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映疏难得没睡懒觉,起了个大早和谈之蕴一起煮了朝食,简单吃完后和他告别,打着哈欠送谭承烨去私塾。
临走前,她警告道:“下了学就回家,别的地儿哪也不准去,听到了没?”
谭承烨垂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听到了。”
他昨日哭狠了,今早起来眼睛还是肿的,红得跟兔子似的。
姚映疏微微抿唇,嗯一声,“去吧。”
谭承烨连句话都不留,转身就走,背影孤单又倔强。
姚映疏气笑了,居然还和她闹脾气?
她也扭头回家。
出了这档子事,姚映疏暂时没心情去买花,在家里喂鸡补眠,再锄锄院子里的草消磨一日,估摸着快到谭承烨散学的时间,收拾收拾往私塾赶去。
众多学子走出私塾,姚映疏在人群中扫视,瞄准一个面容稚嫩和善的小少年,扬起笑走上前,“这位小哥,你可认识谭承烨?”
听到“谭承烨”三个字,那小少年脸色剧变,连连摆手擦过姚映疏疾走,“我不知道,你问别人吧。”
姚映疏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拧着眉转身寻找谭承烨的身影,余光瞄到某处,视线掠过他身旁之人,姚映疏气笑了。
这小混蛋,还和她玩阳奉阴违这一套?
……
下了学,同窗们纷纷背着书箱离开私塾,有的与人结伴,也有的独自归家,但遇见相熟之人,总会停下颔首招呼,笑谈两句。
唯有谭承烨孤孤单单落在最后,垂着脑袋耷拉着眼皮走出私塾。
“怎么瞧着不高兴?”
一只手陡然搭在肩膀上,谭承烨正要将之甩开,抬眼看清来人,意外道:“黄大哥?”
黄亮面色温和,笑道:“今日可要去斗蝈蝈?崔三新看中一只,威猛十足,定能得胜。”
姚映疏昨日的话在脑海中回响,谭承烨眼里的光逐渐暗淡,垮下脸低落道:“我不去了。”
“为何?”
黄亮问:“可是昨日玩得不够开心?”
“不是。”
谭承烨烦躁地抓了把头发,“昨日逃学的事被发现,我娘不准我再和你们一起玩了。”
而他至今不知他逃学的事是在何处走漏了风声。
“这有什么难的?”
黄亮眉头一挑,揽着谭承烨的胳膊力道微重,眼神充斥着诱惑,“她又不能用腰带时时拴着你,你悄悄与我见面,不让她发现不就得了?”
谭承烨:“啊?”
第37章
踏着余晖, 谭承烨推开院门归家,“我回来了。”
厨房里走出一道窈窕身影,姚映疏不咸不淡睨他一眼, “今日可有课业?”
“有。”
谭承烨点头。
“行,那你先把课业做了, 再来帮我生火。”
姚映疏摆手。
“哦,好。”
小少爷听话转身进书房。
等他进去,姚映疏拧起眉头, 悄悄在窗子边打探。依稀看见谭承烨果真在研墨,她稀奇地眨了眨眼。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院门处传来动静,迟一步回来的谈之蕴见她鬼鬼祟祟立在书房的窗子边上,疑惑道:“在做……”
他刚一出声, 姚映疏立即转头竖起手指, 示意他噤声, 旋即指向厨房的方向。
谈之蕴了然,跟在她身后走进厨房。
把门关上,姚映疏抱怨, “今个儿那黄亮又去寻谭承烨了,那小子昨日似是被打疼了, 没跟他走。”
语气里有几分诡异的欣慰。
她走到案边,拿起菜刀继续切菜,问道:“你那儿怎么样?查出什么了吗?”
姚映疏身旁的木架子上装着一篮子苋菜, 谈之蕴从水缸里舀一瓢水,边清洗边道:“我托人打听了黄亮。”
姚映疏切菜的动作一顿,“怎么说?”
谈之蕴:“他家住城东的同子巷,早年丧父,由寡母和长兄拉扯长大。因是幼子, 寡母对他格外偏疼,养成了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的性子。”
“他兄长倒是想过管教,可惜一动手,寡母便哭天抹泪指责他不孝,容不下幼弟。打不得骂不得,黄亮越发嚣张,及冠之后仍未找份活计,整日在家吃白食,由兄嫂供养。”
姚映疏撇嘴,骂道:“脸皮可真厚。”
谈之蕴未置一词,“至于私塾的事……”
他往姚映疏手里的菜刀看了眼,“你先把刀放下。”
“作甚?”
