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看了一息,扑哧笑出声,旋即别开眼睛,抬手推在他胸口上,欲将他推远。他于是停下了帮她按太阳穴的动作,也配合地离远了些,卫湘抿唇又笑了声,摇头道:“我为白日里显得憔悴些,夜里硬撑到子时才睡。怎么样?看上去挺真的吧?”
她说这话的语气倒很明快,只是才刚说完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她抬手遮掩,他失笑摇头:“也不能总这样。现下该备的都备齐了,你在等什么?”
卫湘打完一个哈欠,美眸里多了三分惺忪,懒懒地道:“在等她们制好香囊啊。”
“哦……”容承渊发觉自己是把这点忘了,不由有些尴尬。这一时的卡壳,倒让他想起了刚进屋时想跟她说的事情,正好转了话题,“你看这个。”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镶满宝石的圆盒,托在手心里递到她眼前。
“什么呀?”卫湘好奇地打开,里面原是一对蓝宝石耳坠。
她如今见的世面也多了,不仅一眼就看出这是罗刹喜欢的风格,更一眼就看出那足有指节大小的蓝宝石颜色浓郁且石质清透,四周围镶满的细碎钻石虽都不大,但工艺极为繁复。这样一对耳坠,必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过去数月,她得到的赏赐里有不少罗刹国的物件,比这件强的首饰却也没有几样,耳坠更是没有能胜过它的。。
她不免心生惊异:“这是哪来的?”
“出宫偶然遇到罗刹商人,花钱买的。”容承渊怡然自得地抱臂,语气里有点炫耀的意味,“眼光不错吧?”
卫湘可不跟他客气,美眸一转,单手啪地扣了盒子,笑道:“眼光好得很,多谢。”
容承渊得了认可,心底一片舒畅。想想自己为此上下打点所花的那箱金子,觉得倒也不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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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过一日,第一批香囊制了出来,共有二十只,用托盘托着一同送到卫湘眼前。卫湘淡笑着一一看过,心不在焉地夸赞了几句,便让灵泽与灵液一同挂起来。二人即刻动手,在卧房墙壁上、柜门上、茶榻上、床帐中都挂了几枚,以确保处处都有,好让卫湘不论在何处,都可有这香囊缓解孕中燥热。
次日清晨,天色尚不及亮,值夜的瑞露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来人……快来人!快去找姜太医!娘娘腹痛……”
外头当值的宫人们顿时大惊失色,小永子立刻窜出去寻太医,小旭忙不迭地往后头跑,去找琼芳与傅成。
最多只过了小半刻的工夫,整个清秋阁里的灯就都亮了,姜寒朔在又半刻后赶到院中,揭开床帐便见卫湘侧躺在床,手紧紧攥着床单,攥得骨节发白,贝齿紧紧咬着下唇,额上的冷汗涟涟而下。
“娘娘!”姜寒朔忙屈膝跪到床边,抬手为她搭脉。
只消片刻,姜寒朔眼底一栗,愕色旋而涌上,他惊问身边的琼芳:“何以会是这样的脉象?娘娘用了什么破血之物?!”
“不可能啊……”琼芳怔忪中透出惊恐,姜寒朔倏然起身,强定着心神,边在屋中踱步边问:“娘娘晨起可曾进食?”
琼芳摇头:“娘娘才刚起床,是疼醒的!”
姜寒朔又问:“此前可曾饮水?”
琼芳仍是摇头:“都说了……”
姜寒朔面色厉然:“半夜也算!只消……只消子时之后曾进食、饮水,皆要告诉我!姑姑仔细回想,切莫遗漏!”
可琼芳还是道:“娘娘前两日都睡得不好,昨日精神不济,不到亥时就睡了,一夜未醒,直到刚才!”
“那便怪了。若是昨日晚膳的吃食,不应现下才动胎气。”姜寒朔拧眉轻言,转而有说,“我先为娘娘施针稳住胎气……姑姑好生想想娘娘身边是否添置了什么,譬如新的香料、香露等物,亦或被褥、衣衫,若姑姑想起什么异样,都需告诉我。”
“好……”琼芳面色煞白地点头,又道了句“请太医尽力医治娘娘”便疾步出了门去,召众人到跟前一同商议。
卧房里忙碌了约莫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姜寒朔道卫湘的胎象已然稳住,众人才松了口气。
积霖适才一直没在屋里,此时见了他,眼睛忽地一亮,“哎”了一声,道:“咱们怎就都没想起来?娘娘房中昨日新挂了香囊。”
傅成听她都说这个,皱眉摇头:“那香囊是依姜太医开具的方子所制,若房中只有一样不会出错的东西,便该是它!”
积霖垂眸又说:“那若让人改了方子、亦或在抓来的草药里动了手脚呢?”
