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茜茜连忙点头,眼睛却亮得惊人。当舢板靠近福船时,她发现船身包裹的铁甲上布满菱花钉,浪花拍打间隐约露出狰狞的撞角。更妙的是船舷两侧垂下的狼牙拍,那些布满铁刺的拍杆随波晃动,活像巨兽的獠牙。
“登船。”薄霄刚说完,茜茜就猴子般蹿上绳梯。
她上船发现这船板比陆地的青砖还稳。正在疑惑,身后传来嗤笑:“福船底舱压着两千石南洋硬木,浪打不翻。”
茜茜还真不知道,她哪见过水师啊,真是可怕的战船,怪不得江湖人不与朝廷斗,这广东水师还只是没名气的。
甲板上将士正在试练火器,茜茜刚要凑近,就被薄霄拽住:“你这丫头,什么都不知道怕,想被后坐力掀下海?”说着扔给她一副小皮甲,“换上,带你看真家伙。”
也就是看看,对于薄霄来说,茜茜是抚台大人的女儿,这就不存在细作之说了。底舱火药库前,薄霄掀开油布。茜茜倒抽冷气,眼前整整齐齐码着数十个黑漆木箱,掀开的箱盖下,乌黑的炮子泛着冷光。更惊人的是角落那排新式火器,细长的铳管上装着精巧的照门,茜茜一眼认出这是狄越提过的鲁密铳。
“长官,是不是要送我一个?”
薄霄:??“你想屁吃呢?”骂完开始忽悠小孩,“敢不敢当瞭望手?”
海浪声里,茜茜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我爹说我还小,过于危险都不准去,不然我就要回家读书,不能来军营了。”
瞭望手要在高悬于主桅顶端的瞭望台,需在颠簸的海况下持续观察敌情、暗礁、天气变化,发现敌舰时以旗语、锣声或烟火传递信号。
战时瞭望手阵亡率极高,倭寇惯用火矢集中射击桅顶。不过立大功者可直升总旗官,茜茜若想晋升,这是捷径。
“如今不是战时,也罢,万一你出了啥事我交不了差,且稳着来吧,你还小,立功的机会多着呢。”
薄霄想了想,人家有爹呢,他操什么心,万一献媚不成,让人出了事,他才完了。“行了,看也看了,船上不比陆地,去找你亲卫去。”
“是!”
茜茜在军营待着,温缜让亲卫将行踪与训练进度写纸上报告给他,别说,云养娃确实比养娃轻松,每天看着进度就成。
不过怎么把小孩带上船啊,这多危险,等下了船再接回来,免得真玩野了,遇上战场可怎么办。
如果李总兵听到了准要呵呵,遇战场了他女儿也是在最大的福船上,又有亲卫,怎么,他们还能全军覆没不成?
温缜在忙着规划广东发展,他与李总兵交好后,让对方仿效戚继光鸳鸯阵战术,被对方惊为天人,他自己怪不好意思。这战术提前80年出场,打造改进可观测敌情的玻璃望远镜,就更加先进了。
还在香港屯门、澳门设炮台,部署改良的洪武铁炮,射程可增至2里,就能彻底震慑葡萄牙与倭寇的走私船。
以瑶族、壮族土司子弟入广州官学为条件,换取开放汉商进山收购香料、木材。还得向山里人,推广福建竹蔗,建水力榨糖坊,制成冰糖才有销路。这些主要是互利共赢,一起将海贸做成。
任何改革,需要给人利益,得让别人尝到甜头,才能获得支持。当支持铺天盖地,就是顺势而为。
这是他日后政治博弈的关键保障,可不是他搞事,是百姓大势所趋,他去搞定罢了,朝廷会支持的。
温缜准备去看看温立办厂的进度,柳蘅交接好重庆的厂子,就准备过来了,日后定时去查账就好,广州更需要她。
与此同时,楚千嶂带着家人也往广州赶,在重庆时不带夫人是没必要,他都没想到会做那么大的生意。
广州这边远,夫妻怎么能异地太久,楚诩也跟着一起来,他老兴奋了,他又要去见茜茜了。
第128章 港澳(四)
柳蘅来的那天, 温青早早就去码头等着了,他看到她眼睛都亮起来,摆着手奔了过去,撞开故意挤着人的路人, 接过她的行李, 柳蘅后面还跟着帮她推行李的, 看到他心事写在脸上的模样都笑了出来。
柳蘅看着比她小五岁的温青,她有些不敢看少年热切的眼神, 抢过被他拿走的行李,板着脸越过他走了。
温青愣了愣,忙追上去,“阿蘅,我来带路的, 马车停那边。”
柳蘅的手指紧紧攥着行李, 指节泛白。温青的手覆上来时, 她几乎要跳开。少年的手掌宽大温暖, 他一天天长大, 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从骨瘦如柴渐渐如花般绽放,他从井边洗衣服的少年,渐渐变成剑眉星目的少年郎。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感情也慢慢变质, 他们相处一年又一年, 这般美好似梦幻,柳蘅却是知道,鲜艳的果子都是有毒的, 是致幻的。
“阿蘅,我来拿。”温青的声音低沉了许多,见她仍带着抹不去的雀跃。
“我说了不用。”柳蘅一把抢过行囊,指甲不小心划过温青的手背,留下一道红痕。她心头一颤,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大步向前走去。
