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逐渐消散,谭承烨擦擦眼睛,接着往下看。
【你爹我在的时候允许你娇纵任性,可我若是走了,你没个依靠,往后可不许如此了。
我打听过了,姚小娘子是个好姑娘,虽寄人篱下,但落落大方,心地善良。你们年岁相差不了多少,若是不能把她当娘,那就当她是姐姐吧。儿啊,爹不在了,你要学着懂事些,别动不动就气你姚姐姐,也莫把爹的死怪罪在她身上。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怪爹运气不好,也怪爹不够谨慎,你姚姐姐是局外人,是爹因一己私欲,才拉了她下水。
你啊,得收收你的少爷脾气,我虽拜托姚小娘子照顾你,但你也不能心安理得,要学会体贴她。你姚姐姐渴了,你要记得递水,她饿了,你就去学学如何下厨,冷了你要给她添衣,热了……热了那得是夏日,小娘子都爱俏,你记得给她多置办些胭脂水粉,金钗玉环。
这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相互的,你待她多一分真心,她待你也就多一丝真情。往后,你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姐姐,好好与她相处,好好长大,好好……活下去。
你如此不喜读书,老爹我对你未来走仕途一事是不抱任何期望了,也罢,随你想做什么,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儿啊,我已将家业一分为二,其中一半都送给你姚姐姐,你可不能与她相争啊。她一个正值妙龄的小娘子,平白无故嫁给我这个糟老头子已是受了委屈,那些银钱合该给她做嫁妆,往后再嫁个如意郎君。剩下的那一半我给了你杨爷爷,待你及冠,他会把东西都交给你。
话到这儿,爹也不知该说什么了。烨儿,你记住,千万别打探爹的事,也别去追查我的死因,你只要知道,你能平安长大,娶妻生子,爹在天上便能安心了。
父留。
对了,也不知你这笨小子能不能发现匣子里的秘密,算了算了,我还是和你杨爷爷说一声,免得白费我一番心思。
儿啊,千万记得与你姚姐姐互相扶持,不准欺负人啊。你若是欺负她,老爹我日日入你梦中吓唬你,让你吃不好睡不好。
说到做到。
父留。】
将最后一个字收入眼中,谭承烨已是泪流满面。
当初那场婚事如此仓促,他还以为是老爹色心不死,着急迎新娘子入门再当新郎官。可没想到,他如此着急,是担心自己不知何时就要死了,急着给他找个靠山。
可他还骂他,怨他,从不去了解他都经历了什么,天真又愚蠢。
掌心下意识收紧,手里的信纸被揉皱,谭承烨立马放开,小心将信纸折起,放入信封里。
谭明信中之言历历在目,谭承烨哭得浑身发抖,险些拿不住信封。
耳畔再度响起姚映疏哽咽的声音,“他为什么不来找我,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谭承烨悲上心头,放下信封,绕到另一边抱住谈之蕴,泣不成声,“爹,我对不起你。爹,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好好读书。”
“姚二周,你抛弃妻女,你还当什么大将军!”
“爹哇,我好想你!我以后肯定乖乖听话,你不要走啊爹!”
两道声音夹击,谈之蕴双耳像被放了两个锣鼓,鼓声不断敲击他的耳膜。
姚映疏抱着他一边胳膊,真情实意地骂,“姚二周,你骗我,你说过你会回来的。”
谭承烨抱住他另一只手,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摸,“爹,你别走,你告诉我,是谁害了你,我一定给你报仇!”
一个在骂爹,一个在念爹,两道不同的声音听得谈之蕴额角直抽。
他伸出双手,分别搭在姚映疏和谭承烨肩上,轻拍两下,安慰道:“没事,岳父不回,我们就上京去,当面找他问个明白。”
又对谭承烨道:“别哭,我们一起寻找谭老爷过世的真相。”
姚映疏抱紧谈之蕴的手,哭声委屈,“姚二周他太过分了!”
谭承烨下巴搁在谈之蕴肩上,哭得不能自已,“我爹他死得太冤了!”