众人悚然一惊,连姜寒朔也脸色一白。他蓦然转身回屋,宫人们相视一望,今日当值的几人便随之进去,唯琼芳、积霖与傅成三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本也该进屋去的积霖与傅成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门外,傅成守在廊下以便盯着众人动向,积霖则出了清秋阁,去向容承渊回话。
卧房之中,姜寒朔才翻到悬于床帐内的第二只香囊就变了颜色,骇然道:“好狠的药!”
因是宫中禁药,他的这份震惊有四五分是真的,宫人们无不窒息。
卫湘半坐在床上,身后靠着软枕。不知是不是前两日熬得太狠,她此时身子真有不适起来,听姜寒朔说出这话,便也无心再多问一句那是什么,缓了口气,便直接发了那句最要紧的话:“琼芳,将上下都看住。待掌印带人一到,即刻搜屋。”
第115章 凶险 容承渊眉心皱得更紧了:“你到底……
清凉殿。
内殿里君臣正廷议, 容承渊听宋玉鹏说积霖有急事求见,心下了然,便令张为礼顶了他的值, 自顾迎出去。
行至外殿, 他又喊上了几个得力的宦官同往。
积霖候在殿外廊下, 见容承渊出来, 本该行礼, 容承渊却脚下没停半步,积霖只得连忙跟上, 禀话的语速却快,语气却不失沉稳:“娘娘不知怎的, 一早动了胎气,是疼醒的, 姜太医已把过了脉, 现下疑是香囊出了问题……特来禀明掌印。”
容承渊对这些早已心中有数,心不在焉地听完,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又走几步, 他忽回过神,脚下蓦然顿住,侧首睇着积霖, 眉宇皱起:“娘娘只是动了胎气,并未小产?”
积霖原也疑惑这点,见容承渊问,垂眸束手回话:“是……姜太医施了针,刚说胎像已稳住了。”
“那就好。”容承渊扫了眼身后随侍的宦官,颔首轻道。
心里却在想:怪事。
按照卫湘先前与他商量的打算,她假孕引恭妃动手之后, 该顺水推舟地“小产”才是,否则这胎怀下去,到了足月之时该如何收场?
但现下她并未小产……是改了打算却未同他说?
容承渊忖度一路,暗想卫湘或许是担心此招不能一次扳倒恭妃,便想留个后手?
这样若恭妃没倒,这一胎便还可以继续用下去;若恭妃倒了,她过三五日再说自己因这香囊的缘故小产,也说得过去。
……这也像她的路子。她这个人惯是喜欢一击必中的,哪怕伤及自身都在所不惜,自然无所谓多演上几场戏。
容承渊这般想着,走进了清秋阁中。才进院门,他就已感受到院中的紧张。
一众宫人都是神情紧绷,有的只是忧虑卫湘,有的显然也担心此事牵连自己。见容承渊进来,他们纷纷施礼问安,容承渊不作理会,足下生风地进了屋去。
随他同来的几名宦官止步在了堂屋,他进入卧房,向卫湘一揖:“贵嫔娘娘安。”
“容掌印……”卫湘仍靠着软枕坐在床上,侧首望向容承渊,美眸里盈着泪,声音娇弱无力,“陛下呢?”
容承渊垂眸道:“陛下正上早朝,娘娘有事,可先吩咐奴来办。”
卫湘失魂落魄地点点头,望了眼傅成,便由傅成上前回话,她只管垂泪。傅成三言两语地将姜寒朔适才查到的东西说了,容承渊也不必多言什么,声音提高三分,道了一句“去查”,留在堂屋中的几名宦官就动起来。
好半晌里,卧房之中只余卫湘的抽噎声,过了很久她才回过神,忽而望向容承渊,慌乱又愧疚地道:“我心里乱……竟忘了请掌印坐。掌印自便吧,积霖,快上茶来。”
“多谢娘娘。”容承渊复又一揖,含起一缕浅笑,缓缓劝道,“此事定会有个结果,娘娘放宽心。等陛下下了早朝,也会尽快来看娘娘。”
语毕他转身坐到了房中膳桌边,积霖很快端了茶来,置于他手边,他气定神闲地端起茶盏来,一壁品茶,一壁等手下来回话。
卫湘仍在哭,手里攥着一方丝帕,不住地拭泪,但眼泪好像流也流不完。
……容承渊心里明白她是装的,却还是忍不住看了好几眼,继而心下又遗憾屋里宫人太多,弄得他不好盯着她看。
时间便在这样的各怀心思中慢慢过了两刻,几名散出去忙碌的宦官都回来了,为首的那人托着一方托盘,端端正正地躬身回话:“贵嫔娘娘、掌印,奴核查了这带有禁药的香囊针脚,是宫女灵液的手艺。”
只这一句话,灵液吓得花容失色,跪地疾呼:“奴……奴婢绝没害过娘娘!掌印明鉴!”
