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桃花眼,眼尾含带粉晕,似流云粉雾,朦胧醉人。往常笑着时,眼里会泄出碎星般的光芒,温柔却不多情,可此时此刻,那双眼却仿佛坠入深渊,深沉不见底,又如百年寒潭,泛着刺骨冷意。
姚映疏一时看愣了。
相识以来,谈之蕴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是温文尔雅,公子如玉的书生形象,何时见他有过这般冷煞的眼神?
怔愣间,一只手取过她手上面团,温声道:“给我罢。”
目光聚在谈之蕴眉间,此时的他一如寻常温和,垂眸认真包着包子。
姚映疏哦哦两声,心道,或许是她看错了吧。
正要往手里面皮添馅料,厨房门口忽地出现一道身影,谭承烨走进来一看,“你们在包包子啊。”
姚映疏瞬间被转移注意力,“你的课业都写完了?”
“写完了。”
姚映疏没再多问,让谭承烨生火,加快速度把剩下的馅料包完,上锅开蒸。
趁这个功夫,她又抄了两个小菜,一家三口吃着暄软鲜香的包子,姚映疏忽然道:“待会儿洗了碗,你把你的课业给你谈大哥看看。”
她决定让谭承烨忙起来,忙起来就不会整日想着往外跑了。
“为什么?”
谭承烨叼着包子一脸抗拒,“我不要。”
“能得秀才指点是你的荣幸,你敢拒绝,我棍棒伺候。”
姚映疏狠狠咬着包子,凶恶地盯着他。
谭承烨屁股一痛,总觉得她咬的不是包子,是他的肉。
欲哭无泪地正要答应,猛然转头看向谈之蕴,“就算我愿意,谈大哥也不一定能愿意啊。他还得温书呢,哪儿来的工夫检查我的课业。”
姚映疏双眉微蹙,小心问道:“会打扰你吗?”
谈之蕴想说会。
可他要是说了,这段日子的努力就都全废了。
罢了,不过是指点一个小郎的课业,想来也用不了多少工夫。
将叹息咽回喉咙,谈之蕴笑着应下,“不会。”
姚映疏松了气,回之一笑,“那就好。”
吃完暮食,她照例回房,早早就歇下了。
而书房里的灯,却燃至半夜。
隔日,姚映疏罕见地起了大早,熬了锅粥,又把昨夜剩下的包子热了热,谈之蕴和谭承烨差不多也洗漱完了。
把朝食往堂屋端,姚映疏瞥到谈之蕴的脸色,瞬间惊了,“你、你这是怎么了?”
少年白皙眼皮下多了两道格外明显的青黑,神情略显萎靡,不太有精神,像是一夜没睡。
谈之蕴按了按太阳穴,“没事,没睡好罢了。”
他着实没想到,谭承烨的课业能做得那么差,他指点时,这小少年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把谈之蕴想说的话全堵了回去。
没办法,他只好一句句解释,再陪他一一写上。
改完谭承烨的课业,谈之蕴连书都来不及温习,简单洗漱过后倒头就睡,不曾想竟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谭承烨举着书本,一声声追问他这几个字是何意。
想到这儿,谈之蕴沉沉叹气。
姚映疏只当他是没睡好,往旁一瞥,谭承烨亦是一脸颓废。
默默往两人碗里放两个大包子,姚映疏舀起勺子喝粥。
大不了她待会儿去街上买肉包子吃嘛。
用完朝食,谈之蕴先一步去继明书院。姚映疏把碗一撂,吩咐道:“去把碗洗了。”
谭承烨不情不愿抱怨,“怎么又是我?”
姚映疏催促,“不是你是谁?赶紧去,洗完该去私塾了。”
说到私塾谭承烨就抗拒,老大不乐意地丧着一张脸端着碗筷去厨房。
收拾妥当,他背着书箱准备离开,转眼瞧见喂完大福的姚映疏跟在身后,纳闷道:“你跟着我作甚?”
姚映疏:“送你进学。”
“啊?”
谭承烨惊愕,“好端端的,干嘛要送我?”
