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饱喝足后,她喟叹一声。
这样的佳肴是她生平仅见,哪怕是老爹还在家中,偷偷带她去镇上酒楼吃的菜肴,也不能及。
怪不得大伯心动呢。
姚映疏嘲讽勾唇。
饱腹后,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姚映疏往外看一眼,倒掉酒水,把壶藏在宽大袖中。
她折回去,挥开撒在床榻上的花生桂圆,紧紧捏着手中酒壶,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安。
要是那糟老头子敢乱来,她一定让他脑袋开瓢,提前要他老命,送他去见阎王!
深深吸气,姚映疏平复内心紧张激荡的情绪。
门外陡然响起一连串又快又重的脚步声,姚映疏吓得激灵,攥着酒壶忿忿地想,这死老头子可真是急色,走这么快,摔了也活该!
脚步朝着新房而来,丫鬟惊讶扬声,“少爷,您怎么来了。”
来人嗓音尚且稚嫩,嚣张反问:“这里是我家,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赶紧起开!”
喜婆丫鬟将人拦在门外,温声劝道:“少爷,新夫人在里边,您不能进去。”
小少年大怒,“什么新夫人!这府里的正经夫人只有我娘和大娘!再敢胡说,你们就给我滚出去!”
“是奴婢的错,少爷别生气,新……姚姑娘还在里边,您不能进去。”
“我偏要进!”
一番推搡后房门“哐当”巨响,有人大摇大摆闯进来,高声嚷嚷道:“我倒要看看这姓姚的到底是个什么天仙,让老头子昏了头偏要娶进来。”
瞧见坐在床边的人影,小少年疾走两步,一脚踩上地面酒渍,他脚底一滑,双膝重重跪下,掌心狠狠从地面擦过,疼得他“嗷”地叫唤。
“哎哟,疼死我了!”
“少爷!”
“少爷您快起来!”
“您没事吧少爷?”
丫鬟们簇拥而上,争先恐后将小少年扶起。
他口中叫唤,一把挥开丫鬟的手,往地上踹一脚。
“什么破地……啊!疼!”
“少爷您别生气,快快坐下,奴婢去为您请大夫。”
“请什么大夫!”
小少年稚嫩的嗓音里怒意旺盛,指着酒渍发难,“哪个丫鬟上的酒,洒了都没发现吗?还不赶快清理了!”
“是是是,奴婢这就清理干净。”
丫鬟蹲身去擦酒渍,小少年龇牙咧嘴走到床边站定,揉两把脸,伸手欲将姚映疏的红盖头揭开。
“少爷!”
喜婆的叫声将他惊住,身子蓦地一抖,恼羞成怒回头,“叫什么叫!”
喜婆苦着脸道:“少爷,使不得。这盖头得老爷来揭,您断断不能动。”
小少年不耐,“老头子都能背着我娶媳妇,我替他揭个盖头怎么了?”
喜婆大惊,“少爷,您真的揭不得啊!”
听到这儿,姚映疏算是懂了。
谭家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少爷是比姚光宗那混球还要不讲理的混世魔王,且这位混世魔王对她这位“继母”意见极大,大婚之日都敢闯老爹新房。
她不想让谭老爷和谭少爷这二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替她掀盖头,索性松开攥紧的手,一把扯落头上红巾。
正和喜婆争吵的谭承烨余光瞧见一抹红掉落,下意识转头去看,却是怔住。
有道是人靠衣冠马靠鞍,姚映疏本就生得好,寻常荆钗布裙便能显出姿容,更别说是一身喜服。
发冠由谭家重金打造,金钗根根足金,金灿灿的好看又富贵。珍珠流苏冲淡了奢靡之气,庄重中添两分精致。
大红喜服上绣着繁复花鸟纹,衣上金线在灯下熠熠生辉,一眼望去,只觉华贵逼人。
少女上了妆,眉心一点花钿,眼尾缀着珍珠,如云双颊霞色浅浅,双眸清透似琉璃,长睫轻缓一眨,便如那云间朝霞,天际虹彩,霞裙月帔,瑰姿艳逸。
谭承烨尚在怔愣,喜婆拊掌而笑,乐道:“哎哟,新娘子可真是好容貌,谭老爷有福了。”
回神的谭承烨大怒,“胡说八道什么!滚出去!”
