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谈之蕴走上来,温声提醒,“别真把人打死了。”
姚映疏喘着气停手,指指瘫在地上呻.吟的黄亮,“现在怎么办?”
谈之蕴语气平静,“送官府吧。”
第43章
一大清早, 河阳县令姜文科便被人从被窝里请出来。
美梦被扰,他压着脾气穿上官服坐上公堂,重重一拍惊堂木, 对下首喝道:“堂下何人,为何报官?”
谈之蕴站在堂内, 不卑不亢拱手,“大人明鉴,小生乃是继明书院学子, 携家眷入住望舒巷第二十户,昨夜夜半时分,忽然听门外响动,探查之下才发现……”
听谈之蕴有功名在身, 姜文科正色不少, 认真往堂内看去。刚撩起眼皮, 目光下意识落在堂下小娘子身上,姜文科直接看呆了眼。
青色衫子布裙,乌发斜斜垂在胸前, 发髻上唯有一根银簪,俏脸不施粉黛, 看向地上贼人的眼睛仿佛冒着火,活泼俏丽,甜美动人。
娘嘞, 河阳县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标志的小娘子?
盯着姚映疏看了片刻,姜文科收回目光。恰巧谈之蕴已将昨夜之事详细说完,姜文科惊堂木一拍,斥道:“你是何人,昨夜潜入他人宅院想做什么?快快从实招来!”
黄亮没想到这一家子当真把他送上了公堂, 脑子飞快转动,很快想到了损失最小的法子,趴在地上涕泗横流,“大人,草民听说他们家富庶,一时左了心性起了贪心,想去偷点银子,但小的还没行动就被抓住,还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青天大老爷,看在草民是初犯的份上,求大人饶小的一命吧。”
黄亮双膝跪地,额头在地上磕得通红,“大人,饶过小的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同样被扭送到公堂的崔三哭着求饶,“县令大老爷,求您往网开一面,草民真的再也不敢了。”
姚映疏头一次上公堂,规规矩矩立着不敢动。听到县令老爷判了黄亮和崔三一人三十大板,她扁扁嘴,觉得判轻了。
还以为能让他们进牢里蹲一阵呢。
听着官差将两人拉下去行刑,姚映疏跟着谈之蕴躬身见礼,起身时悄悄往上投去一眼。
长这么大,她还没见过县令老爷呢,实在好奇这河阳县令是何模样。
眼睫一抬,正正对上一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眼睛的主人生得白白胖胖,不算难看,但很是富态,一身官服穿在身上,不见威严,倒显随和,像个富贵散人,完全颠覆了姚映疏想象中的肃穆庄严,威风凛凛的形象。
尤其是此时的姜文科还盯着她看,小眼睛里的光令姚映疏打了个寒颤,分外不适,瞬间对这位县令的印象降到谷底。
快速起身,姚映疏走到谈之蕴前面,让他将自己的身形完全裹住,快步走出公堂。
一出去,耳畔响起黄亮和崔三的惨叫声,姚映疏眼睛一亮,当即停住。
谈之蕴随之停步,“怎么了?”
姚映疏指着正在受刑的黄亮和崔三,鹿眼明亮如琉璃,“咱们先等等。”
谈之蕴目光扫过去,无奈颔首。
官差们手重,三十大板打得黄亮和崔三皮开肉绽,被闻讯赶来的家眷搀扶住,哭天抹泪地咒骂着。
尤其是黄亮的母亲方老婆子,心疼地扶住幼子,一边大骂姚映疏两人。
黄亮的嫂子徐氏闻言朝天翻白眼,挤兑道:“我说娘诶,是你儿子不学好,大晚上的翻人家墙偷东西,你怎么还怪人家苦主呢?”
方老婆子脸色涨红,目光凶狠地瞪着儿媳妇,“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自个儿小叔子被人欺负,你居然还敢帮外人说话,你还是不是我黄家的儿媳妇?要不是看在你给我生了个孙子的份上,我早让老大把你休回家去!”
徐氏怒了,冷笑三声,“什么叫吃里扒外?我吃你的喝你的了?”
她指向方老婆子和黄亮,厉声道:“我吃的都是我丈夫辛辛苦苦赚来的!你也就算了,毕竟是夫君的生母,可他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两口子供养他长大,他不仅不知感恩,现在还闹出这种丑事给我黄家蒙羞!今日是偷盗,明日就该杀人放火了!一个地痞流氓,也就你这老婆子当成心肝。当心他哪天不如意,把你的私房也偷个精光!”
被儿媳妇这一番话惹得大怒,方老婆子满是褶皱的脸气得发抖,扬手给徐氏一个巴掌,怒道:“你放肆!”
“你居然打我?”
徐氏捂着脸不可置信,眼里冒出狠意,不管不顾地上去拉扯方老婆子稀疏的头发,“老不死的,老娘忍你很久了!”
婆媳俩当着众人的面厮打,你扇我耳光我扯你头发,看得姚映疏目瞪口呆。
“这、这……城里婆媳打架怎么也跟乡下似的……”
谈之蕴失笑,“无论在何处,婆媳始终是婆媳,不管城里还是乡下,本质都是一样的。只不过,身份越是高的人,越会伪装罢了。”
姚映疏暗自庆幸,幸好她没有这样的婆母,否则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么好。
转念一想,这念头有些不孝的意兆,姚映疏赶忙在心里对素未谋面的婆婆道歉,顺道念叨。
娘诶,你在底下要是碰到了婆婆,一定得替我道歉啊,我绝对没有不好的念头。
“走罢,回家。”
谈之蕴的声音拉回姚映疏跑偏的思绪,她哦哦两声,又一次诚恳地在心里道歉。
跟在谈之蕴身后,直视他宽阔的肩膀,她胡乱想着,要是他的母亲还在世,以他的性子,一定能处理好婆媳关系吧?
