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迎上他的注视,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失笑摇头:“陛下按捺不住,她又没做错什么。就算她有三分算计,也是陛下愿意她才能成事,总不能是她一个姑娘家绑着陛下行的敦伦之乐。你若真想知道我怎么想……”
卫湘垂眸沉吟片刻:“陛下既不想让我知道,我装不知道就是了。至于骊珠,只要她别冲着我来,我便也没道理冲着她去。”
容承渊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他在她面前站起身,这如出一辙的目光就多了点居高临下的审视味道。
他带着些意外、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意味问她:“你不难过?”
“你不觉得因此计让陛下身边冒出新秀分了圣宠,有些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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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前情提要:
骊珠上次出现是在102章
第113章 灵液 卫湘黛眉轻挑:“哦?竟有这事?……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卫湘扬起的笑意明艳如霞光灿烂, 容承渊再如何探寻也没寻到一丁点失落的意味。
这对他似乎该是个好消息,可说不清为什么……他竟有点慌,一种强烈的失控感填满他的心神。
而她从容如初:“我是先前不知陛下早晚会有新宠, 还是对陛下真心相许了?”她说着一顿, 眼里的霞光绽放得更加热烈, 欢喜的意味几乎将他也浸染, “至于得不偿失, 那更无从说起——骊珠与我都是宫女出身,陛下又只是因我有孕才看上了她, 用这样一个人换高高在上的恭妃,怎么算也该是我赚。怎么, 掌印还觉得亏?未免也太贪心了。”
“我……”容承渊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他哑了哑, 迫出一声干笑, “那就好。原怕你受其搅扰失了方寸,你既冷心冷情,便是我多虑了。”
卫湘莞尔颔首:“总之掌印大可不必因为我的缘故为难她, 好好待她便是了。若能将她收入麾下,掌印在后宫之中便又多一个助力,何乐而不为呢?”
“那倒也不必。”他忽而一声轻笑, 摇了摇头,转身往外走,“清凉殿尚有公务,不扰娘娘安胎,告退了。”
他口中说着“告退”,但步调懒散,更无施礼的意思。卫湘也早已懒得起来送他, 只颔了颔首,道了句:“慢走。”
翌日傍晚,皇帝再度到了清秋阁来。他们已有六七日没见,骊珠便是在这几日里得宠的。
卫湘想他刻意压着此事不提,心知他今日多少该有些心虚,面上全作分毫未觉,如往常一般满心满眼都是他,温柔地与他一同用膳。
她猜他面对她的好便会更加愧疚。
——果不其然,他用膳时便有些目光躲闪。因她私下里着意吩咐过琼芳安排几名新拨来的宫女在房中侍候,这会儿当值的几人都是先几日才调来的,见状摸不清天子心意,神情都有些紧张。
卫湘则露出满目忧色,想了想,先抬眸吩咐离得最近的瑞露:“告诉小厨房,炖上一盅安神汤,晚些时候送到清凉殿去。”
说罢她往他跟前凑了凑,不理会他刻意低着头不看她的样子,拇指抚过他的眉心,轻劝道:“臣妾知道陛下日理万机,但也要好好歇息才是。若手头的事不急一时……陛下就听臣妾一句劝,今晚服了安神汤早些歇息吧。哪怕明日起得更早些再忙,好好睡过一觉也比硬熬着好。”
