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缜早有准备:“正要说这个。朝廷给了特许,重庆可设官盐转运司。”他压低声音,“大哥的水路好手,正好负责押运...”
“妙!”楚千嶂击掌赞叹,“既吃皇粮,又占水道。二弟这是给我找了条金光大道啊。海运港口一关,那些商人转江南,差点把我挤出去,如今又得这一路,甚好。”
温缜点点头,说起海运,他也想分一点,如今内部还没稳下来,朝廷不方便开,今年明年就能重开了,温缜想抢一个港口,这需要一笔大钱。
两人越说越投机,茶续了三巡还未尽兴。夜幕低垂,楚府各处灯笼次第亮起,将整个宅院映照得更添画意。温缜拉着狄越随着楚千嶂穿过回廊,阵阵饭菜香气已从花厅飘来。
“二弟离乡这么久,今日定要尝尝我从江南带来的厨子手艺。”楚千嶂笑着推开雕花木门,邀他们进去。
花厅内,八仙桌上已摆满珍馐。正中一盘金黄油亮的鳜鱼昂首翘尾,鱼身上浇着琥珀色的糖醋汁,四周点缀着松子仁。旁边依次是水晶肴肉、蟹粉狮子头、清炖蟹粉狮子头等江南名菜,还有几道川渝特色的麻辣鲜香。
“这也太丰盛了,多谢大哥盛情。”
楚千嶂亲自给他俩都斟了杯酒:“净客气,这是绍兴二十年的花雕,特意为你留的。"转头对狄越道:“狄兄弟也请,今日定要不醉不归。”
三人落座,屏风后转出几位乐师,抱着琵琶、古琴等乐器,在角落坐定。琴弦轻拨,一曲《春江花月夜》缓缓流淌。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青瓷小碟奉上四样精致凉菜。温缜夹了片薄如蝉翼的镇江肴肉,入口即化,咸鲜适口:“这刀工,怕是御厨也不过如此。”
“二弟过奖了。”楚千嶂举杯,“来,先干一杯,贺我们兄弟重逢。”
晚上楚千嶂要留温缜住下,温缜拒了,只道家里无人,茜茜还在家呢,楚千嶂只得亲自将温缜送到府门口,给他备了马车。
回衙门后,狄越忍不住问:“你既早有计划,为何先前信里不说?”
温缜望着灯火,闻言一顿,侧首看他,火光映在他的眼底,照着他的侧脸,“要让虎狼收爪牙,总得先喂饱它,才能有资格教它循着规矩捕食。”
温缜上奏朝廷,称“长江水匪猖獗,商旅不通”,请设漕运司,由官府监督、商行承办。朝廷批了,但没给钱——正好,温缜直接把差事甩给楚千嶂。
楚家商行代收码头税,三成归府库,七成自留,毕竟也要上下打点。温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商路通了,税银自然涨,朝廷满意,他政绩也好看。
有几个本地豪强不服,暗中串联,想抵制楚家。温缜直接让周通判带人查了他们走私的账本,杀鸡儆猴。
他可没时间与这些人玩心眼,他走的就是阳谋,他没必要与人玩阴的,丢份。
楚千嶂的商行刚站稳脚跟,温缜就给了他第一笔大生意——川盐入湘。
重庆井盐质优价廉,但以往被夔州的盐商垄断,运不到湖广。如今楚家掌控码头,直接组织船队,沿长江东下,绕过官卡,低价倾销。
盐卖到湖广,换回稻米、农具铁器,再运回重庆。一来一回,利润翻倍,府库充实了,百姓粮价也稳了。
温缜在捣鼓纺织机,狄越眼睁睁看着这个织布都不会的人,把纺织机拆了装装了拆,装不上的时候还喊人帮忙。
大明纺车多为脚踏式,可同时纺多根纱线,效率提高。江南地区还使用水力驱动的纺织机械,如水转大纺车。
大明纺织技术很牛,甚至起了资本主义萌芽,但资本主义在这片土地,很水土不服。这个怎么说呢,几千年思想,并不只是士农工商而已。是这片土地的人们,尤其是古人,对金钱在乎,但很少有人会为了金钱做极端的事。
古人讲究气节,忠信,对金钱是鄙夷的,铜臭味,重利忘义,重利轻别离,这些钻钱眼的特性让古人非常轻视商人,他们用钱买不到死士。
死士一般最起码也得是士人养,死士也是士,士为知己者死,所以称死士,要有人格魅力到让这些人甘愿赴死。
而天下人对于商人的轻视,如果为钱当了商人的死士,会变成笑柄,笑这人要钱不要命,比起钱,不怕死的人更怕成为笑柄。古人不怕死,但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就算是现代,打工人会为了工资上班,不会为了工资犯法,卖命,很明显,觉得不配,那瞬间金钱就失去吸引力。
哪怕到了末年,只听过农民起义,还没听过商人成事的。
但人会为了理想远赴边疆,为了家国视死如归,从古至今从来如此。
所以温缜并不想去发展资本主义,没必要,洗一个人的脑袋都困难,更别说洗一国的,根本洗不了。
民国都没发展起来,更别说如今的大明,百姓还算安居乐业,大明上面悍臣满朝,他想死也不能这么死。
温缜对自己定位很清晰,他又不是来干革命的,他只需要让他的治下清明,没有冤狱,律法公正就行了。但治下百姓太穷,他得让人先脱贫。
纺织业前有江南,后有蜀锦,重庆府想咬下一口只能打价格战,价格战要打的话,得把成本再降低一点。
比大明纺机再先进的,就只有珍妮机了,珍妮机是个开端,注定会引起工业革命。社会运行不是靠一个人推动的,而是整体往前走的,时代推着个人。当衣食丰足,不需要跪着的时候,人是不会跪的,思想就会萌芽。
百年后皇权面对这趋势,就只能退步,不退则亡。
所以温缜在捣鼓,他捣鼓快半年了,从年后就一直在做,硬是摸不到头绪,不是,为什么他以前刷视频觉得手工博主做都挺容易的,怎么他上手就不行?
