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听点是调,不好听就是贬,现在还这么折腾人,是不是太缺德了?王文于心不忍,再三反思。
陈循摆摆手:“杨问远不是拘泥之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
成吧,王文也不再多说什么,“内阁拟调福建巡抚杨昭改任四川巡抚,不日即可启程。”
当夜,一道加急文书从京师发出,快马直奔福建。
正月的寒风卷着雨珠拍打在窗棂上,远在福建的杨昭接到诏书时,正在视察海防。他望着波涛汹涌的闽江,他原也在等着升迁的文书,结果反而让他离得更远了。
他总觉得这个剧本不太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
新年五天假休完,衙门重新运行,温缜发现,重庆的商户联合摆烂,给他搞事。主簿匆匆来报:“大人,城里的米行、布庄、盐铺,全都关门了!”
温缜知道有人会搞事,怎么还带联合的?这个时候也没商会啊:“怎么回事?”
陈同知苦着脸道:“商户们说,年前查抄了几家,他们怕了,干脆集体歇业,说是避避风头。”
温缜冷着脸:“怎么,查抄鸦片也断他们财路了?避风头?这是给本官下马威呢!”
他大步走向府衙外,果然,街上本该热闹的商铺全都大门紧闭,连茶馆、酒肆都挂上了“歇业”的牌子。几个百姓站在紧闭的米铺前,愁眉苦脸:“这年还没过完,怎么连米都买不到了?”
温缜眼神一冷,转身对赵班头道:“去查,是谁在背后撺掇。”
温缜回到府衙,立即召集众官员商议对策。府丞捋着胡须道:“大人,商户们敢如此嚣张,背后必有富商豪绅撑腰。他们这是想用断供逼您让步。”
陈同知忧心忡忡:“若持续下去,百姓买不到米粮盐布,恐生乱子啊……”
温缜被气笑了,他压根没查过商户吧?这都要来搞事,“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本官?”他一拍桌案,“赵班头,立刻带人把城里所有粮仓、盐库的官印封条贴上!再派人敲锣宣告——即日起,府衙开官仓平价售粮,盐课司直接设摊卖盐!”
“告诉他们,明天不开张,以后都不必开张了,没开张的三日后让人上门查税,该查查该关关。再招募诚实商户,划市场,免摊费。”
莫名其妙,吓唬谁呢?真当他是被吓大的?
陈同知脸色僵了僵,“这,众怒难犯,这要是真扛上。”
温缜盯着他,说话斩钉截铁,“真扛上就换一批富户,让一部分会来事的富起来,让先富带动后富。”
温缜还觉得莫名其妙,一群商户这么横,里头肯定有人给他们撑腰,还没等他去查,陈同知忧心忡忡跳出来。
他拂袖而去,留下陈延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就是想给这新知府一点颜色看看,免得天天搅事,结果人根本不搭理。
温缜懒得戳破,他也没开掉调离陈同知的权力,人家也是正五品的朝臣,如今无非是权力的拉扯,看谁占上风谁占下风。
争话语权罢了,狄越跟着他离开,在后院扯住他,“我查到一件事,关于陈同知的。”
温缜眨了眨眼,怎么听着狄越的语气有瓜?“什么事?走,回房说。”
狄越也是一言难尽,想起了不是很美妙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两年前在青浦县,过年前几天,在客栈遇到的那个案子吗?”
温缜想起来了,那个多情的美妇,“记得,怎么了?”
狄越说出了查到的事,“那个叫陈闰的富商,是陈同知的弟弟。”
“……”陈同知真是家门不幸啊,温缜想着陈延年那迂腐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行了,咱们这就去找陈闰,他儿子陈远怎么样了?”
狄越还真知道,他在锦衣卫消息很灵通,“因为年龄小,又有关系,新帝登基后,大赦天下,在赦免名单里了,我方才还看到了。”
温缜换了一身素色布衣,带着狄越来到城南富商陈闰的宅院前。
温缜正要上前叩门,大门却先开了。早有小厮去禀告,陈闰本就心虚,温缜到门口时,就看见一个身着锦缎长衫的中年男子快步迎出,拱手笑道:“温大人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温缜略显诧异,非常做作:“陈员外认得本官?”
