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她叮嘱程芙:“你先回家吃饭去,不用等我,忙完了我自会雇车回去。”
程芙点点头,小声道:“今日米嫂子卤猪头肉吃,可香了,我让她给您烙饼卷着吃。”
柳余琴偏爱面食,程芙则爱吃米,娘俩经常各吃各的,不过柳余琴更愿意迁就阿芙。
二人简单说了两句,各自忙去了。
惦记家里卤肉的程芙,甫一听得“散了”,立即戴上帷帽,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太医署。
路上不时有男子侧目而视,不过他们还算自持,没什么恶意。
其他医女虽对程芙充满了好奇,可也没有上赶着认识的必要。
程芙也没有刻意亲近旁人,主要是亲近了必然就要时时聊天,聊天内容多是家常,一来二去别人就会知道她许多底细。
而她……恰恰是个浑身没啥好底细的人。
因此习惯了独来独往。
原来她也是自卑的,只是越自卑越努力,还不肯认输。
“阿芙。”有人唤她。
好些日子没出现的人,站在东南角的甬道附近,凝目望定她。
他身穿公服,腰佩绣春刀,应是在去宫里当值或返回的路上。不过四十余日没见,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圈,从前血气充足的漂亮脸蛋苍白得似乎要透明了。
“……”程芙心底讶然,面上恭敬有礼,朝他福一福身道,“凌大人。”
客气又生疏,带着丝谨慎,挑不出错的好姑娘。
她以前也这样待他,他不屑;她主动示好,他觉得麻烦,可现在,他有些害怕。
凌云笑了笑,主动走过来,“你还好吗?”
程芙微慌,自是知他问得什么,那日被崔令瞻“抓-奸”,回去有没有被崔令瞻殴打……
凌云在问话时已略有感觉,毅王没有伤害这个姑娘,否则她的眼睛不会如此亮晶晶,走路不会轻盈地垫着脚儿,就差哼一首小曲。
“没事,我没事。”程芙略有局促,警惕环顾周遭,慢慢想起了崔令瞻,也慢慢看清了凌云。
前者甜言蜜语哄着她,甚至许以王妃之位,实则偷偷相亲,马上与国公府的嫡女定亲;后者——面前这个人眠花宿柳,脂粉债无数,且对她存着若有若无的念头。
程芙:“不过上次的事实在过于惊险,我侥幸逃过一劫,下次恐没那般幸运,咱俩还是小心些,莫要大庭广众之下逗留了。”
有理有据,说完只恨不能生出翅膀飞走。
“跑什么?你这样才显得好似真的有了首尾。”凌云嗤笑一声。
“别胡说。”
“不要不理我。”
“……?”程芙不解地看向他。
“你是不是很害怕?”
没说她怕什么。
“怕。”
“我没怎么着你。”凌云抿了抿唇,乌亮的眸眨也不眨,“是你先主动的,一而再招惹我,我把你全须全尾护送到京师,除了阿窈的线索再没图你什么,可你利用完我就立刻假装不熟,哪有你这样过河拆桥的?付大娘若知道你这样待我,一定会很伤心。”
程芙:“我……”
付大娘。
是不是舒坦日子过多了,她怎么差点忘记微末时相识的挚友?
不,她只是不想再回忆燕阳。
现在想起了,她低着头,眼眸里晃动着水光,走得愈发快了。
“他背着你偷偷见别的姑娘。”凌云突然道,“那姑娘长得比你还漂亮。”
程芙慢慢走着,默默听身后凌云的声音。
“许你王妃之位这种话你还真信啊?”他笑着追上了她,两人并肩往前走,“他一定会娶名门世家的贵女。”
程芙抬眸看了看他,而后平视着前方,坦然道:“他没有背着我偷偷。”
凌云:“……?”
程芙:“我又不是他什么人,他见谁,娶谁,对谁好都是光明正大的,与我何干?”
“……?”
“非要说关系,也就是被他睡过些日子,总不能因此就命亲王为我守身如玉是吧?他要成亲我才高兴呢,可算解脱了。”她再抬眼,发现凌云的脸上已经没有幸灾乐祸的痕迹,便继续道,“大人,提这个人很没意思的,您不如先管好自己的事吧。”
自己都不知玩-弄过多少女子,搁这里五十步笑百步呢,两个烂男人。
老天爷似乎要惩罚她不辞而别,忘掉了挚友,闪了闪,降下数道惊雷,疾雨瓢泼而下。
凌云忙握住她手腕,与她狼狈地钻进甬道。
她的裙摆湿了,溅了好些泥点子,雨珠沿着她额头、脸颊流淌,淌过纤细的颈,一直流进衣领深处。
雨势那么大,幻化成了天然的水帘,隔开了甬道外的一切,世界变得模模糊糊。
两人默然相对,都不再言语。
他掏出一方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她湿润的脸颊,下巴,程芙想躲,却无处可躲,他站得很近,随便动一下彼此就贴上了。
那之后,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启音:“可能会下很久,等停了一定要把人饿死了。”
程芙的肚子“咕噜”一声。
他诧异,“现在就饿了?”