话说到一半,他已抓住了她为他按揉眉心的手。待她全部说尽,他终于抬眸看向她,眼底填着万千情绪:“朕知道了。”
卫湘勾起柔和的笑容:“陛下得办得到才好。”
“办得到。”他也笑了笑,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又捏了捏她的手,“朕今晚留在这里,睡你的厢房,你盯着朕安寝。最迟……”他思忖一瞬,“最迟九点。朕若不睡,你只管来骂朕。”
“好,九点。”卫湘扬了扬下颌,“这可是个整数,外头的座钟会报时的。”
她神情狡黠,有种已经准备好去骂他的架势。他读出她的心思,忙扭过头吩咐容承渊:“八点半,务必催朕就寝。”
容承渊摒笑应了声诺,适才大有些低沉的气氛松快下来,二人一同用完膳,又同坐茶榻上读了会儿书便各去沐浴更衣。
沐浴更衣后卫湘自回到卧房来,楚元煜便直接去往厢房。卫湘坐到妆台前由宫女服侍着绞干一头长发,见仍是那几个新调来的在房里侍候,垂眸道:“告诉小厨房,一会儿安神汤炖好先送去丽姐姐房里。让丽姐姐不必客气,只当是为了公主,她也该多跟陛下说几句话。”
语毕,她不动声色地镜中观察几人的反应。身后为她绞头发的瑞露与银竹一心一意地忙着手里的事,并未多言。
旁边侍立的几人里,离得最近的丝雨福身应了声诺就出去传话了,却见那个叫灵液的皱了皱眉,依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卫湘当没看见,垂眸把玩起了妆盒里的新首饰。
灵液似是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走上前,轻声唤道:“娘娘……”
卫湘抬眼看过去,她低着头,神色小心之至:“奴婢初来乍到……按理不该多嘴,但……但奴婢既跟了娘娘,就不得不为娘娘打算,斗胆多言几句,娘娘恕罪……”
卫湘一哂:“既来了我这儿,就是自己人,没有这样生分的话。你想说什么?”
灵液稍松了口气,继而道:“娘娘身怀有孕,本已不能侍寝。陛下难得过来,娘娘不如自己多去陪一陪陛下,何苦引荐旁人?”
卫湘淡然而笑:“来日方长,不能只顾眼前。本宫得宠与否不以这一时论胜负,但丽贵嫔……”她顿声轻笑,“她本就与本宫交好,若公主能真正回到她身边,对本宫便是莫大的助益,她也更要记本宫的好处。”
灵液怔了一怔,低眉顺目地退回原位:“娘娘思虑周全,是奴婢浅薄了。”
卫湘收回投在镜中的目光,宽和地笑道:“侧重各有不同罢了,没什么浅薄的,本宫喜欢你这样有话就说。琼芳今日不当值,你一会儿找傅成领赏去。”
灵液面露喜色,忙叩首谢恩:“谢娘娘!”
是以卫湘的吩咐自是都依照她的意思办了。次日一早,傅成在卫湘刚起身时就悄悄来回了话,一说已赏了灵液,二又说:“陛下昨日虽与丽贵嫔说了半晌的话,但终究是独寝的。”
卫湘颔首笑道:“知道了。”便摆手命傅成退下。
往后三四日,卫湘私下里听容承渊说骊珠暂且也没再侍寝了。卫湘闻言便知自己已勾起了楚元煜足够的愧疚,心下安然之余,不忘叮嘱容承渊:“骊珠不免失意,你若得闲,多关照她两分。”
他在她这话里翻了翻眼睛,抬眸望着房梁,带着点避嫌的意思说:“知道,我已吩咐张为礼关照她了。”
接着马上就进了九月,天气坠入更深一重的寒凉,宫中怕冷的嫔妃已添置了薄冬衣,亦有人早早就生了炭火。卫湘偏在这重寒凉里喊起了热,姜寒朔说孕中体热也是常事,但因是深秋,饮食上还是不宜贪凉,倒可在房中置些冰山解暑。
卫湘顺着他的话问:“深秋置冰只怕太过湿冷,不知可否用些清新解燥的草药替代?”
