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映疏眼睛眯起,换了个问题,“今天那些是什么人?”
这下谭承烨张口了, “朋友。”
“什么朋友能撺掇你撒谎逃学?”姚映疏冷下脸,“老实交代!”
“就是朋友嘛。”谭承烨委委屈屈开口, “偶然认识的朋友。”
姚映疏:“那些人看着可不像是你的同窗,你在哪儿认识的?”
“有次回家路上,我差点被驴车撞了, 是黄大哥救了我。”
黄大哥?
姚映疏拧眉,恍然记起当时站在谭承烨身边高高大大看不清模样的男子,“他是做什么的?”
谭承烨茫然,“我、我不知道啊。”
姚映疏没忍住,“你都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就和他搅和在一起, 不怕他把你卖了?”
谭承烨反驳,“黄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他人可好了。”
“好什么好。”
姚映疏冷脸,“引诱你逃学,带着一群人围着你,不知道的还以为把你当人质呢,就你这浆糊脑袋才把他当好人。”
猛然想到什么,她陡然问:“你上次说和同窗出去,那个同窗,该不会就是他吧?”
犹豫许久,谭承烨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话,怂怂点头。
姚映疏顿时怒火中烧,扔掉扫帚噌一下站起,“好啊你谭承烨,这么早就开始骗我了。你不和同窗一起读书探讨学问,整日跟着他作甚?你们到底做什么去了?!”
说起同窗,谭承烨瞬间委屈,眼睫一眨就有眼泪掉落,啜泣着控诉,“私塾里的同窗起初两日还会与我搭话,可后来一个个的连话都不和我说,看我的眼神就跟看妖怪一样,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
小少爷自幼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在雨山县有吉祥吉福整日围着他打转,可来到河阳县后,一朝被人嫌弃,极大的落差让他心里难受,加之他又不是个安静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这时候突然有人出现在他身边,又温柔又体贴地带着他一起玩,他可不就开开心心地跟去了?
面前的小少年哭得极为可怜,姚映疏双眉蹙起,有些不忍,“那你为何不告诉我?”
谭承烨抹着眼泪,“我想说来着,可你每次用完膳就匆匆忙忙回房,我怎么说?”
姚映疏难得心虚。
那段时间她正沉迷听戏,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感知并不敏锐,每日回味戏曲都来不及,怎么会注意到一个敏感少年的情绪?
眼神发虚往旁边飘,正好对上谈之蕴的视线。
四目相对,她凑过去掩唇小声道:“他在私塾被同窗排挤,该不会是因为这宅子吧?”
吐字间,有气流轻轻拍打在脸侧,谈之蕴指尖微动,身子轻微往后移动,压低嗓音道:“不一定,你在家可曾遇到这种情况?”
姚映疏认真回想,陈述事实,“除了对门的林娘子,我不常与人来往,但往常在巷子里遇到其他住户,的确无人与我打招呼。”
尤其是隔壁,搬来这么多日,她甚至连人都没见过几次。
这么一想,是有些不对劲。姚映疏面带愧疚,“或许真是这宅子的原因。”
谈之蕴:“先别乱想,或许有别的缘故。承烨口中那位‘黄大哥’,我总觉得出现得有些蹊跷。”
姚映疏凑得更近了些,“怎么说?”
谈之蕴微微偏头,视线掠过姑娘白皙肌肤,虚落在空中,“太巧了。”
“喂,你们俩背着我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谭承烨带着哭腔的声音落下,他动作过大,头上的碗左右摇晃,吓得他立马站直,两手扶住碗沿。
被他这么一闹,姚映疏才惊觉自己离谈之蕴太近了,摸着鼻尖默默往旁边挪动一步。
清了清嗓子,她板着脸道:“你老实交代,那‘黄大哥’全名叫什么,你是哪天在哪儿遇见他的。”
谭承烨:“黄大哥叫黄亮,好像是咱们搬过来的第四日还是第六日,在前头巷子遇上的。”
他老老实实道:“当时有辆驴车在拉菜蔬,我一时没注意险些撞上去,多亏了黄大哥拉我一把。”
谈之蕴又问:“你可知那黄亮住在何处?”
谭承烨茫然,正要摇头,脑袋上的碗忽地一晃,吓得他立马老实了,“我不知道。”
姚映疏无语,光知晓一个名字,连这人住在何处都不清楚就敢跟人逃学,真不知道他是天真还是愚蠢。
“平时他是怎么找你的?”
“就等在私塾外啊,我看见他就过去了。”
姚映疏:“所以今日是你第一次逃学?”
谭承烨讷讷道:“是。”
“那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
都坦白到这个地步了,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用,谭承烨丧着脸道:“斗蝈蝈。”
“斗蝈蝈?”
姚映疏气笑了,“今日斗蝈蝈,明日斗鸡,后日就直接拉你去赌坊了,你这没脑子的东西,心眼都用在我身上了是吧?”
谭承烨委屈辩驳,“哪有这么夸张,我们只是斗蝈蝈而已,赌坊那种地方,我怎么会去?”