这话只听得容承渊皱眉,他瞥了眼旁边闲着的手下,即有一名宦官信步上前,左手提住灵液的衣领,右手扬起来便是一记耳光,口中斥道:“问你了吗?轮得到你多嘴!”
灵液的脸色愈发惨白,吓得连呼痛也不敢,捂着脸颊跪在地上。
待那宦官退回自己身侧,容承渊却搁下茶盏,觑着他笑了声:“你也是本末倒置。”
那宦官一怔,容承渊的目光已投在灵液身上,声线冰凉:“也不看看谁是主子。求我,有什么用?”
灵液竟然抬头,如梦初醒地盯着容承渊,又看看卫湘,但也不敢再说话了。
容承渊复又看向那托着托盘的宦官:“继续。”
那宦官道:“……还在后院的下房里搜到了这荷包。”
他这厢说着,令一名宦官上了前,将托盘中的一枚荷包拿起来,翻出内衬,奉与容承渊。
禀话的宦官继续说:“奴仔细问过,这荷包是睿贵嫔有孕后所赏,清秋阁上下皆有。唯这只底部多了夹层,里面藏的正是那禁药,足有数十颗之多……”
容承渊低下眼帘细看那荷包,隔着内层的薄纱,依稀可见里面的粉色小丸。
他不自觉地屏息:“拿出去,免得再伤了娘娘。”
捧着这荷包的宦官躬身,忙退出去。容承渊漫不经心地执起桌上的盏盖,“嗒”地一声将手中瓷盏盖好,皱着眉道:“证据都有了,押回去吧。事关皇嗣,我亲自审。”
“掌印……”灵液绝望地抬头,虽刚因此挨了一记耳光,此时却也顾不得了,连连叩首道,“掌印,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又膝行着去求卫湘,“贵嫔娘娘……娘娘!奴婢待您真的没有二心……”
容承渊身边的宦官见状,恐她再惊了卫湘,上前一手抓住她的肩头,一手捂住她的嘴。
灵液眼泪直流,绝望中却忽闻一声低呼,她下意识地循声一瞧,却见不远处的小旭被两名宦官按跪在地,又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干什么……”
按着他的宦官冷笑:“那荷包是自你房中搜出来的,你有什么话,晚些时候慢慢回掌印吧!”
说完便不容他再多说一字,堵了嘴就押出去。
灵液一时摸不清状况了,又被捂着嘴,只大睁着眼睛,茫然无措。
卫湘抬眸看了眼阻住灵液的宦官,笑言:“别吓她了。”
那宦官便松开了灵液,灵液愈显困惑,卫湘无奈地一叹:“你爱出头冒尖,我不能说这不对,但如今经了这事你该明白了,如此冒尖是会受人利用的。适才那一巴掌你挨得不冤,想想这几日你都听了什么、说了什么,日后行事多些分寸。”
继而语中一顿,又道:“药虽不是你下的,却添在你所制的荷包之中,掌印必然也需你的口供。你一会儿随掌印同去,倘若知道什么,你可要说个明白。”
“奴、奴婢……”灵液哑了哑,再蠢也回过味来,连忙叩首,“奴婢必知无不言!”
卫湘摆了摆手,让她先退下去。容承渊也递了个目光,一众随之都退出去。
容承渊坐在桌边,静等房门关阖的声音传来才起身,然后便坐到床边去,问她:“计划有变?怕扳不倒恭妃?”
“不是。”卫湘自知他为何这样问,摇摇头,抬眼看着他,“姜寒朔说……我许是真的有孕了。”
“啊?”容承渊讶然,一时怀疑她在说笑,可她神色认真:“姜寒朔又把出了喜脉,问我近日是否积食亦或风寒,但都没有。”
容承渊屏息:“月事呢?”
卫湘低眉道:“现下算来已迟了四日,若再不来……便见分晓了。”
容承渊后脊直出了一层凉汗,半是因知道那禁药凶狠,险些真伤了她的孩子,半是因这消息太突然,他不安地追问:“若真有孕,你打算如何?”
卫湘静静道:“自是生下来。”
“生下来?”容承渊蹙眉,哑了哑,“你可算过时日?如今在旁人眼里,你怀胎都已四个月了。来日若想足月生产,便决计不止十月;若提前催出来……”他连连摇头,“那势必凶险,你别犯糊涂。”
他苦心相劝,话却有些无力,盖因他知晓女人在孩子面前最容易不管不顾。
卫湘端详着他的愁容,笑了一声:“我可不是会为了孩子不要性命的母亲。放心,我算过了……若无闪失,这孩子只管足月降生便是。”
容承渊眉心皱得更紧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