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歪歪扭扭站起身,恭敬对姚映疏鞠一躬,认真道:“多谢娘子开解。”
继而又对谈之蕴道:“你有一个好娘子,好好待她,祝你们夫妻幸福安稳。”
话落,他拎着酒壶,踉跄往前。
姚映疏看了会儿他的背影,又抬头去看谈之蕴。
四目相对,她恍然意识到二人此刻的姿势有多亲密,急忙松开抓住谈之蕴的手,从他怀里退出去,掩饰性往旁边看去。
这一眼,正好瞧见花卉行门口的堂倌,他看着那醉酒男子的方向,也不知在这儿站了多久。
轰的一下,姚映疏脸颊发烫。
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来的,方才的一切,他该不会都看到了吧?
堂倌转过视线,笑容带着善意的打趣,“公子与娘子的感情可真好。”
此话一出,姚映疏只觉得自己要燃起来了,悄悄挪到谈之蕴身后,借他身体遮挡,把自己藏起来。
谈之蕴的视线从地上影子上瞥过,礼貌问道:“方才那人是?”
堂倌:“是锦绣坊的汪老板。前几日他撞破妻子与戏子偷情闹上了公堂。”
他叹气,“想当初,方娘子可是汪老板七入方家才娶回来的,谁曾想他们竟走到这一步。和离后汪老板日日借酒消愁,方才说是释怀了,可心里是怎么想的,谁能得知?”
谈之蕴敛眉,怪不得方才觉得他有些眼熟,原来是那位汪老板。
堂倌感慨完,急忙迎二人进去,“公子娘子快往里请。”
姚映疏不懂花,全程只听谭承烨要这个要那个,间或一两声谈之蕴轻缓的嗓音。
买了整整一大车花,没几样是姚映疏认识的。
付完账,在堂倌的笑声里,一家三口携带斜阳而归。
路走到一半,姚映疏眼尖地瞥见一家熟悉的铺子,急忙拉住谈之蕴,“先停一停。”
两只温热掌心落在双肩,谈之蕴肌肉紧绷。皂角香气顺着晚风吹来,身后柔弱若即若离。
欣喜中的姚映疏并未发现异常,指着那铺子对二人道:“这家猪肺汤我来吃过,味道还不错,本来想找个日子带你们来,谁知一时竟给忘了。”
谭承烨不满,“我又不能吃。”
姚映疏翻白眼,“你的那份不加猪肺不就好了?”
谭承烨嘟囔,“那能好吃吗?”
“怎么不能?相信我,绝对好吃。”
两人拌着嘴跳下驴车。
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谈之蕴没跟上来,姚映疏回头招手,“快来!”
地面被霞光照得金光灿烂,她正对着夕阳,浑身被镀上一层暖光,身下拉出一道长影。
一只手在空中挥动,就连那道影子都透露着活泼动人的劲。
谈之蕴定定看着她,忽地往前迈动一小步,原本相对而立的两道影子随着他的走动逐渐相交,最后融为一体。
谭承烨在前头抱怨,“你们怎么这么慢?”
“马上就来,别催!”
姚映疏回一句,笑道:“我们走吧。”
谈之蕴垂下眼睑,“好。”
这家猪肺汤的确不错,哪怕是素的也别有一番滋味,谭承烨吃得格外满足。
可一回到家,想到尚未完成的课业,他立马垮下脸。上前去搬驴车上的花,姚映疏把他推开,“不用你帮忙,先去把课业写了。”
谭承烨:“啊?”
姚映疏:“还不快去?又想熬到一更天?”
谭承烨满心失望,焉头焉脑回家,“好吧。”
这花看着多,但没几趟就搬完了。谈之蕴把驴车停在一门后的马厩里,进门瞧见姚映疏蹲在地上拨弄一包捆在一起的枝丫。
她抬头问:“这是什么?”
谈之蕴:“凌霄花,耐寒好养,花色橙黄,攀爬速度快,这个时候种下去,不用多久就能长满一面墙。”
姚映疏眼睛发亮,“那咱们现在就种?”