重庆府的夏日,烈日将青石板路烤得发烫。知府衙门后堂的冰鉴里,冰块早已化了大半,只剩下几块浮冰在水面上飘着。温缜将手中的公文放下,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官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大人,狄百户,先用些酸梅汤解解暑吧。”王叔端着一只青瓷碗走进来,碗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温缜接过碗,递了一碗给狄越,冰凉的触感让他长舒一口气:“巴县那边又报上来三十户受灾,今年的旱情比往年都重啊。”
他提笔蘸墨,在奏折上开始日常卖惨,笔锋遒劲有力,字迹清秀挺拔,一如他这个人。二十有五便官至四品知府,眉目如画却自带威严,年少得志却不骄不躁。
正写着,忽听外面一阵喧哗。温缜皱眉抬头,只见差役急匆匆跑来:“大人!衙门外来了好几辆马车,说是...说是大人的亲眷!”
温缜一怔:“可报了姓名?”
“说是扶风县温家,带着家眷和仆从...”
不等差役说完,温缜已放下毛笔快步向外走去。大哥一家这就来了,他心中又惊又喜,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府衙大门外,三辆马车停在树荫下。最前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掀起,温立穿着湖蓝色绸缎长袍利落地跳下车来。他面容富态,眉宇间与温缜有几分相似,眼角又多了几道笑纹。
“二弟!狄兄弟!”
“大哥!”温缜忙过去,又看下车的薛惠林,“嫂嫂!”
薛惠林应了一声,安安已经十岁了,她有点害羞,躲在母亲身后,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二叔,我也来啦。”
她身高一米四左右,发髻上的银铃随着动作叮当作响。温缜看见她眼睛一亮,女大十八变,安安长开了些,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枚浸在泉水里的黑葡萄。
“安安长得真快,”温缜笑着比划,“上次见你时,才这么一点儿高。”他的手在腰间位置划了划。
温立也笑着插话:“这丫头挑食得很,亏得你嫂嫂天天变着法子炖汤,还有你说的肉蛋奶补着,否则怕是连这高度都没有呢!”
温缜觉得还好,十岁一米四,到了十六七,一米六五以上是很轻易的,女孩这身高已经出类拔萃了,尤其是古代。
“二叔!!”温青温竭也跑过来,温青十五岁,已经是大小伙的模样了,一米七左右,变声期刚结束,他老兴奋了。十二岁的温竭倒是显得更稳重一些,书生气浓一些。
第109章 搞事(七)
温缜看着他们也很高兴, 看看温青,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多好一干活的人啊。
柳蘅打开了油纸伞,阳光太刺眼了, 还热, 她亭亭玉立的站在后边,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里全是她的行李。柳蘅的身体经过薛惠林几年调养,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多赖安安不好养,她也被迫与安安一起吃吃喝喝。
温缜拍了拍温青的肩膀,“外头太阳太大了,我们进府衙里头说,吃点东西, 接风洗尘凉快凉快。”
温缜领着兄长一家穿过府衙的青石甬道, 夏日的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 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安安跟在后面, 忍不住东张西望, 银铃声清脆悦耳, 引得几个衙役忍不住偷看这灵动的小姑娘。
“二弟这府衙修得气派,”温立边走边打量,“比咱们县衙宽敞多了。”
温缜笑着看向他看的地方:“重庆是府治所在,自然要大些。里头大, 我去让人收拾, 你们先住着。”
温立觉得不合规矩, “那哪成,这府衙住了我们,要是被参更麻烦, 而且你不是说这边缺商户,我们与柳姑娘是想来做生意的,不方便,等会我就去找宅子。我们是跟着崔家商队来的,崔元宝回新买的府宅去了,天气太热,他说回家沐浴更衣休息一日,明日再来。”
温缜听着眉头一皱,“哪用得着大哥去找,在重庆府,我一个知府这点便利还是有的。”他看向府衙的捕头,“赵捕头,辛苦你去帮忙租一套大一些的宅院,离近点,风水讲究的,前头要有铺面。”
“好冽。”
温缜笑着看他,“事成回头给你包个红包。”
“大人说的哪里话,这点小事,不必破费,我去找找!”