姚映疏冷呵,“还而已?你就说,你买蝈蝈要不要银子吧?”
脑子里闪过什么,她敏锐道:“我给你的二两银子还剩多少?”
谭承烨心虚挪开目光。
姚映疏眯眼,“一点都不剩了?”
谭承烨垂着眼睛不说话。
“还真一点不剩了?!”
猛然提高的音量吓得谭承烨一哆嗦,扁着嘴哼哼唧唧的,“嗯……”
姚映疏气得脑子疼,指着谭承烨的手都在抖,“你这小混蛋,浆糊脑子,明摆着那人就是看你人傻钱多,把你当钱罐子使,你非但不长心眼,还把他当成好人,真是气死我了!”
谭承烨张口反驳,“怎么可能?黄大哥他们带着我一起玩,到吃饭的时辰,我请他们吃顿饭,不是很正常的事?”
何况只是一点小钱罢了,以往他打赏给吉祥吉福的都不止这些。
“一次两次正常,可七八次就不正常了。”
见他还不醒悟,姚映疏简直恨不得把人再打一顿。这蠢东西,实在把她气得够呛。
“你自己好好想想,哪有把你真心当朋友的人,每次请客都让你花钱?他这是把你当朋友呢,还是钱庄呢?”
谭承烨拧着眉头思索,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理智上虽然认为姚映疏说的可能是真的,但情感上始终不太能接受,两道不同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吵闹,令谭承烨恹恹地耷拉着眉眼。
姚映疏放下狠话,“往后不准你再和他们来往,下了学就往家里走,别的地儿哪儿都不能去,听到了没?”
谭承烨红着眼垂头丧气,“知道了。”
“再给我顶半个时辰的碗。”
撂下这句话,姚映疏拉着谈之蕴进入堂屋,忧心忡忡道:“你说,私塾里是怎么一回事?”
她想过寻林娘子的夫君问问,可一是她与人并不相熟,不好贸然开口,二是对于夫子先生,她实在打怵,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着实不想与人相交。
至于谈之蕴,若不是他旬休归家,姚映疏险些忘了他是个书生,加之他并未在她面前做先生做派,迄今为止,她对他的印象一直极好。
明亮双眼似蒙尘珍珠,虽不如平日有光亮,但依旧格外漂亮。眼睛的主人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似要他想个主意。
谈之蕴清楚,他们这一家三口不过各有所需的临时拼凑,或许如今姚映疏仍未完全信任他。
他也不需要她的信任,他要的是安稳的环境,能令他安心准备下半年的秋闱,还有足够的银钱,以及一个妻子的身份。
但既然成了婚,有些事便无法避免地要参与其中。达成以上条件的前提,是姚映疏对他的接纳。
所以谈之蕴哪怕情感上并不需要所谓的信任,理智却让他开口,“我再在家里住几日,明日想法子查一查。”
不过随口一问便能让姚映疏满意,何乐而不为呢?
果不其然,姚映疏眼中浮现一点笑意,“那就麻烦你了。咱们兵分两路,你去找缘由,我多注意谭承烨,不让黄亮再与他接触。”
都成一家人了,遇到事当然要一起想办法。
谈之蕴颔首,“都是一家人,夫人何必对我如此客气。”
二人相视一笑,双方都对对方的反应很是满意。
眼看天已黑,姚映疏觑一眼外头的谭承烨,“我先去做饭,你看着他,再过一刻钟就让他把碗放下。”
“好。”
快步走进厨房,姚映疏翻两下菜篮子,余光瞄到挂在梁上的腊肉,眼睛一转将之取下。
她决定了,今晚就做肉,馋死那小少爷!
生了火淘完米下锅,哭红了眼的谭承烨垂头丧气进来,一言不发往灶膛走,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添柴火。
谈之蕴跟着进来帮忙择菜,姚映疏索性放手,去把腊肉洗了切了。
她偷偷往谈之蕴的方向觑一眼,心道这人还挺勤快的嘛。
腊肉的香味极为霸道,和着笋子一起炒,味道那叫一个鲜。姚映疏就着吃了整整一碗米饭。
眼瞧着对面谭承烨嗅着肉香味委屈巴巴吃着素菜的可怜模样,她心里舒坦极了,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碗。
不过思及身段,她放弃了。
这人嘛,吃不饱的时候当然是整日琢磨着怎么吃饱饭,等到能吃饱了,便开始考虑别的东西。
姚映疏是个爱美的姑娘,如今正是春日,县里的姑娘们个个穿得光鲜亮丽,漂亮得跟花蝴蝶似的,她看了眼热,想穿得漂亮些,自然该维持身段。
遗憾放下碗筷,照例吩咐谭承烨洗碗,姚映疏起身去厨房拎水。
刚走出堂屋,她猛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谈之蕴。
心中颇为遗憾,上次还在想,等他下次回来说什么戏,但看眼下这个氛围是不成了。
只能再等下次。
……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