个二本!
施霜景想,那我真是借你吉言了。龙说的好话应该能听吧?这可是龙啊!
他一点不觉得蒋念琅说他上二本会冒犯到他。施霜景很清楚,自己的能力就到这里,人贵有自知之明。
“佛子,起床了。小鼓说我起码能上二本呢。”
“施霜景,如果你能考上大学,你想学什么专业?”
这个问题不陌生,可从来就没有过答案。这轮得到施霜景选吗?“有什么专业就读什么专业。”施霜景说道。
他这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小学、初中、高中,有什么地方要他他就来。工作也是。人也是。谁要他他就来。
“我问的是你‘想’学什么专业。你暂时不用考虑现实。”罗爱曜加了重音,强调出他想问的是意愿,而不是妥协。
施霜景一遇到这样直击心窝的问题,就会下意识找猫。怎么说呢,施霜景自己不会提取出这样的认知,但在千百次实践中,施霜景能感觉到自己非常害怕靠近自己的内心,倾听自己心里的答案。否则此刻他不会有战栗的感觉。不问、不听、不知道,就可以当做没有、不需要、不在意。
“不知道。”找不到猫。“我真不知道。我没什么喜欢的专业。”
“那你喜欢什么?”
“唱歌,猫,钱。”施霜景掰着手指,就只数出这三样。
“你是理科生,走艺考肯定来不及了,唱歌这项划去。喜欢猫——想做兽医吗?钱——喜欢管钱还是花钱?”罗爱曜将施霜景的答案导向一个个更精确的方向。
这下施霜景稍微有点感觉了,“喜欢管钱!!”
这句回答超级斩钉截铁。
罗爱曜坐起来,他和施霜景都将下半身藏进被子里,施霜景微微俯身团着被子,罗爱曜就也俯身,观察施霜景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花钱。”刚说完,罗爱曜就想起施霜景磨蹭几个月也花不完几十万的光荣事迹。以为什么以为。罗爱曜的预估能力不能如此失准吧!他在内心默默鄙视自己。
施霜景:“我不喜欢花钱,我喜欢攒钱、存钱、理钱。我看见钱就高兴。”
“不是你自己的钱也可以?”
“我懂了,你是让我去学会计之类的专业。”施霜景说,“我数学很差啊。能学肯定就去学了。财会方面的专业分数线很高。”
罗爱曜深吸一口气,决定下床,辅导小孩学习。
有些争议,搁置着搁置着就可以当做忘记,但罗爱曜不是这样的人。搁置的争议会让罗爱曜一层层裹上自己对争议的理解,越想越多,越裹越多。罗爱曜仔细地听施霜景心里的想法,可他发现施霜景根本不想这些东西。
罗爱曜决定,接下来这段时间,他会仔仔细细地听施霜景的想法,一个字都不要错过。施霜景到底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前后文,他的情绪,他的小心思,他会不会不耐烦,会不会阳奉阴违……
罗爱曜抬眼看见门边只露出上半张脸的玉米,小猫静悄悄,仔仔细细地观察。罗爱曜接下来也会这样,静悄悄,仔仔细细地观察。
第94章 他戴玄珠可示我(一)
年前最后一天上课,施霜景回学校,拿寒假作业和辅导材料。既然他要听老师布置寒假作业,干脆那天留在班里,顺便听课。
只是两个月没留在班里,隔阂感就变得好明显。施霜景觉得自己像旁听生,倒是比当正经学生时更认真。在家自习的这两个月,施霜景彻底找回了自己的注意力。老师讲的东西渐渐能留在脑子里,不论是知识、作业要求、考试题型还是重要时间点,施霜景流畅地记笔记,游泳换气一般抬头、低头,很有节奏。
放学时,张国强走到施霜景的桌边,“三月份考二诊,你年后能回来一起听课吗?”
“我要和舅舅商量一下。”
“这些卷子,要是寒假写完了就送回来。我们都要改的。”张国强佯装随意地点了点桌上的寒假作业,“对了,你舅舅是哪里人啊?在哪里求财呢?”
“……”
“感觉你舅舅有点像沿海那边的,做什么行业的啊?”
学校里像张国强这样打听罗爱曜的人可太多了。施霜景屡次装傻,别人就屡次来问。明明罗爱曜根本就没有暴露太多信息——不对,是“编造”太多信息。学校里的老师和职工大概也就知道罗爱曜可能是做生意的,反正是有钱人嘛。有钱人跑来大山里陪小孩读书,诡奇,但有钱人有时候就这样难以捉摸,旁的人越计较,就显得有钱人越有余裕,已经有钱的人做什么都只是打发时间而已。
施霜景与同学一起做完这学期最后一次值日,正在厕所里给洗干净的拖布挤水,忽然听见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施霜景将拖布放回桶里,教学楼天井里飘扬着鹅毛雪片,洋洋洒洒,原来是突然下大雪。
施霜景和同学一起穿过操场走向校门,吞吐寒霜空气,雪花往睫毛上贴。
他要开始猫冬了。往年这时候,施霜景马上就规划着要去打工,他会在寒假开始前的一两周就找好打寒假工的地方。那些曾经收留过施霜景的店面,施霜景全都发消息谢过了,尤其今年两样零工,菜鸟驿站与手打柠檬茶,施霜景的经济条件不再那么受限,加之他要好好学习,不能再去打工,施霜景就郑重地发了消息给老板们,解释了自己的近况。他说,福利院里给他申请到了一笔新的资金,不用再打工了,特别感谢老板们以前照顾他。菜鸟驿站的女老板不用说,大家都是邻居,还能和邻居翻脸不成?柠檬茶店老板现在还会经常给施霜景新发的翻唱点赞,应该是不介意施霜景辞工。
真好。今年是真的可以“猫冬”了。学习比打工轻松。贫穷曾是永不止息的忙碌,让施霜景紧巴巴地抠出睡觉的时间,剩下全用来交易。高中生做的计算是求极限、求导。贫穷让他一直停留在等式的时代。赚来的钱永远都一分不少地花掉,存不下来,赚钱只为了活,活就只能赚刚刚够用的钱……忆苦思甜结束,施霜景去菜鸟驿站取了两大袋猫粮,绝不空手回家。
一回家,施霜景就看见罗爱曜在房间里走进走出,大衣配西装的,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没找到,所以没能出门。
“佛子,你在找什么?”施霜景放下猫粮,朝楼道抖了抖围巾和帽子上的雪,这才关门,脱外套,挂起这些被雪浸湿的衣物。
“没什么。”罗爱曜叉腰,不打算再找了,他看向施霜景,“换衣服,跟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