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不正下梁歪,上梁正下梁只能正,除非不想干了。
三日后,成都巡抚衙门。
温缜与众知府规规矩矩行了礼,抬眼打量这位新上司。眉宇间刻着风霜痕迹,一身深红官袍,腰间玉佩只是寻常青玉。唯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深潭,望过来时让人莫名心虚。
“温知府年少有为啊。”杨昭声音温和,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年纪轻轻,屡破大案,连圣上都夸过。”
温缜心头一紧,这话听着像褒奖,可配上杨昭洞若观火的眼神,分明是在说。你的手段,本官门儿清。
果然,下一句便单刀直入:“只是近日商户罢市之事,闹得沸沸扬扬。温知府以为,强压之下,后患几何?”
堂外寒风呼啸,温缜背后都紧绷起来,一众知府的眼睛也望过来,温缜众目睽睽之下咳了咳,“下官愚见,商贾如野马,既要缰绳勒得住,也得偶尔喂把草料。”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这是重庆府拟定的《市易新则》,请大人过目。”
杨昭翻阅片刻,眼底有些许讶异。册中不仅严惩奸商,更写明,“凡诚信经营三年者,减税一成;开设工坊雇贫民者,免徭役。”
“温知府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这叫什么话,怎么能说得这么直白,温缜眨眨眼,“当然,若大人觉得不妥……”
“不必。”杨昭合上册子,“听闻你是去年的新科状元?”
温缜一怔,“是,去年下官科举时,陈阁老为主考官。”
杨昭目光悠远,“温知府这升官路快得前所未见,陈阁老让我来四川,公文发放时顺道来信说,这边有个无法无天的知府,让我压一压这嚣张气焰。”
堂内炭火噼啪一响,温缜耳根发热,这叫什么话!他多遵纪守法,秉公执法!
但他没回,只低头看穿的黑缎官靴,新上司才来,他给个面子。
其余知府酸溜溜的看着他,这人升迁才一年啊,他们用了多少年?听巡府的意思关系还挺好,果然人比人气死人,还得是这种朝中有靠山的才好升迁。
他们看温缜的脸,嫉恨得咬牙。无他,在一群中年人里,温缜俊美得过于醒目,这少年得志的模样,真是让人看不过眼。
第107章 搞事(五)
在成都府待了三天, 温缜还想找刘知府说会话,了解一下重庆府以前的管理模式,谁知道刘知府仿佛躲他一般,绕着他走。
温缜满脸问号?这待客之道是不是太差了?他们也没发生过矛盾吧?平账也是他自己来平吧, 他都没勉强。
一看就是心虚, 不过不归他管的事他凑上去就不礼貌了, 重庆府还有一堆事了,杨巡府的接风宴一吃完, 他与狄越就准备回去了。顺便去重庆各县巡视一下春耕进度,看着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一届县令还不错,办起事来像模像样。
他回府衙后,狄越就去卫所报个到, 顺便听韩冲说这几天的事。他的消息来源很快, 西南这边动静锦衣卫是很谨慎的, 如果出了事情, 他们是要担责的。
狄越回来的时候, 又看见他对着地图涂涂抹抹, “你又在做什么?”
温缜停下笔,人做事只要有正反馈,就会很有干劲,如今他就是这样, 上面都放权了, 他还能干不好, 那不是打自己脸吗?他拉过狄越,语气有些兴奋,说着他下一个阶段的规划。
“我在看这个地方发展, 重庆正好利用长江水道优势,打造转运枢纽。这个地方得天独厚,根本不需要走歪门邪道,重庆位于长江、嘉陵江交汇处,可发展为川东货物集散中心。”
温缜看着狄越云里雾里的眼神,笑了笑,说得更详细了些。“我们在这设立官办码头,规范货运税费,吸引夔州,泸州等地的药材、山货在此中转。”
“还可以与湖广商人合作,将重庆的桐油、生丝、药材通过长江直运汉口,换取布匹、铁器。交易一炸开,财富就开始有了,金钱流转,就会发展飞速。”
“这需要我们砸钱,联合夔州府整治三峡段礁石,拨款设立救生护航船,减少商船倾覆风险。”
“还得拔款重修重庆至汉中的米仓道,连通陕西,方便西北的皮毛、茶叶贸易。打通綦江—遵义—贵阳的盐茶古道,用重庆井盐换取云南铜矿、贵州木材。”
要想富先修路,是至理名言,他去年只拨了三万两,今年春耕也才借出去万两左右,资金富裕着呢。温缜小算盘打得很响,反正也没外人,他对狄越说着春耕后要办的事。
“然后在江北城、磁器口设立官督商办的牙行,统一度量衡,打击奸商垄断。再给予徽商、陕商免税三年的优惠,鼓励他们在重庆建立货栈,形成固定贸易链,那么就彻底打好基础了。”
他太需要短时间内出成绩了,这些基础是必须要打的,有这些基础,他用现代的发明创造才能大面积出售。
总结下来,他第一步就是砸钱修路,没别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狄越有点懵,“这才是打基础?”
