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谭承烨一直是垫底那个。
不过他才认真学,起步比别人晚,姚映疏倒也不着急。
慢慢来嘛。
反正他孝期在身,又不能去考童生。
姚映疏好奇,暗暗恭维一句,消消这小子的火气,“什么字这么难认,能难倒谭家大少爷?”
谭承烨神色不见好转,拿过姚映疏的笔在纸上落下一字,“这个。”
姚映疏凑过去看了眼,目光鄙夷,“这不是‘画’吗?你这也能认错?”
谭承烨眼睛当即亮了,嘴角控制不住上扬,哈哈嘲笑,“这是‘昼’!白昼的‘昼’!这中间少了一竖呢!哈哈哈,你也认错了!”
姚映疏脸上挂不住,白他一眼夺回自个儿的笔,埋头继续作画。
她果然不适合念书!
听着谭承烨猖狂的笑声,姚映疏刀子似的眼神刮过去,咬牙道:“适可而止。”
谭承烨立马把嘴闭上。
他拉过凳子,在姚映疏对面坐下,“不行,我也得找出两个相近的字让张原辨认,今日嘲笑之仇,我必报无疑!”
姚映疏又翻一个白眼,无语,“那你的课业准备留到什么时候写?今晚要是写不完,明日我可不带你去。”
谭承烨一听这话急了,“君子报仇三日不晚,我后日再找!”
他急急忙忙从书箱内翻出先生布置的课业,起初还会抓耳挠腮东看看西望望,指尖在桌上抠两下,但看进去后,渐渐安静下来,清秀的眉眼格外认真。
姚映疏不打扰他,放下笔,无声退出书房。
傍晚的天儿依旧带着热度,她搬了椅子坐在梨花树下乘凉。
树荫浓密,晚风裹挟着热意,吹得梨树哗哗作响,树上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果子随之摇晃。蝉声与蛐蛐的叫声交织,如一首延绵不绝的乐曲。
曲子里忽然加入一道别的声音,姚映疏往门外看去,听见马蹄哒哒进了门。
片刻后,谈之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姚映疏噌一下站起,惊喜道:“你回来啦。”
谈之蕴平静点头,“嗯,可以用饭了。”
一个月前,一家三口就去买了匹马,顺道订做车厢。
车厢拉回来后就一直放在前头,马谈之蕴倒是差不多日日都在骑。姚映疏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么长的,他不过找会马的同窗学了两日,就已经能平稳上路了。
不像她,至今没敢学。
这天越来越热,谭承烨坐在灶膛后没多久就出一身汗,两次过后他就不愿意了。
正好谈之蕴会骑马,姚映疏便让他每日顺道带饭菜回来。
一家三口吃完饭天尚未完全黑,收拾妥当,三人都钻进书房。
谭承烨咬着笔杆,瞪着面前的课业。姚映疏把今日的字帖拿给谈之蕴看。
谈之蕴低头细细看完,笑道:“不错,写得越来越好了。”
姚映疏敷衍地把字帖拿开,迫不及待道:“我今日画萼绿君,那叶子不管怎么画也不像,你快教教我。”
手里骤然一空,谈之蕴无奈。
桌面木制笔架上挂满这阵子姚映疏添上去的笔,他从中抽出一支放在姚映疏手里,站起绕到她身后,胸膛贴近,轻声耳语,“来,你跟我一起画。”
姚映疏立马正襟危坐,神色认真。
对面的谭承烨偶尔抬头看一眼,却见这两人,一个线条明晰的侧脸被昏黄灯光映照得格外柔和,一个腰背挺直,严肃得跟要考状元似的。
好怪,再看一眼。
认真教学的男子忽然抬头向他看来,视线下移落在课业上,谭承烨被这一眼吓一跳,连忙低头奋笔疾书。
写了几个字,他忍不住又抬起头。
谈之蕴低着头,脸上光影明明灭灭,桃花眼里的光却似繁星点缀。
谭承烨忿忿不平。
偏心!
谈大哥就是偏心!
谈之蕴微微偏头,唇瓣从柔软发丝上擦过,他神情自如,温声道:“这样懂了吗?”
姚映疏有点明白了,嗯嗯点头,头顶发丝在年轻男子下巴上轻柔摩挲,带来如雨后春笋般细细密密的痒意。
“好了,我自己来吧,你快去看书。”
谈之蕴松手,缓缓直起身子。
在原地静立片刻,姚映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纸上,仿佛根本就没注意到身旁还有一个他。
掩在袖中的指腹一捻,谈之蕴微俯身,手臂越过姚映疏,拿起桌面书卷。
停顿两息,他慢慢走到一旁坐下,将心神沉浸在书内。
今夜风大,风声与蛐蛐叫声在窗外响个不停,谭承烨忽然一拍桌子,兴奋道:“我写完啦!”