身后传来温青追赶的脚步声,他有些失落她的冷脸,“阿蘅,马车在那边!”他跑到她身侧,指着相反方向,气息丝毫不乱,“你走错了。”
柳蘅停下脚步,胸口起伏,她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更讨厌温青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欢喜。码头上人来人往,已经有几个人朝这边张望,交头接耳。
这个时代理学正盛,女子抛头露面都会被人看轻指指点点,更别说这般有暧昧,她已经二十四,温青才十九岁,他们在这个时代,实在不相配。
她回到温府,温青去衙门找温缜,他一时兴奋,张口就来,“二叔,阿蘅我已经接到府上了。”
温缜办事的思路被他打断,抬头看了下温青,看着他有些澄澈的眼睛,里头是掩不住的少年情思。
年下不叫姐,心思有点野。
温青是他侄子,也是温家长子,温缜对柳蘅没意见,但作为侄子对象的话他其实有点意见。就侄媳妇倒也不必温柔似水,但也不能是开膛手杰克不是?
他还是记得刚认识柳蘅的时候,他差点信了这世界有鬼,有点过于阴暗了。
而且他也不相信人性,十九岁的温青感情是热烈的,二十九岁的温青感情还热烈吗?柳蘅可不是什么能被辜负的女子,她是偏激的,这样的人动情是倾尽一切的,是不容背叛的。
人只能管住自己,管不住别人,温缜也不想管温青的感情生活,但温家就这么点人口不是?柳蘅原先他就是防着她变成反社会人格,她也只报复害了一个仇人,所以没送官府搁眼皮底下,还帮她铺了前路,这怎么还带拐小孩的?
“温青,你娘说最近给你找媒婆说亲,说得怎么样了?”
温缜话题跳跃得有点快,温青愣了愣,“我给拒了,我都不认识她们,那媒婆说得天花乱坠,我娘也在旁边起哄,还说起官家小姐了。我就是个武夫,与官家小姐能有什么话聊,她要是三句不离科举,我这辈子就完了。再说那官家,是冲着二叔来的,不是冲着我来的,我就一百姓,当不了高门大户的乘龙快婿。”
温缜被他堵了回来,“那也可以看看门当户对的,你娘说那些闺秀她是一个比一个满意,都挺好的。”
温青说起这事就烦,“那她做梦想吧,我有自个中意的姑娘。”
温缜看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要是换个人,撞就撞了,这人就怕他有命撞,没命活啊。“温青,柳蘅过去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她并不想再被感情打扰,你不能一意孤行,去打扰人家。”
“二叔,我不是那个绸缎庄的畜牲,我更不是她爹那样无能之辈,我也不是你,少年感情说辜负就辜负。阿蘅是喜欢我的,我不是一意孤行。”
温青怼完就走了,少年人是冲动的,把温缜气得够呛,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说完就跑,最气人的是,他还没法怼回去!
因为在外人眼里,他可不就是青楼里的薄幸郎吗?
原主的锅他是这辈子也甩不掉了,毕竟茜茜就是证据。
可怕的恋爱脑,温竭也不是这样的啊?怎么当兄长的,先基因变异了?
偏这事温缜还不能与人说,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操心什么,他不如操心操心广东的基建。
温缜觉得时间真快,一转眼温青都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来到这里已有七年,他也二十八了。
温缜有些恍惚,他在想上辈子二十八岁在干什么,想了许久想起来,那年是2019,他刚升职满一年,到了夏天香港暴行开始,示威者搞事,围攻去整治的警察。
疫情一来就更忙了,温缜一边想着仿佛过于久远的事,一边摩挲着毛笔。最终将繁乱思绪抛开,都是过去且上辈子的事了,不必再想。
要想富先修路,广州之所以富,是因为有海港,可其他地方没有,所以只能眼红的看着广州一枝独秀。
广东瘴气重,在珠三角推广辣椒驱瘴,茱萸、胡椒也可以,还可以建玻璃温室培育药材。这边人容易生病,强制饮用沸水,要请名医来科普,说得吓人一点,生水有看不见的虫子。
这样能改善寿命长度,不然这边山里人活不过四十,也太惨了一点。
温缜准备过两年有了资金,就开凿粤赣运河连通珠江与赣江,用水利技术解决枯水期通航。再设官办脚行,陆路也要通才好,他要鼓励人办厂发家致富。
在重庆时,温缜把眼光放在湖广,从那撬人口。如今在广东,他依旧盯着湖南湖北广西的人口,要发展如今广东这点人肯定是不够的,想都不用想。
此时全国人口才六千万,广东山里面能有多少?