温缜点点头,“当然,这才哪到哪,到时候动员大伙一起干。”
“好!”狄越看着温缜动力十足的模样,他也被感染,完全没看前面有多少坑。
温缜看着狄越,也笑得张扬,要是其他人都像阿越一般好骗就好了。
大商户给他撂挑子,江湖他不认识人,可他大哥认识啊,当初为什么结拜,不就为了今日吗?
春耕过后重庆府又被府衙的招工吸引,知府给他们画的饼过于香,又给工钱,那还等什么,开干。
温缜本来想用水泥,但想想又放弃了,川东势力太乱,他又新来,如果水泥配方被敌国获取,用于做攻城器械,那就搞笑了。
而且修路款项易被层层克扣,加上长江沿岸多洪水,水泥路若无排水设计,反而加剧内涝。
对于交通,重庆盛产青石,铺设石板路更经济耐用。用蒸土法,土料蒸煮后夯实,提高硬度就行。
不过,只修主干道,其他的路后面富了再说,真正要打通重庆的经济命脉,还得靠水运。就这山路,明显水运更靠谱,投资码头和船只效率更高。
狄越看出了问题,“漕运,你确定你插手就能管住吗?你有人手吗?”
温缜愣了愣,“没事,楚大哥回信说过几天就来了,到时候外包给他,江湖事江湖办,他抢个码头还是很容易的。他的生意刚好能帮我盘活第一笔大单,到时候再商量,我再仔细规划规划。”
那不然他早早写信做什么?听着有点官匪勾结那味了,他这不是没办法。
江湖人不服管,都不是什么良民,还不好惹,不出人命,府衙没空盯着。
楚千嶂带着人马来重庆的那天,码头上几个巴江帮的喽啰正蹲在岸边啃干粮,远远瞧见几艘大船靠岸,船头立着个黑衣男子,腰间悬刀,身后站着十几个精壮汉子,个个眼神凶悍。
“这谁啊?排场挺大。”喽啰嘀咕。
旁边老江湖脸色一变,赶紧拽他:“闭嘴!那是楚家的人!”
楚千嶂一到重庆,没急着去见温缜,而是先带人沿着长江走了一圈,把各码头的势力摸了个透。
重庆最大的船帮“巴江帮”把持着货运,帮主赵老六是个油盐不进的硬茬子。楚千嶂没急着动手,而是先派人送上一份厚礼,江南的上好绸缎、扬州的美酒,外加一封合作信。
赵老六冷笑:“楚家?江南来的过江龙?在重庆,是龙也得盘着!”
楚千嶂不急,转头就去找了巴江帮的二当家,一个被赵老六压了多年的狠角色。三日后,赵老六意外落水,二当家上位,楚家商行顺利拿到三成码头份额。
长江上的水匪常年劫掠商船,官府屡剿不绝。楚千嶂直接放出话:“愿意归顺的,按月领饷,专劫私盐贩子;不愿的,江底喂鱼。”
半个月后,长江重庆段的水匪少了七成,剩下的全成了楚家水勇,挂着官府的牌子,干着护航的活儿。
温缜还是从狄越口里听说这件事的,楚千嶂来重庆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先办了这么大事,也太吓人了。
“这楚千嶂,怎么来了还瞒着?这些日子太忙,都没有消息。”温缜猛地站起身,连声吩咐衙役备马:“快!去码头!”
他一身月白常服,此时重庆府还下着雨,非常做作表现兄弟情深。等他急匆匆赶到码头,却听人说楚家的船队已经靠岸,楚当家带着人往城南去了。温缜二话不说,带着狄越调转马头就往城南追。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溅起细碎的水花。纵使带着斗笠,温缜的衣裳还是被淋湿了大半,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不断催马快行。
转过一个山坳,终于看见前方江畔那支队伍。十几匹骏马簇拥着一辆黑漆马车,在烟雨中缓缓前行。温缜勒住缰绳,“里头可是楚庄主?”
“前面可是温大人?”队伍中有人高声问道。
这一声惊动了马车里的人,车帘一掀,看着温缜的模样,楚千嶂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道:“二弟!”
“大哥!”温缜翻身下马,非常兴奋的上前,不兴奋做不到啊,这位一来就解决了他最头疼的事情。“怎么来重庆也不差人知会一声?”