“一把年纪了还学别人玩老夫少妻那一套,说出去我都嫌丢人!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少爷您别闹了,老爷知道会生气的。”
“哎哟,别推别推,我自己走。”
大发雷霆的小少爷将喜婆丫鬟全部赶出去,回身打量着姚映疏,冷笑道:“你还算有几分姿色,怪不得能迷得老头子宁愿晚节不保也要娶你进门。”
姚映疏看着灯下的小少爷。
他比姚光宗大两岁,个头却与他差不多,应当只到她肩膀。一身月白色斜襟宽袖绣金丝如意纹长袍,腰系玉环荷包,头发用丝带扎起束在脑后,通身的富贵。
姚映疏:“谭少爷误会了,我……”并非自愿嫁入谭家。
话未尽,谭承烨从袖中取出一沓银票在姚映疏面前晃动,抬着下巴一脸倨傲,“你不就是想要钱吗?只要你肯离开,这些银票我都给你。”
姚映疏瞪大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嫌少?”
谭承烨厌烦皱脸,继续从怀里掏银票,讥笑嘲讽,“贪得无厌,老头子真是瞎了眼。”
她不是这个意思……
瞧着谭承烨手里厚厚一沓银票,姚映疏解释的嘴闭上,鹿眼微微睁大。
还有这种好事?
既不用嫁给老头子,还能白得一大笔钱,天上掉馅饼了?
谭承烨不高兴地甩着银票,“喏,给你。现在赶紧走。”
一张银票从他手中掉落,姚映疏下意识站起去接。袖中酒壶骨碌滚落,正正砸在谭承烨脚背。
小少爷哀嚎一声,手一松,银票如柳絮散落,他抱住脚,眼里包着泪花,一脸悲愤地瞪着姚映疏。
“不愿就不愿,你凭什么打我?!”
“我不是故意的。”
姚映疏懊恼,顾不上满地银票,急急去扶谭承烨,“你先坐下。”
“毒妇!不准碰我!”
谭承烨单脚跳开,眼泪汪汪哭嚎,“老头子!爹啊!你新娶的毒妇打我,呜呜呜,你快来救救我啊!”
姚映疏头疼揉起额角。
这小少爷犯起混来怕是一时半会儿止不住。
身上药力差不多散完了,要不然……她现在跑?
姚映疏偷偷摸摸捡起地上银票揣进怀里。
谭承烨的哭声回荡耳侧,她蓦地抬头。
不对劲。
这小祖宗哭这么大声,门口的丫鬟为何还不进来查看?
仿佛是在响应她,下一瞬,外间蓦地哄闹开,旋即房门被人大力拍打,“砰砰砰”的似敲在鼓上,竟平白有股心惊肉跳之感。
“少爷,少爷在屋里吗?”
下人惊惶的尖叫仿若雷鸣,在屋内二人耳畔炸响。
“少爷夫人不好了!老爷方才在喜宴上没了!”
第4章
阴雨绵绵,冷风穿堂而过,吹得白幡勾缠,檐下白灯笼摇晃不休。
阴风吹进灵堂,引起阵阵伤心凄惨的哭声。
姚映疏哭不出来,直直跪在灵前,木偶般往盆里添冥钱。
盆中火光旺盛,照亮一张呆滞芙蓉面。
姚映疏也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虽然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连谭老爷的面都没见着,忽然就成了寡妇。
这堪称戏剧的转变令她心中复杂不已。
按理来说,强娶她的糟老头子已经死了,留下十岁幼子和庞大家产,她应该高兴才对。可昨日仵作来验尸时她悄悄看了眼,谭老爷年纪虽大,却并非她想象中的肥头大耳,头发花白,皱纹满面,恶心猥琐。
相反,他虽白发苍苍,年迈衰老,却将自己打理得很干净,若是睁开眼睛,该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俗话说相由心生,谭老爷给姚映疏的第一印象是好人。
可这样一个慈和的老爷子,为何一定要娶她进府?
仵作断言谭老爷是死于心疾,难不成是她看错了人,谭老爷因娶了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时情绪激动驾鹤归西?
余光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打断姚映疏的胡思乱想。
青墨色斜襟宽袖长袍,配墨色水纹腰封,年龄约莫四五十,生得粗狂豪放的中年男子燃香,对着灵位三拜,插好香后对姚映疏道:“逝者已逝,嫂夫人节哀。”
姚映疏脸颊肉抖动,不知该如何接话。
年纪都能当她爹的人称呼她为嫂夫人,这滋味可真难言。
她木着脸,吐出一句多谢。
中年男子忽生感慨,对着灵位长叹,“我与贤兄一见如故,本约好待他成婚后过府长谈,谁知世事难料,他竟……”
中年男子抬袖擦眼,语带哽声,“竟走得这么突然。你们孤儿寡母的,往后的日子可如何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