姜寒朔即道:“也可。”
遂斟字酌句地写了一张药方,多是薄荷、冰片一类清新解暑的药材,嘱咐宫人说可依方制香。若不想熏香,也可直接缝制香囊悬于房内。
此方才开出半日,当天入夜时积霖就悄悄寻来卧房,揭开床幔轻声告诉卫湘:“娘娘慧眼如炬,还真就是那一位。傅成已悄悄跟出去,掌印那边已由琼芳姑姑亲自递话。”
“好得很。”卫湘勾起一弧轻松的笑。
等了这许久,总算该到真交手的时候了。
后半夜里,容承渊亲自过来,递给她一小瓶嫣红的香丸:“宫里明令禁止的东西,没有记档,放心用便是。”
卫湘将那瓷瓶收于枕下,容承渊待她收好,又道:“今夜骊珠侍寝。”
“哦。”卫湘玉肩轻耸,仍没有什么反应。
再至天明,宫女们就轮流忙着缝制起了香囊。
卫湘知道宫人的苦,贯不肯在银钱上面亏了她们,添了这样额外的差事便有额外的赏。几人领了赏都来谢恩,银竹叩首后笑道:“娘娘别笑奴婢眼皮子浅……奴婢知晓那赏银份量不轻,私心里却更喜欢那装赏银的荷包,那光泽真是漂亮,闻着还有香味呢。”
积霖听了就笑:“你这哪叫眼皮子浅?数你最识货了。那叫织金锦,光泽是用极细的金缕一点点织出来的,宫里一年也就能得十一二匹。如今为了娘娘的身孕,陛下将半数都赏了娘娘,娘娘又心疼咱们,命人拿了一匹给咱们制了这些荷包装赏钱,里面还填了防虫的香料,拿出去看了都让人羡慕。”
众人闻言,都是羡慕不已,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卫湘摆手免了她们的礼,只叮嘱她们:“好东西大家分,只是出门别太招摇,省得招人嫉恨。”
宫女们恭谨地应下,遂告退继续去忙。但只消片刻,灵液又悄悄折回来,见卫湘在读书就一边打量她的脸色一边小心地往前凑。
待得到了她跟前,灵液抿了抿唇,轻声说:“娘娘,奴婢有事禀奏。”
卫湘放下书,面上蕴着浅笑:“你说。”
灵液咬一咬牙,垂眸跪下去,叩首道:“娘娘……陛下虽对娘娘情深意厚,但现下娘娘有孕不能侍寝,到底还是被人趁虚而入了!”
卫湘黛眉轻挑:“哦?竟有这事?”
“是……”灵液声音打颤,隐带了哭腔,也不知是为她委屈还是为自己紧张,“是个……是个在清凉殿侍奉笔墨的宫女,叫骊珠的。奴婢听闻她早已侍寝了,六宫都已知晓。只是……只是陛下不许让娘娘知晓,所以无人敢与娘娘提起……咱们整个清秋阁都被蒙在鼓中!”
房中本还有丝雨和细雨在侍奉,听到她这话都脸色惨白。
卫湘的脸色也因她的话而冷下去,搭在榻桌上的手添了两分力气支住桌面,好似是在强撑,口中低斥:“你休要胡言!若整个清秋阁都被蒙在鼓中,你又如何知晓此事?难不成琼芳、傅成还不如你消息灵通?简直自相矛盾!”
这话听来掷地有声,实则外强中干,直显得她心中已悄然崩溃。
灵液抬起脸,那张清秀又不失精明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淌下泪痕,不无慌张地摇头辩解:“不是的……娘娘,宫人们之间总有不透风的墙,但因琼芳姑姑和傅公公是掌事,更容易被隐瞒罢了!”说着又重重磕了个头,“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娘娘若不信,大可差人去御前打听……一问便知!”
卫湘忽而捂住胸口,黛眉紧锁。丝雨一惊,忙上前扶住她,手忙脚乱地为她顺气。
细雨气得直骂灵液:“你胡说什么!娘娘怀着孕,哪听得了这些!”
卫湘直缓了许久才恢复平静,整个人都虚弱下来,身子半伏在榻桌上,怔怔盯着地道:“不许去打听……谁也不许打听。”只说了这么一句,她好像就已经没力气了,用力缓了一大口气,才又继续说出话,“陛下断不会如此……本宫半个字也不信。”
第114章 收网 “好狠的药!”