她的肚子又不管她死活地“咕”了一声,使得原本还算严肃慎重的场合变得尴尬又无语。
程芙覆住小腹,转过身。
凌云:“……”
一个时辰后,她与他坐在小饭馆里吃羊肉面。
程芙把账先结了:“我请您吧。”
“好。”
她垂眸认真吃面,鸦黑的睫毛又浓又密。
他用公筷,把肉拨进她碗中。
一个姑娘家表现的很爱吃肉,且很能吃,多少有些不够文雅,程芙抿了抿唇,“不用给我。”
凌云:“你明明很想吃,且吃得下,为何不要?”
程芙:“……”
凌云让小二又上了一盘肉,放在她面前,“吃吧,我请你的。我知道你想买铺面,倒也不用那么省,我给你介绍一家便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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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这个月最后一天,营养液再不投就要过期咯,投我投我~谢谢大家[让我康康]
第49章
一直在相看铺面, 是因为好的稍纵即逝,须得时时紧盯,方便下手, 又不比买菜, 今儿想吃今儿买, 错过了明日还有。
所以程芙和姨母也不是很急, 更何况她哪敢再欠凌云的人情债。
“大人误会了。”程芙和煦道,“我们家就随便看看, 这种事上哪儿说得准,主要还没想到做什么生意。”
凌云:“可以赁出去。”
“以后再说吧。”她低头吃面, 咽下去才补充道, “我姨母经常改主意,我们以后兴许不想买铺面,买别的什么。”
“买什么?”
“田庄……”
“你买不起。”
程芙:“……”
匆匆吃完面, 她向凌云告辞,“凌大人,我先乘车回去了,您家离这里不远,我就不送了。”
凌云和她一起走出来,先前又是骤雨又是疾风的阴天变成了艳阳高照。
程芙的手自然地合在腹前,脊背笔直, 仪态款款, 微风吹拂了她柔软的衣袂,贴合着,摇曳着,勾勒着女儿家清瘦身形,凌云眼热, 不自在地瞥向别处,盯着他与她重叠的影子发呆。
浮想联翩。
“大人,您还有事?”她仰脸,满目不解。他不走,也不说话。
凌云:“徐知县家的大公子半个月前去世了。”
适才程芙问完话就垂下了脸,冷不丁听得此言,神情霎时凝住,半垂着的眼掀睫重新看向他。
凌云:“我的人把他杀了。”
“……”她红唇翕张,“你?”
“他们让你受委屈,还让你担了恶名,自该受此教训。”凌云说杀人的语气仿佛说杀鸡,末了补充道,“别担忧,徐家大郎之死完全牵扯不到你,不会给你添麻烦。”
他耐心地给程芙解释原委。
原来徐家为了防止兄弟阋墙的丑闻传出,影响家中儿郎仕途,便早早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下人。一年后,程芙逃婚惹官司,毅王遣人去清河县查她底细,结果必然只能查到一些砍头去尾浮于表面的“真相”,上报的人据实回禀,表达出来的意思难免与实情相差甚远。
但那时没人在意阿芙,她是个怎样的人都不影响她犯下的罪——冒犯贵女。
所以官差抓她,狱婆打她,毅王欺负她,连他也……误解着她。
讲到此处,凌云低眸轻抿唇角,缓了些许,方继续述说。
当他对程芙的好奇达到顶峰,便鬼使神差地安排眼线监视徐家,谁知这一盯竟真叫他盯出了东西。
本来这事早已揭过去,死无对证,未料徐大少爷贼心不死,念念不忘动人的程芙,自从一睹她衣衫不整的模样,便觉再难有女人能与之相比,越是如此想,他便越懊恼,惋惜当年就差一点点便得手了。
这样的念头在心里一直盘旋,终于在一次酒醉后爆发,他向酒友大肆炫耀自己吃过人间绝色,满嘴污-秽地描述程芙——穿着杏红色的小-衣,脊骨的肌肤宛如凝玉,滑腻自然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