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始终掩在树后,他听着耳边的交战声,握着剑鞘的手不知何时已是冷汗涔涔。
尽管他对萧元君足够有信心,但心底的担忧还是随着交战时长的延续,变得不可抑制。
他悄悄从树后探出半边脸,只见几颗大树中央,萧元君正和五名贼子纠斗,周围还躺着四名贼子的尸首。
见此局势,纪宁憋在胸口的气稍稍散了半分,然而尚未等他的心踏实落地,迎面一支箭矢打乱他的心绪。
他近乎出于惯性地抬手抵挡,利箭来势凶猛,和剑鞘接触的瞬间,他便被遒劲的箭力带偏,跌步摔出树后。
等候多时的贼首见他露面,自马背一跃而起,腾空拉弓。
纪宁心下一惊,连忙稳住脚作势抵挡。
箭矢破风而来。
“嗡——”
刺耳的嗡鸣回荡林间,纪宁手中剑鞘应声落地,他捂着被震痛的右臂单膝跪地,再抬眸,对面贼首双手握刀,大有必取他首级的架势。
顾不上被震麻的手臂,赶在贼首的刀落下之前,纪宁扑向近处的剑鞘,重新握在手中奋力翻身一挡。
贼首的刀重重砸下,压着剑鞘节节下沉。
纪宁躺在地上,眼看近在咫尺的刀刃即将劈上他的额头,千钧一发之时,另一边的萧元君发现异常,快速甩开与自己缠斗的贼子,奔了过来。
萧元君持剑挑起贼首的大刀,用力挥开,随即他朝纪宁伸出一只手。
纪宁反应迅速,抓住他的手站起来。
萧元君身子回正,将纪宁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他提剑直指贼首,一双墨瞳冷得沁冰,“想死,我现在就成全你。”
说罢,他挥剑直上,剑气一改往日稳重,招招直逼对方命门。三两下的功夫,贼首抵不住他的快剑攻势,一连退了五步。
剑刃对刀尖,碰撞之处淬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三招后,贼首隐有战败之势,他急忙退至后方,喝令余下的五名同伙上前应敌。
萧元君怕刚才的意外重现,跟着也退回到纪宁跟前。
两方人员一退一进,气氛胶着。
一触即发之际,纪宁忽然听到后方又传来一阵蹄音,他暗道不好,立时转身和萧元君背靠背,盯着声音来源处。
不多时,一黑袍男子领着一队人马赶来。
“驾!驾!主子!”
这一声“主子”,让纪宁凉了半截的心重新活了过来,他朝那人喊道:“阿醉!”
马上,阿醉一声令下,身后令司暗卫一拥而上,一队护住纪宁和萧元君,一队前去追杀早已溃逃的贼人。
“吁——”
阿醉勒停马匹,几步冲到纪宁跟前,先是看了看人脸上的伤,而后又将人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主子你怎么样?”他一手抓住纪宁的右肩,问到。
右臂方才在打斗中伤了筋骨,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疼,纪宁倒抽一口气,脸庞霎时血色全失。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萧元君拨开阿醉的手,紧张道:“手臂是不是伤到了?”
阿醉一惊,跟着问:“还能动吗?”
纪宁侧头看了一眼,右臂此时如同一根无血无肉的木棍,僵直地垂在腿侧,除了痛便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摇头,头一次没有用“无事”回复,“恐怕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闻言,萧元君变了脸色。他当即扣住纪宁的左手,“现在就回城,走。”
纪宁反拉住他的手,回头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这些人的来路……”
阿醉应道:“主子你快回城,其余的我来善后。”
纪宁还想多问几句,萧元君却是一刻都等不下去,带着他径直跨上马匹。
二人同乘一骑,在几名暗卫的护送下往城中赶去。
日落西天,卧房内,纪宁靠坐床头,他半边衣衫褪到胸下,露出完整的右臂放在木几上。
床边,沙敕的老医师拿着银针,一根一根地刺进他的臂膀。
少顷,施针结束,老医师和纪宁均是满头大汗。
手臂的疼痛并没有因为施针而缓解,相反,纪宁此刻只觉得疼痛在向全身蔓延。
被褥之下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颤抖。他紧闭双眼咬着唇,忍到实在无法忍耐时,才从唇缝里挤出一声痛吟。
“唔——”
第80章 布局
萧元君皱眉,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上前,“是不是疼得厉害?”
纪宁唇瓣微颤,他摇头,红润的眼眶里是被痛到忍无可忍,逼出的两汪薄泪。
萧元君不忍,扭头去寻医师,“有没有止痛的药先给他用上?”