楚千嶂也走了出来,“这不是忙着呢,忙完才想起来,准备明日去看你,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外面下着雨,二弟与我进马车,我们回府再慢慢说。”
温缜忙应声,随他一道入马车,此时离楚府很近了,“我听说大哥一来就干了件大事,这可得好好说道说道。”
“二弟邀我来巴地做生意,那我楚千嶂岂能看宵小脸色,让他们握着商道?”
楚千嶂靠在马车软垫上,“巴江帮那群人,占着码头却不懂经营,货物堆积如山,商贾怨声载道,不愿从这过。我不过是帮他们理了理规矩。”
温缜听得心头一跳,马车碾过青石板,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雨丝斜斜地打在帘子上。
“大哥帮我解决了一个难题啊,只是原先巴江帮上面必是有人的,此番不知会得罪谁,我怕牵连到大哥。”
楚千嶂摆摆手,他轻描淡写,“二弟放心,事情出在夔州,官府那边已经结案了。”他拍了拍温缜的肩膀,“你这知府刚上任,有些事不方便沾手。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官场有官场的门道。二弟放心,我岂是不知打点的人,楚府这点面子还是有的,不然岂好意思当你大哥。”
温缜抱拳开始吹彩虹屁,“大哥这等大义英雄,岂是旁人可比。”
“到了。”马车停下,楚千嶂率先起身,“先进府换衣裳喝杯热茶暖暖身子,你这衣裳都湿透了。”
温缜跟着楚千嶂迈入府门,迎面是一方青石照壁,上面雕刻着波涛汹涌的江景图。绕过照壁,只见庭院深深,回廊曲折,处处透着江南园林的精致。几个小厮早已捧着干净衣物在廊下等候。
“二弟先去更衣,我在花厅等你。”
温缜点点头,“成,阿越,我们一起,你这衣服也湿成这样。”
温缜跟着小厮进了厢房,只见紫檀木衣架上挂着几件锦袍,针脚细密,料子上乘。他换好一件月白色衣服出来时,狄越也换了一套白衣,温缜眼前一亮,“我发现阿越穿这个更显俊秀。”
狄越唇角扬了扬,有些傲娇,“这个很不方便,骑个马就得弄脏,将就一天吧。走吧,你不是还得商议事?”
“成,我们一起去,你等我会。”
茶室里,侍女奉上热茶。楚千嶂抿了一口:“说说吧,你这知府当得如何?”
温缜听到这就一叹,看了看楚千嶂,他苦笑开始哭穷:“穷啊。朝廷给的银子有限,修路要钱,治水要钱,连衙门的屋顶漏了都没钱补。”
“所以你想借水运生财?”楚千嶂毕竟也是混出来的,“想法不错,但路子不对。光靠官船那点运力,连零头都赚不到。”
“所以......”温缜正想说他的计划,就被打断了。
“所以我把长江上的水匪都收编了。”楚千嶂放下茶盏,“现在他们挂着官府的牌子,专劫私盐贩子。三成归你府库,三成养着他们,剩下的算我的辛苦钱。”
温缜就这么被呛住了,6,怪不得你是大哥,纯抢劫啊,这不好。
第108章 搞事(六)
温缜放下茶盏, 轻咳一声道:“大哥这法子,”他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委婉点说,打了水匪自己当了水匪, 那怎么行?名头再好听的抢劫也是抢劫啊!
“见效是快,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 在案几上徐徐展开,“小弟倒有个更稳妥的生财之道。”
他来时就有准备, 图纸上精细绘制着重庆府的水陆交通网络,各处码头、驿站、商道标注得清清楚楚。楚千嶂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前倾:“这是...”
“商税改革。”温缜手指点着图纸,“如今商货过境,各码头重复征税, 还会遭劫匪, 商贾苦不堪言。我打算统一税制, 按货值抽一成, 发放通关文牒, 凭此可在重庆境内畅行无阻。”
温缜看着楚千嶂, 与他目光对上,“我测算过,若能吸引三成大商队改走重庆水道,岁入可增五万两。”
楚千嶂没想到还能这样, “那巴江帮原先收的平安钱?”
“转为正规护镖费。”温缜笑道, “由大哥的船帮负责护送, 明码标价。商队既得安全保障,又省了打点各路的开销,岂不两全?”
窗外竹影婆娑, 茶香袅袅,楚千嶂听后开心大笑:“这种好事楚某岂会拒绝,还是二弟脑瓜好使。”
能洗白谁愿意惹一身罪名?他摩挲着茶盏边缘,“不过,蜀地的私盐贩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