姚映疏乜他一眼,“我不能送你了?赶紧走。”
小少年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地跟着姚映疏去私塾。
虽然满心疑惑,但他还挺好奇的。
这还是他上私塾以来,姚映疏第一次送他。
谭承烨嘴角悄悄翘起。
转到梨花巷,再走两三户便到了私塾。此时门口来来往往皆是进学的孩童,姚映疏在一个明显的位置停下,拍拍谭承烨的肩膀,语气温柔,但音量很高,“承烨,在私塾一定要好好听夫子的话,多听多记,我和你小……我和你爹以你为荣。”
谭承烨一脸见鬼地瞪着姚映疏。
她今日怎么了?中邪了?
姚映疏的声音大,瞬间吸引了周围孩童的注意。
看清她身边的谭承烨,有的孩童眼里浮现惧意,立马避开目光,也有的撩起眼皮,悄悄打量姚映疏。
姚映疏只当没看见这些孩子惊异的目光,对在场的一名妇人点头。
那妇人见她面生,又生得出色,与之寒暄几句,“这位妹妹是新来的?”
话方落,身侧的孩童立即拉扯自己母亲的衣袖。
妇人横他一眼,没理会。
“是啊。”
姚映疏心里一喜,拉过谭承烨道:“听说孔家私塾在河阳县顶顶有名,我和他爹特意租住在这附近,就为了孩子进学。”
妇人的目光在姚映疏和谭承烨之间打转,迟疑道:“妹妹如此年轻,孩子都这么大了?”
“姐姐不知。”
姚映疏叹气,“这孩子命苦啊。”
她将自己与谭承烨的经历简单改编一番,抓住谭承烨的手,轻轻啜泣两声,“这孩子心气高,一门心思想光宗耀祖,好让他爹在天上安心,他上进,我虽是做继母的,也不能妨碍他的路,自然要在后头托举。”
心疼的视线落在谭承烨脸上,姚映疏道:“看这孩子,昨夜看书看到一更,眼下都青了。”
谭承烨听得一脸魔幻。
姚映疏今个儿是怎么了?
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吧?
什么叫她为了报恩嫁入谭家,谁料他爹一朝被害,亲族抢夺家业,他们被迫改嫁背井离乡?
虽说结局是对的,但这过程不对吧?
可那妇人偏偏就信了,动容抓住姚映疏的手,“苦尽甘来,妹妹定会得偿所愿。”
姚映疏欣慰注视谭承烨,含笑点头,“借姐姐吉言。”
妇人身侧的孩童目光也变了,狐疑地上下扫视谭承烨。
他的母亲虽是继母,但生得漂亮,性格也温柔,根本不像土匪。那私塾里为何那般传?
小少年皱起眉,直觉不对。
谭承烨就更感觉不对了。
和妇人寒暄完,姚映疏轻柔抚平谭承烨衣领上的褶皱,眼神柔得能滴出水来,“去吧,娘看着你进去。”
谭承烨简直头皮发麻。
他想问到底是什么鬼东西上了姚映疏的身,可他不敢,面色呆滞地匆匆进入私塾。
姚映疏在身后对妇人道:“孩子着急读书呢,他总是如此上进,看得我都心疼。”
谭承烨脚底一滑,险些摔倒,脸色差点裂开。
娘诶,这也太可怕了!
姚映疏肯定中邪了!
他跟身后有狗在追似的,飞一样跑进书院。
接连两日,姚映疏日日都来送谭承烨进学,且每日必拉着一名妇人扯家常。
偶尔也有妇人对她避之不及,但姚映疏硬是笑着凑上去,那妇人见她生得好看,态度又和善,这才缓下面色,稍稍放松。
这般努力下,她注意到一部分孩童看向谭承烨的目光已不像先前那般惶恐,这让姚映疏很是满意自得。
看吧,还是她聪明!
与此同时,谈之蕴同窗的表弟也找到了最初在私塾里散播流言之人。
第38章
这日清晨, 谈之蕴趁谭承烨不注意,悄悄走到姚映疏身边,压低嗓音道:“人找到了。”
姚映疏一喜, 立马偏头去看他。
“下午散学时,你在私塾外的巷子里等我, 我带你去见人。”
姚映疏小鸡啄米点头,“好。”
吃过朝食,谈之蕴照例先行一步, 谭承烨磨磨蹭蹭地不想去,临走前望了眼坐在檐下竹椅上的姚映疏,纳闷道:“你今日不送我了?”
“不送了。”姚映疏摆手催促,“你自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