赵捕头领命而去,温缜转头对温立笑道:“大哥远道而来,哪有让你自己张罗的道理。重庆府虽比不得江南繁华,但胜在地灵人杰,定能找到合心意的宅子。”
正说着,柳蘅缓步走来,阳光在她素白的衣裙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她朝温缜福了福身:“温大人,许久不见。”
“柳姑娘气色很好啊,大伙都先回内院歇回吧,今天先将就住着。”
温缜说完带他们回内宅,温家人不少,还有两护卫,他们还带了两个婆子,应该是后面找人牙子买的洒扫人。
这么热的天,赶了那么远的路,肯定要洗个澡凉快凉快的,孙婶忙带着人烧水。
茜茜看他们来了,忙跑出来,安安也在东张西望的找她,看到她眼睛一亮,忙跑过去,“茜茜!”
茜茜看到安安也很开心,“安安!”她看着漂亮的安安,哇了一声,“安安,才两年不见,你变漂亮了,抱抱——”
安安以为茜茜就客气客气,或者是女孩子的贴贴,谁知道真的直接就把她公主抱起来了,嗯,还转了几圈,茜茜抱得稳当,把薛惠林吓了一跳。
“安安,你怎么能这么皮,茜茜才七岁,比你小这么多,摔了怎么办?”
古人对小孩一般说虚岁,安安实岁九,虚岁十。
茜茜这才把她放下,“婶婶,我跟狄叔叔学武,练了一年多,身体可结实了,抱一个安安没事的。”
安安眼睛亮晶晶的,自从她俩那次人荒野求生后,安安对茜茜滤镜很厚,她俩都没有什么闺中蜜友,两姐妹也互为闺蜜。
“茜茜好厉害!”
茜茜毫不谦虚,“当然!”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后堂,他们洗头头澡,擦干半湿着发,总算凉快下来了些,在内宅穿得清凉。丫鬟们早已备好冰镇的酸梅汤和时令瓜果。安安迫不及待地捧起一碗,小口啜饮,满足地眯起眼睛:“二叔家的酸梅汤比路上的好喝多了!”
温缜笑着给她添了些:“这是按你爹给的方子调的,加了乌梅和山楂,最是消暑。”
正说着,赵捕头匆匆回来复命:“大人,找着了!就在府衙西边的太平坊,三进院子,前头带两间铺面,原是做绸缎生意的胡掌柜的宅子,他年前举家迁回湖广,正托亲人急着出手。”
温缜看向温立:“这不正巧了,大哥觉得如何?太平坊离府衙就一炷香路程,治安也好。"
温立拍板道:“就它了!价钱好说,今日就能定下。”
薛惠林补充道:“还得劳烦赵捕头带几个伙计帮忙搬运行李。”
“这个自然。”温缜起身,“我这就派人去安排。大哥一家先歇着,晚些时候我陪你们去看宅子。”
茜茜不乐意了,“什么?你们不住这里吗?”
薛惠林捏了捏她脸,“我们人太多,天天出入府衙像什么话,离得近,茜茜想来就来玩呀。”
茜茜被捏着脸据理力争,“那安安过来跟我住好不好,我院子可大了,还有几个丫鬟照顾,明天西席还得来家里讲课,安安跟着我很方便啊。”
温缜觉得也对,“嫂嫂,就放安安在这吧,府衙更安全,她们俩姐妹有个伴,温青温竭都大了,也不方便带着安安跑。”
“这……”薛惠林又看了看安安亮晶晶期待的眼睛,“成,你们就在一起读书吧,反正离得也近,正好我们初来乍到事情多,顾及不到安安,这边更安全些,我把安安的行李卸下来。”
茜茜与安安手牵手,她俩笑得很甜,“好哦。”
——
都安顿好了也晚上了,到了晚间才有山风徐徐,凉快下来,温缜坐在椅上抱着狄越的腰强拉他坐腿上。
“忙了一天好累,让我缓缓。”
狄越屈指点他的额头,温缜不理抱着埋怀,他需要吸一口狄喵喵,天气太热了,一动更热,他洗完澡洗完头,被山风吹着才觉得凉快了些。
白天别说抱,挨着他都嫌热,没有空调的夏天,一干旱,就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