走了两步,前头的身影忽然停下,姚映疏探出脑袋刚想问怎么了,下一刻就见黄亮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二人走来。
呸,晦气!
姚映疏一翻白眼,躲回谈之蕴身后。
黄亮额头通红,脸肿得像馒头,细小眼缝里透出阴狠的光,凑近谈之蕴咬牙放狠话。
“今日之耻我记住了,你给我等着。”
谈之蕴温和扬起笑,“就怕你不来。”
他偏首,对上黄亮鼻青脸肿的脸,笑容纯洁无害,“你当真以为,除了把你送官府,我真拿你没法了?”
喉咙发出轻笑,谈之蕴道:“我等你来送死。”
直起身,阳光照亮少年眉宇,眸光清浅,不见丝毫阴霾,温和有礼对身后姑娘道:“咱们回家。”
话落,他没给黄亮丝毫眼风,从容走出县衙。
姚映疏朝黄亮呸一声,一脸嫌弃地走了。
老娘和嫂子都打起来了,这人还有工夫放狠话呢。
渣滓,败类!
春日阳光明媚,温暖宜人,黄亮想着方才谈之蕴的神色,却似坠入冰窖,浑身发冷,伤口作疼。
春光刺得他眼疼,黄亮深吸一口气。
此人是个狠角色,倘若他报复,后面说不准真还有陷阱等着他。
可要他放弃复仇,黄亮又极不甘心。
一时间,他面色扭曲。
“诶诶,干嘛呢?”官差喝道:“这里不是菜市,要打出去打,都出去!”
徐氏和方老婆子被官差驱赶,崔三的家人嫌丢脸,拉扯他往外走。
崔三自觉羞愧,不敢去看黄亮,匆匆离开。
黄亮阴恻恻地注视他的背影。
面对官差还有几分惧意的方老婆子一见儿子,立马什么都顾不上了,忙把他搀扶住,心疼道:“亮儿,疼吗?”
黄亮不回答她也不在意,一个劲地表露关心。
出了县衙,徐氏没忍住怼一句,“瞧瞧,你把人家当心肝,人家却连句话都不回,由你这老母说得口干舌燥,不心疼也没反应,可真是个孝子啊。”
方老婆子怒了,“你这多嘴妇人,我还没说什么,用得着你开口……”
两人在县衙门口再度爆发争吵,你一言我一语的,黄亮听得心烦,阴毒地看了徐氏一眼,沉着脸握住拐杖,艰难往外挪动。
……
离开县衙后姚映疏心情极好。
她蹦跳着走到谈之蕴前方,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左看看右看看。
街道两侧的早食铺子已出摊,各种食物的香气霸道地在整条街蔓延。
姚映疏耸耸鼻子,摸了下肚子,回头问:“你饿吗?”
谈之蕴:“还能再撑一阵。”
姚映疏皱着脸不赞同,“饿了就饿了,你直说就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指指一旁的馅饼摊子,笑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买早食。”
谈之蕴怔愣间,她已经跑到一旁,笑眯眯地和摊主说话。
长睫微颤,他垂着头,神色淡淡。
他曾直白地告诉那个男人,他饿了,他要读书,他要出人头地。可他得到了什么?
后背似在隐隐作痛,谈之蕴将手放在左腕上,轻轻捏一下。
“走,别磨磨蹭蹭的,快走!”
面前走过一群官差,好几对男女被簇拥在中间,衣衫不整地垂着脑袋。身后一名男子指着一男一女边哭边骂,“奸夫□□!我在外奔波,辛辛苦苦养家糊口,你居然背着我和这戏子好上了,你说,你对得起我吗?”
那妇人闻言抬起脸,嗤道:“你半年都不见得回家一次,我嫁给你就跟守活寡似的,日子过得一日比一日无趣,我给自己找点乐子怎么了?”
“楚郎生得好活儿好,又温柔又体贴,还待我一心一意,比你好上一万倍!”
男子气得双脸涨红,手指发抖,险些晕厥过去。喘上气后,他哇一声哭出来,“和离,我要和你这贱妇和离!”
妇人不屑,“和离就和离!”
一对衣着富贵的夫妻冲上来,指着妇人就骂,“不孝女,谁准你和离了?你要是敢和离,往后也别回家来!”
妇人硬气道:“不回就不回!正好,谁也别想阻止我与楚郎双宿双飞。”
那楚郎闻言,抬起一张目秀神清的脸,双眼沁泪,楚楚可怜道:“娘子莫要因我与家人生嫌隙,怪我一时情难自禁,诱着娘子犯错,一切都是我的错,今日过后,娘子还是把我忘了,与郎君回家好生过日子罢。”
妇人心疼,“不,楚郎,我要与你在一处,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男子气得额角青筋直跳,“和离,我定要与你和离!”
妇人的父亲怒道:“你要敢与这戏子私奔,老子的财产,你一分也别想要!”
楚郎急了,忙道:“不,娘子,我不能破坏你的姻缘……”
男子怒喝:“你这下贱的戏子,给我闭嘴!”
他哭着冲上去殴打楚郎,“你已经破坏了我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