陈闰脸上神情也有点僵,他老心慌了,面上恭敬道:“大人说笑了,那年路过青浦县,还与大人有一面之缘。”
温缜微笑,他意味深长的说:“原来如此。听说陈员外是粮商,又有布行,生意做得大,本官今日微服出行,就是想看看城中米价实情。”
“大人请进。”陈闰侧身相让,“正好前日新到了一批川米,账册都在书房,大人可随时查阅。”
进入厅堂,陈闰吩咐下人:“去泡最好的大红袍来。”又对温缜道:“寒舍简陋,还望大人莫要见怪。”
府邸也大,温缜环顾四周,见厅内陈设雅致却不奢华,墙上挂着几幅山水字画,都是寻常市价之物。
待茶上来,陈闰主动道:“近日长江水涨,运米船只延误,但草民已命人加紧调度,绝不让百姓断了口粮。”
温缜点头赞许:“陈员外有心了,只是今日为何不开门呢?”
陈闰也难言,还不是他哥不让,不过他想起自己的家事,陈远如何进去的,这让他哥知道,他哥非逼他与月娘和离不可。
那个千机阁的傻狗还在等着呢,在夫人与大哥之间,陈闰决然得选了夫人,反正他哥也就他一个弟弟了,还能逐出家门不成?
“大人放心,只是早上伙计忘了,我等会就亲自去开张,在大人治下,保证安分守己不糊弄。”
温缜达到目的,也不说什么了,二人就城中米市详谈良久。临走时,温缜道:“今日多有打扰。改日还请陈员外到衙门一叙,共商平抑粮价之策。”
陈闰躬身相送:“草民定当效力。”
城中商户本就因为早上衙门里的话人心惶惶,不太敢继续关下去,结果第一个开门的却是陈同知的弟弟,好啊,这么玩他们是吧。
于是当天重庆府就恢复正常了,跑路的也只是先前的比较大的商行,本地的人,是不会走的,所以秩序也能维持。
同知是一府的二把手,钱粮,漕运,刑案,都有职责所在,温缜又是一言堂,他气不过很正常,如今他更气不过他弟,居然敢胳膊往外拐,不当人子!
陈延年气得捂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第106章 搞事(四)
如今马上春耕, 温缜收到他哥送来的年礼,扶风县明年有大灾,今年肯定有前兆,免得出事, 他写信开始诉苦, 在重庆如何独木难支, 受尽欺凌。
受害者联盟:淦!
他写完后又给楚千嶂写信,邀他来重庆府搞商行, 楚府的家底,投资不成问题,温缜自认自己是个值得投资的,要搞商业当然需要资本家砸钱。嗯,还有崔元宝, 他也钱多好骗, 可以拉过来。
重庆府的春日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晨光熹微时, 知府衙门的大堂内已聚集了十余名官员, 他们或站或坐, 低声交谈着,不时朝内堂方向张望。
“知府大人到——”
随着衙役一声高喝,温缜身着绯色官服,头戴乌纱, 步履沉稳地走入大堂。年后第一次开会, 他非常装, 众官员立刻噤声,纷纷起身行礼。
堂下不止有府衙的人,还是各县县令, 年后总是要一起开会商议一次的。
“诸位请坐。”温缜在主位上落座,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今日召集各位前来,只为一件当务之急——春耕。”
他展开案上一幅重庆府舆图,指尖点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处:“去年冬季枯水期,我们疏浚了两江支流,如今水土正好。今年春耕必须出效果,这是关乎民生的大事。”
陈同知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道:“大人,按照往例,春耕自有各县督促,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温缜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直接怼回去:“陈同知,去年秋收,巴县、江津两地收成减了三成,你可知道原因?”
陈延年面色一滞,支吾道:“这...天时不利...”
“非也。”温缜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他将他想到的办法汇成一册。“这是我走访老农所得。连年稻作,地力耗尽,若不改良耕作方式,明年减产的就不止这两县了。”
通判周子安年轻气盛,闻言立刻附和:“大人明鉴!下官家乡湖广便是采用稻麦轮作,地力常新。”
“正是此理。”温缜看着识相的,眼中赞许,“今年开始,重庆府推行稻-麦-豆轮作。水稻收割后种冬小麦,次年换种大豆。大豆固氮养地,可解连作之弊。”
下面的县令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温缜手指在舆图上移动:“巴县、江津低洼处,试行桑基鱼塘。挖塘养鱼,塘泥肥桑,桑叶喂蚕,蚕沙肥田。水田则夏季稻鱼共养,冬季种油菜。旱田春玉米、秋大豆,田埂栽油桐。”
堂下一片哗然。户房司吏刘有德皱眉道:“大人,这些法子闻所未闻,万一...”