谈之蕴看眼暗下来的天色,“先把灯点上。”
点好灯,谈之蕴教给姚映疏插花的手法,她学得快,两人合力,很快将凌霄花插在两面墙下。
继而将买来的盆栽放在屋檐、院内、墙下。
姚映疏买的花多,她记了名字,牡丹、茶花、海棠、杜鹃,还有她知道的桂花、梅花。
正值春日,不少盆栽内的花卉已经绽放,姚映疏看见了林月桂绣帕上的牡丹。
比她一只手掌还大,花瓣如绸缎柔软,颜色鲜艳灿烂,夜风拂过,牡丹在灯下摇曳生辉。杜鹃丛丛绽放,热烈如火,海棠将开未开,如胭脂点点,娇艳缤纷。
听谭承烨说这些都不是名贵的品种,但姚映疏已经很满足了。
指腹轻触牡丹花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唤她。
“娘子。”
姚映疏回眸。
恰有夜风拂过,吹拂她曳地裙摆,衣角与花瓣交叠,分不清谁才是花。
指尖勾走被吹到脸侧的发丝,姚映疏轻轻抬眸,“怎么了?”
过了两息,谈之蕴走到她面前,展开手中之物,“忽有所感,手绘一幅,娘子看看可还喜欢?”
见是纸张,姚映疏下意识拧眉,可看清画中之景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三花绽放,丛丛簇簇,缤纷灿烂。
花前美人眉目如画,神色宁静,指尖轻点花瓣,嘴角轻扬,端的是人比花娇。
姚映疏激动地指着画中之人,不可置信地抬头问:“这、这是我?”
谈之蕴颔首,惭愧道:“可惜唯有墨色,若有朱黄二色点缀,这画还能更好。”
“已经很好看啦!”
姚映疏小心拎起画纸两角,目光流连舍不得挪开。
笑眼弯弯对谈之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被画进画里呢,谢谢你。”
谈之蕴嘴角轻扬,“娘子若是喜欢,可愿意学?”
“当然!”
姚映疏迫不及待开口,“你愿意教我?”
“书画本是一家,娘子若想学画,得先将字练好。”
迎着姚映疏碎裂的笑容,谈之蕴轻轻一笑,“今日学这句可好?”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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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这句是什么意思?”
姚映疏在纸上落下一行诗,一手托腮,笔头在人中上戳几下。
听着倒是挺美的。
她慢慢运气, 沉下心,一笔一划地将这首诗抄完。把写得满满当当的纸张放好, 缓步走出书房。
院内花卉随风摇曳,姿态各异,却是相同的美丽。看着它们, 姚映疏只觉练字产生的烦闷都没了。
怪不得那么贵,这是真好看啊。
按下仅剩的那点心痛,姚映疏正要上前,忽见大福伸出鸟嘴就要往牡丹花上一啄。
“大福, 住嘴!”
姚映疏匆匆上前阻止, 一把捂住大福的嘴, 拎着它两边翅膀,提溜着母鸡放到一边,板起脸教训, “这些不准吃,下次再犯, 我饿你两顿。”
大福老实低头。
“小福。”
小黄狗摇着尾巴快跑过来,蹲在姚映疏脚边吐舌头哈气。
摸摸它脑袋,姚映疏道:“你替我监督大福, 不准它乱吃那些花花草草。”
小福汪汪两声。
再度警告大福一遍,姚映疏揣着银钱,背上小布包,开开心心出门去了。
路过梨花巷,她目不斜视走过去。
快走到下一个巷口时, 忽然听见背后有熟悉的声音。
“好了,不用再送了,快回去吧。”
林月桂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三月桃花砸落草丛,带起温柔回响。
姚映疏回头。
她身旁站着一名身形高挑,略显瘦弱的男子,生得清秀斯文,眉眼与柔姐儿有四五分相像,却比她多了儒雅书生气。
曾秀才拉着林月桂的手,轻声细语叮嘱,“回去的路上慢些走。”
林月桂失笑,“就两条街,我没走上千次也有百来次,还能把自己摔了不成?”
曾秀才叹气,“是我无能,才让娘子受罪。”
林月桂轻笑,眉眼弯如新月,眸色似月辉皎洁温柔,“一家人,说什么受不受罪的话。只要你和柔姐儿平平安安的,对我来说比什么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