姚映疏正好也落下最后一笔,满意地欣赏一遍自己的画作,将之妥帖放好。
“我回去睡了,明日记得早点起啊。”
话音刚落,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书房,转眼之间,屋里只剩下谈之蕴一个人。
他面对空荡的房间轻轻叹了声气,放下书卷,紧跟着也走出房门。
院子里两个木窝紧紧挨着,间或一声鸡鸣呜咽传出,明月被乌云遮挡,星光暗淡,风声呼啸。
一片梨叶被风吹落,飘飘晃晃飞到檐上。朦胧星光照落,叶片泛起点点浅淡的光。光从脉络拂过,一点一点越来越亮。
“谭承烨,你起了吗?”
檐下忽然响起姑娘雀跃的声音。
一只鸟雀恰巧从屋檐上飞过,闻声惊了一瞬,爪子在叶片上一抓,梨叶簌簌从檐上掉落,正好从姚映疏眼前落下。
她伸手接住,随手把梨叶放在窗台上,“我们要出发啦!”
“来了来了。”
谭承烨推开门,慌慌张张把衣服穿上,“马上就好。”
谈之蕴把东西拎到外头,套好马车,将马赶到门外。
姚映疏催促,“赶紧的,就等你了。”
“马上马上,再等我半刻钟!”
谭承烨着急忙慌漱口洗脸。
趁此工夫,姚映疏喂了大福,又在小福碗里装满饭,摸摸它的脑袋,“今天我们都不在,小福要和大福好好看家啊。”
小福叫声清脆,“汪汪!”
姚映疏笑着摸摸它的脑袋。
久不见人出来的谈之蕴折回来,问道:“好了吗?”
“好了好了!”
谭承烨含糊应,急急吐出嘴里的水。
姚映疏顺势收手,站起身和谭承烨一道往外走。
锁好门,爬上马车,谭承烨兴奋地拍着车壁,喊道:“出发!”
姚映疏和谈之蕴对视一眼,一个无语一个无奈。
摇头轻笑,谈之蕴清喝一声,“坐稳了,要出发了。”
马鞭一扬,高大的棕色骏马抬起四只蹄子,哒哒哒驶出望舒巷。
出城前,姚映疏让谈之蕴在汤面铺子前停下,三人吃过后继续上路。
虽说平州多湖,但河阳县城内并无河湖,城外倒是有几片湖泊,正值夏日,听说湖内被当地百姓种满荷花,煞是好看,姚映疏心向往之。
正好趁着谈之蕴和谭承烨旬休,她便建议出来游玩一日。
谈之蕴早问好了那片湖的所在,出了城后一路畅通无阻。
官道两旁树荫浓密,姚映疏探头去看,远远瞧见远处青山被逐渐升起的太阳照亮,一半金光灿烂,一半苍翠如黛。
马车穿过官道又驶入小道,过了片刻,眼前豁然开朗。延绵望不见尽头的广阔湖泊在姚映疏眼里展开,湖面光芒闪烁,璀璨如碎金。
又驶了将近三刻钟,谈之蕴吁一声,“到了。”
姚映疏迫不及待跳下马车。
只见湖面粉绿交加,粉荷娇嫩,荷叶青翠欲滴,大片大片铺展开来。金色阳光照射在荷花上,花瓣隐隐透明,衬得它越发清雅脱俗,粉妆玉琢。
一道长桥延伸至湖内,姚映疏提着裙摆跑过去。
她今日特意穿得漂漂亮亮的,粉色对襟短衫搭配白色长裙,一半长发披散,发中只簪一支蝴蝶银簪。
这身衣裙很是轻薄,跑起来裙裾似花散开,姚映疏两侧是亭亭直立的娇艳荷花,她立在其中,竟也分毫不输。
谈之蕴坐在车辕上支着腿,一只手搭着膝盖轻轻抬睫。
只见那钟灵毓秀的姑娘转身,裙摆轻轻从荷叶上擦过,荷叶轻颤,晶莹水珠滚落。
她纳闷,“你们怎么不跟上来?”
第51章
“来了来了!”
谭承烨从马车上跳下来, 几步追上姚映疏,“我的衣带方才散了。”
姚映疏微默,催促道:“行吧, 咱们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