灵液还想说什么, 但卫湘不欲再听,只摆手让她退下。
灵液战战兢兢地叩首告退,卫湘强忍泪意, 让房中另几人也退下去, 换了琼芳与积霖进来侍奉。
她为骊珠大动肝火之事便这样在清秋阁里传开了, 傅成深受容承渊点拨, 当即横眉立目地一番提点, 将此事按在了清秋阁中,不往外透露半个字, 甚至就连近来与卫湘同住清秋阁的丽贵嫔也没听说几分。
大约半个时辰后,卫湘房中又颁出赏赐来, 但这次没有颁赏的名目,赏赐却是清秋阁上下都有的, 且每一份赏仍是用那织金锦所制的荷包盛放, 不仅每一只都鼓鼓囊囊,这荷包拿出去更是让人艳羡。
只是众人想到卫湘适才的悲恸,都觉得这突然而然的赏赐里有一份强撑的味道, 亦或是自欺欺人,她似是在用这样丰厚的赏赐告诉他们、也告诉她自己,她才是天子身边最为得脸的宠妃。
此后两日, 卫湘白日里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她自那两位女博士到身边以来,凡有闲暇便在苦读,这两日却已顾不上拿起书本。偶尔迫着自己拿起来,也总读不了两页便不知不觉地怔怔出神,犹如入定一样,半晌才会反应过来。
第二日午后她这样出神时,正赶上容承渊阔步走进来。他本有些兴冲冲的, 唇角转着一缕浅笑,绕过门内屏风猛地撞见她呆坐茶榻失魂落魄的模样,脚下蓦然顿住,心弦不禁绷紧,屏住呼吸小心打量。
房内只有琼芳候着,容承渊只扫了琼芳一眼,琼芳就悄然退了出去。容承渊一并行至门边,待琼芳出去,亲自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然后又半分声响也没有的再度向房中走去,一时却拿不准是否应该近前,便立在屏风一侧打量她。
——他这一切皆是实在功夫。皇帝心神烦乱不愿让人搅扰时,他便需要这样安静。
于是卫湘专心投注在那失神里,好生过了一会儿,忽意识到门边有人。
她触电般地回神,倏尔浑身紧绷。定睛看清是他,她又蓦然放松下来,笑容旋即释开,只是笑意多有复杂:“吓我一跳……怎么站在那儿?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容承渊一哂,边走向她边打量她的神情,“见你出神,不知该不该扰你。”
话毕,他恰在茶榻上落座,却鲜见地并未坐到另一侧,而是坐在了她的同一边,与她只隔着约莫一拳的距离。
这距离太近,而且旁边明明又有空位,他大可不必如此,卫湘便难免不大自在,向后稍避半寸,抬眼盯着他看:“做什么?”
容承渊也盯着她:“没事吧?”
卫湘稍一滞,旋即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正想好好作答,心念却忽而一动。
容承渊便见她黛眉挑了挑,一边以玉臂懒懒地支住身侧榻桌,一边抬手按起了太阳穴:“掌印是不知做戏有多劳心伤神,我这两日殚精竭虑,头都疼了。”
她这样子,实在做作得可以。
容承渊算是放了心,便笑起来,不失配合地凑近:“娘娘辛苦,奴帮娘娘解一解乏。”
伴着这话,他的手伸向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了她正按太阳穴的手。他双手各按一边,力道均匀,而且……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这样按着,她明明看不见他的手,却鬼使神差地想象起了他双手肌骨匀称的样子。那修长的手指明明按在她的太阳穴上,却似晃在她的心间,让她不受控制地出了神。
卫湘满心沉浸其中,忽觉耳际一痒,他放轻的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一并送过来:“我看你脸色是不大好,是因做戏,还是真难过了?”
卫湘稍偏过头,恰迎上他的满目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