姚映疏不解,却下意识把菜刀搁下。
谈之蕴这才道:“我在书院里一一问过,得知有个同窗的表弟与承烨一个私塾。今日散学后,我与他一同去问那孩子,才知他们对承烨有很大的误解。”
姚映疏茫然,“什么误解?”
谈之蕴顿了顿,“他说,承烨的父母是对土匪,手染鲜血,杀过的人足有十数,因官府剿匪,他们无法,只能隐姓埋名来到河阳县。承烨是家中独子,他那对土匪父母对他极为偏爱,凡是欺负他的人,哪怕只是起两句口角,皆会被报复,轻则打断手脚,重则取人性命。”
姚映疏只觉得自己的火气如有实质地层层上涨,她捏住拳头,憋不住怒气,难以置信道:“这么离谱的事,他们居然信了?!”
谈之蕴无奈,“都是些八、九岁的孩童,乍然听见如此骇人听闻之事,自然心生恐惧。”
姚映疏气笑了,“这乱七八糟的谣言是谁传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谈之蕴摇头,“我已经拜托那孩子去找私塾里最初传出此话之人,相信再过几天就能有答案。”
姚映疏还是气不过,夺过谈之蕴手里的苋菜,用力揪成几段,咬牙切齿道:“千万别让我知道那人是谁。”
谈之蕴倒是对那人有些许猜测。
只是……
瞧着姚映疏手上迸溅出的紫红色苋菜汁液,和怒火中烧的表情,他闭上嘴。
还是别让她更生气了。
但姚映疏始终气不过。
她感到匪夷所思,这么离谱的事儿,那些孩子就这么信了?信了?!
指向自己,眼睛因愤怒显得格外明亮,姚映疏问:“你看我,你觉得我的模样像土匪吗?”
谈之蕴诚实摇头,“不像。”
姚映疏咬牙,“真是瞎了眼,说我像什么不好,居然像土匪?我看那不安好心的人才是土匪!”
虽然生气,但饭还是要吃的。骂了几句,姚映疏深深吸气,静下心来。
她将谈之蕴洗干净的苋菜焯水,切成碎调成馅,取出早就发酵好的面团,将之揪成剂子,放在案上包包子。
谈之蕴净了手,也来帮忙。
姚映疏包的包子只能说看得过去,毕竟她从小到大别说自己做包子,连吃都很少吃。但谈之蕴就不同了,修长手指动作迅捷又好看,一会儿的功夫,一个漂亮包子就在他手上成形。
怒气萦绕在胸腔内还未完全散去,姚映疏这会儿需要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见状好奇问:“你包的包子这么好看,是特意和谁学的吗?”
谈之蕴动作一顿,垂眸凝视沾满面粉的手指,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小时候和我娘学的。”
“你娘这么厉害!”
姚映疏感慨。
关于娘亲的大部分记忆已经散去,她现在连她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但有一件事印象格外深刻。
“我娘的厨艺简直一塌糊涂,我爹说,我奶第一次让她进厨房时,她险些没把厨房给烧了。”
回忆起娘亲,姚映疏笑意盈盈,“后来我奶就不让她进厨房了。”
“不过我娘厨艺虽然不好,但她会读书习字,听我爹说,她还会弹琴下棋,但那时候家里穷,我爹买不起琴,他背着我娘偷偷砍了木头准备自己做一把,谁知道不管怎么做,那琴都像块木板。”
姚映疏弯起眼,脸上全是笑,“最后,我娘没收到琴,倒是收到一架秋千。”
谈之蕴偏头看她。
姑娘一双鹿眼圆圆,浅棕色瞳仁犹如上好的琉璃,晶莹剔透,泛着明亮的光泽。
忆起亡故的母亲,她并未露出哀愁,反倒满是笑容。
谈之蕴很轻地笑了下,“听起来,岳父岳母感情甚好。”
姚映疏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岳父岳母正是自己爹娘,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附和道:“是呀是呀,他们感情可好了。”
“我爷奶偏心我大伯,我爹到该娶媳妇的年纪了,他们却因为不想出聘金迟迟不给我爹说亲,听说那时候村里人都嘲笑他要打一辈子光棍,谁知我爹转头把我娘带了回来。”
“我娘刚到村里时引起好大的轰动,都说从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她又不会下厨喂鸡喂鸭,村里叔婆们都猜她原是个大家闺秀,家中落魄了,这才让我爹捡了便宜。”
听到此处,谈之蕴微顿。
如此相似的身世,可境遇却大不相同。倘若她当初……
谈之蕴嘴角微抿,眸里蒙上一层阴翳。
手上一用力,半边面团掉在案上,姚映疏顺手拾起,抬眸时不经意往上扫一眼,正好望见谈之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