“湖广早已行之有效。”温缜打断他,“去年我来巴地任职时,路过荆州,见稻田养鱼,鱼吃害虫,鱼粪肥田,收成比我们高两成不止。”他顿了顿,“重庆梯田可在浅水区放养鲫鱼、泥鳅,既除虫害,又省人力。”
陈延年看他独断专行不留情面,心里发堵冷笑一声:“湖广是湖广,重庆是重庆。贸然变革,若有个闪失,秋后税银不足,朝廷怪罪下来...”
“若有闪失,本官一力承担。况且朝庭都说了,重庆府景泰二年的税赋可缓交,放心大胆改造就是。”温缜声音陡然提高,“若因循守旧,眼看地力日衰而坐视不理,那才是真正的渎职!”
他们一对上,大堂内鸦雀无声。温缜环视众人,语气缓和下来:“老农们都知道养地的道理,只是无人组织。今年我们先在官田试行,见效后再推广。周通判,你负责拟定具体章程。”
周子安拱手应诺。温缜又看向刘有德:“刘司吏,你统计府库存粮,预备春荒时借贷给贫户,秋后按息收回。”
安排已毕,温缜最后道:“如今重庆地广人稀,我欲吸引湖广移民,诸位可有良策?”
这下可让陈延年找到阴阳怪气的机会了:“湖广富庶,谁愿来这穷山恶水?除非大人能说动湖广巡抚放人。”
“百姓逐利而行。”温缜不以为忤,“只要重庆富了,不愁无人来投。今年先做出成效,明年再出优惠政策。”他站起身,“诸位县令务必执行,三日后我亲自下乡督查,希望各位各司其职,莫负春光。”
散会后,周子安追上温缜:“大人,陈同知似乎...”
“我知道,不必多管。”温缜望着院中初绽的梨花,“改革从来不易,无论大小变化。但民生多艰,我们为官一任,总要为百姓做点实事。”
周子安犹豫道:“湖广那边,若知我们想挖他们人口...”
温缜嘴角微扬:“所以要先做出样子来。等我们的桑蚕丝绸、稻田鱼获成了气候,不怕湖广百姓不心动。”他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放心吧,大胆去干,出了事有我顶着。”
与此同时,陈延年回到值房,对心腹冷笑道:“新知府好大喜功,拿重庆当他的试验田。去,给按察使司的张大人递个话,就说温知府要擅改祖制...”
窗外,春日的阳光洒在府衙的灰瓦上,几只燕子衔泥飞过。
温缜原本知府的范端着,没两天就感觉不行了,他靠在狄越胸膛看公文,开始坐没坐相,反正没外人,衙役看见就看见了,他不知道要在府衙住多久,难不成一直端着?那多腰酸背痛。
狄越也惯着他,他们天天一副狗男男的样子,衙门人刚开始看见很瞎眼,后来瞎着瞎着就习惯了。
那还能咋滴,他们又不敢怼。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春耕有条不紊的进行,这都亏了温缜大魔王的名声,县令们根本不敢说什么,毕竟他战绩可查,受害者名单上大人物成行,根本不是他们能碰瓷的。
上面喜效率,下面就办实事,又与他们把细节都说清楚了,再办不好就是找事了。
狄越拆开扶风过来的信件,“你哥说他那边事安置好就带着人一起过来,你怎么把人骗过来的?”
温缜不乐意了,“什么叫骗,这叫实话实说,那些大商户不就跑了吗?春耕事安排下去了,不能经济停摆啊,要想富,先修路,事多着呢,他们得投资才有未来。”
温缜拆开上面下来的公文,“我们过几天得去一趟成都。”
“去那做什么?”
“新巡府到了,得去述职,万一处理不好关系,我要办的事,他什么都不同意,那才抓瞎。而且我听过这人名字,沈宴与我闲聊时说起过,说我这德性,去了地方上恐怕与当年杨昭一样,一贬再贬。”
温缜抵着他胸膛,仰头看到他下颌,“这回来的巡府,就是杨昭,算了算年纪,年近半百还跑这来,一看就是被排挤上不去的,肯定性格不好。”
温缜开始bb新上司,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可别被人的三把火给烧了。
狄越低头对上他的眼,“大人与其在这儿编排上司,不如想想怎么应对。若他真如传言那般刚正,你那些灵活的手段,怕是要碰钉子。”
温缜坐直身子,转身挑眉看他,他最不怕就就是好人了,“怕什么?他再厉害,还能比京里那帮老狐狸难缠?”
内阁里的人虽然看不惯他,却没有为难过他什么,毕竟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腔热血过来的,景泰朝出山的老头,都是危难时出头的。那些小人不得志,这次又没有朱祁镇,他们都没有选择的余地,那些人最会看势头,如果只是能臣才有出头的机会,那些人可会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