老医师一愣,候在旁边的年轻医师上前,匆忙翻出一包药粉加水混匀,随后送上前。
萧元君接过药坐到床边,他一手抬着纪宁的下巴,一手将水杯贴到他的唇边。
纪宁半阖着眼,张嘴含住杯沿,一口接一口地将药汁喝下肚。
清凉的药汁滑入喉咙,可身上恼人的疼痛并没有迅速消失。
最后一口药汁喝完,纪宁难耐皱眉,他别过脸去呛咳了几声,随即靠回床头,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身后的枕头时不时往下滑,因而他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
看出他的不适,萧元君掷下茶杯,索性爬上床,绕到他未受伤的左侧,伸手揽住他。
纪宁惊了一惊,他迷迷瞪瞪掀起眼帘,余光瞥见萧元君的侧脸,原本紧绷的脊背松了力。
他不再强撑,任由脑袋歪进萧元君的怀中,随后,他合上眼,静静感受身体里的疼痛如何拉扯,如何翻涌,如何走向平息。
许是如今的姿势的确舒坦,又或是药物起了效,一炷香后,怀中人的呼吸逐渐轻缓,萧元君垂眸,便见纪宁靠在自己的肩头,睡意酣然。
萧元君看着,只觉五味杂陈。
他知道纪宁有事瞒他,也知道他为何隐瞒。
原本他想等这一程结束再同纪宁商谈,可现在看着这人日益虚弱的面庞,他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等下去。
一颗汗珠从纪宁的鬓角滑到脖颈,冰凉的液体激得他哼吟了一声。
萧元君回神,他抬手,用指腹一一拂去他额头的汗珠,将人搂得更稳。
半个时辰后针灸结束,老医师取出银针,又复诊了一遍,随即同年轻医师交谈了两句。
年轻医生转头对萧元君道:“他手臂的伤没有大问题,再贴两贴药膏就能正常活动。”
萧元君点头,示意两位医师可以告退。
医师前脚出门,后脚门外的阿醉闯了进来。
“主……”瞧见床上睡着的人,阿醉急忙压下声量,“怎么样了?”
萧元君不语,看了纪宁一眼,确定他已熟睡,这才蹑手蹑脚扶着人放平到床上,同阿醉一同出去。
二人站在院子里,南地的天黑得稍晚,这个时辰仍能看到一点余晖。
萧元君将纪宁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随后问起醉颜,“你今日怎么出现在了那里?”
“我和手底下的人这段时间在外打探消息,今天刚好得到了一些线索,想着回城禀报主子,结果回来的路上听见树林里有打斗声,就过去看了一眼。”
接下来的事萧元君都知道,阿醉遂没继续说下去。
听完,萧元君又问:“找到了什么线索?”
阿醉答:“有关南地百姓的去向。”
萧元君瞥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据我们调查,南地确有四分之一的百姓逃往北地,余下另有一半的人,他们……”阿醉顿了顿,“如今都在海岛上。”
海岛?那岂不是在倭寇的老巢里?
萧元君蹙眉,“怎会这样?”
阿醉叹了口气,罕见的冷了脸,“这些百姓从两个月前就被南王的私卫分批运上了岛屿,其中以三、九、十、十三这四座岛屿为主。我正在想办法安插人手进去,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内情。”
萧元君沉眸思索,片刻后转问:“今天的那群人什么身份?”
阿醉答:“十三岛的人,跑了五个,死了五个。”
果不其然又是十三岛。
前世南王勾结倭寇,与之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十三岛。只不过前世南王的手法收敛,并未让他的这颗“暗棋”太过招摇。
然而如今,南王两次指使十三岛的人出面刺杀,显然是做好了准备,不怕暴露。
而他做的“准备”,极有可能就是拿岛上百姓做筹码。
隐约察觉事态有失控可能,萧元君当机立断,“你尽快安排人手盯着海岸,一旦发现有可疑人员上岸,及时通传。”
阿醉领命,“是。”
天际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夜色吞没,萧元君望向远处,眼底暗色浓稠。
纪宁苏醒已是第二日的事,他睁眼便瞧见了守在床边的萧元君。后者神情疲惫,看见他醒来时,愁绪的面庞才稍微浮出喜色。
“醒了。”
纪宁嗯了一声,打量着他的面色道:“陛下何事忧心?”
自己都还躺着,怎么还先忧心起他了?
萧元君一笑,“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
纪宁动作迟缓地动了动右手,虽费了点力气,但好在右臂还是被他抬了起来。他举给萧元君看,冲他笑了笑,“没事了。”
“那就好。”萧元君微笑,“我去给你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