湖南就很好,虽然百姓霸蛮一点,但有脾气是好事,有脾气的人敢闯啊。众所周知,湖南打工人的省会是深圳。
如今没有深圳,但他要兴香港啊,那是个有前途的地方,人都是念故土的,富贵了再回乡帮扶乡里,也挺好的。
温缜想了想,与其被几个巡抚一起骂,不如先逮着一只羊薅,他得想个办法去湖南宣传宣传,毕竟他们胆子大,只要结伴,哪都敢去。
湖南巡抚:脏话我已经骂累了。
此时大明是农业社会,农业社会养不活太多人口的,但工业不一样,工业非常非常需要人口,才能运转。
他只是第一个,所以他能运转得好,但人最宝贵的是学习能力,他办的又不是什么难事,其他地方官想学他搞政绩就会发现,打工的人口被这人吸干了。
啧,想想确实有点遭恨,但也没法,他们是不能动劳业人口的,那叫舍本逐末,敢这么做,上面都会弄死人。
农业永远是看政绩的标准,其次才是其他,所以温缜不准备步子跨太大,他只需要做好这个时代能做好的,其他的,就交给这个世界的人自己去走,去摸索。
这个时候没有人口红利,所以也不需要卷生卷死,他喜欢绿水青山,不准备用环境换发展,无论如何,无污染是主要的,此时的世界还没有开始变革。
他一个人,是推不动世界前进几百年的,如果能,代价是什么呢?他承担不起那个代价,如今的百姓更没必要承担。
温缜并不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他只想做好本职工作,天下太平,百姓有余钱,山水有相逢。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只需要栽下一颗树苗,后人有后人的故事。
狄越办案子越来越快了,他想不明白查不明白就找温缜,也很方便。他们刚来,想要治下清明,解决一直压着的大大小小的案子是基础。
牢里的人一般在矿场与采石场做苦力服刑,温缜剿匪得了钱财充进府库,可以做发展的第一桶金。
温缜想到此很开心,什么叫双赢,就是我赢两次!
他划下香港这块地,准备先让自己的厂子过去,慢慢活起来,工业再向内地转移,那边专做外贸。
制定好计划,就带领人风风火火的干起来了,他让温家楚家与崔四将实业干起来。商路一通,他聘请湖广名医巡回宣讲,用简易版的玻璃显微镜,展示生水中的虫蠹,吓唬百姓:“岭南湿热,生水饮之,腹内生虫,三年必死!”
这就很有效果,也确实少了许多病痛。
“打工三年,回乡买田。”他让说书人开始宣传,某某湖南汉子在重庆做工两年,就能回乡置办良田二十亩的真实案例。如今重庆的厂子不招人,但温大人在广东呀,更近,那边可以淘金!
缅北都能骗到人,更别提温缜可没骗人,此时就是来淘金的,如今可就广州港开着,海贸全在这。温缜修建香港,是注定一发冲天的,这是地理位置决定的。
如今的湖南很是穷困,常年有饿死的人,活得非常苦累。
温缜给出实际利益,包路费,包安置。凡湖南壮丁携家南下者,由广惠商行提供船资,并分配临时住所。
还有干满五年,分田落户。承诺在珠江三角洲分配荒地,以此吸引无地农民。
为了劳动力,他打出了女子务工,同工同酬的牌。他的纺织机一卖,如今纺织厂遍地开花,什么女子不出闺阁的传统,川渝当不知道,利益在上,他们非常需要女工。老学究敢逼逼,川渝就敢怼,他们这边女子能耐,巾帼不让须眉,一人就能养家糊口。
他让纺织厂,糖厂,茶行公开招募女工,亲自下场宣传岭南女子能顶半边天的新风气。还用他的女儿来宣传,他女儿甚至能救灾,能剿匪,能从军,还有什么是女子不能的?
大明对女子的束缚过于傲慢,明末能亡在鞑子手里,实在是人心不齐,一半的人口不能从事生产,压力全在另一半上。苦难就这样开始拧巴。
温立对弟弟执着修建荒岛的事很愁,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一投就要把先前赚的全投进去。薛惠林觉得他想得多,“如今家底也全靠的二弟,他说什么,你就听,投了就投了,赚了咱们就赚,赔了重新再来。”
温立觉得媳妇说得也没毛病,咬咬牙,全部身家砸进去。
而温缜只让他投,前期他必须让温家在香港有绝对的话语权,不然后面什么事都要商量,那多麻烦?
楚家投广州工厂,工资开得很高,一路散财博名。他们的身家,不需要再去冒险,也不敢再富,没有权力,如今还有温缜这颗大树。以后他退下去了,惹了朝廷的眼,怎么办?
他这辈子不怕,但他儿子还小不是?总该想深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