谈之蕴无奈,哄完这个又去哄另一个。
夜色深沉,圆月一半藏在云层中,悄悄睁眼望着人间。花灯璀璨如繁星,明媚灯光无声撒落在院中人身上。
哭着哭着,两人都没了声儿,谈之蕴左右偏头,却发现他们都将脑袋搭在他肩上,睡着了。
他轻叹一声,轻晃谭承烨的身子,“承烨,承烨?”
谭承烨咂嘴,泄出两声哽咽,眼睛始终不曾睁开。
谈之蕴无奈,只好轻轻拨开谭承烨的头,让他趴在桌上,率先将姚映疏抱进屋放在床上。
擦去姚映疏双颊上的泪痕,拉起被子一角搭在她身上,谈之蕴转身出去去抱谭承烨。
比起安安静静的姚映疏,他明显不老实,抱进谈之蕴轻声呢喃。
“爹,你怎么都不来梦里看看我?”
“爹,你告诉我害你的人是谁,我去替你报仇。”
“爹,往后我一定好好念书,再也不贪玩了。”
谈之蕴心里发出一声轻叹,突然得知父亲的死亡或许另有原因,谭承烨心里一定不好受。
刚把人放下,谈之蕴正去给他拉被子,一只手骤然抓住他小臂。
小少年面上泪痕斑驳,扁着嘴小声道:“我才不要把姚映疏当姐姐,她……哪有个姐姐样?”
“爹……我现在过得很好,有了新的小爹小娘,你别担心……”
话落,一滴晶莹从谭承烨眼角划过,没入鬓发。
谈之蕴心中一软,无声抚摸谭承烨柔软发丝,替他盖好被衾,踱步而出。
花灯将院子照得格外明亮,他站在院里吹风,回忆着方才信上所言。
自京城归来后……
谭老爷在京城是撞破了什么秘密,这才招惹了杀身之祸?
以往他从不在意谭承烨的亲生父亲,可现下看来,雨山县这位商人身上,亦有不少秘密。
夜风从脸上拂过时带来丝丝凉意,谈之蕴白日里睡过,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索性将桌上吃剩的瓜果剩菜收拾了,洗完碗筷,又将院内花灯一一吹灭取下,动作轻柔地放在檐下。
做完这一切,他抬头望着天幕中只剩下一小半的月亮,心中暗自忖度。
京城……看来得提前去了。
……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忽然传来一阵鸡叫声。
谈之蕴昨夜就寝晚,睡得并不沉,听见这声拧住眉头,翻了个身将耳朵压在枕上,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天已大亮。
也不知昨夜那两个醉鬼如何了。
谈之蕴匆匆起身穿衣,准备去看母子俩的情况。
门一开,他忽然被吓住。
门槛外一左一右蹲着两道身影,垂着脑袋跟蘑菇似的,光看后脑勺就能看出情绪低落。
听见开门声,两人一道转过身来,异口同声道:“我想去京城。”
姚映疏:“我爹在京城,不管他是什么情况,我都必须去看一眼。”
谭承烨:“我爹是从京城回来后出事的,害他的人肯定在京城,我要去查清楚。”
顿了两息,姚映疏遽然转头,语调里充斥着不可思议,“你爹是被人害死的?”
谭承烨也反应过来了,震惊道:“你爹还活着?他就在京城?”
谈之蕴:“……”
合着昨夜这两人光伤心自己的事儿去了,对方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姚映疏和谭承烨大眼瞪小眼,须臾后不约而同挪开视线,望向谈之蕴。
谈之蕴无奈点头。
一盏茶后,一家三口聚在堂屋里,重新将那两封信审视一遍。
姚映疏指尖点着桌面,总结道:“谭老爷去年因为生意远赴京城,在京城碰见了一位将军,又不知撞破了什么秘密,抑或是得罪了什么人遭遇了杀身之祸。他早有所感,恰在无意间发现姚大周要将我卖了,意识到那位将军便是我爹,便用重金聘我入府。表面是娶妻,实则是看中了我爹现在的身份,想让我护着谭承烨?”
谭承烨点头,“是这样没错。”
姚映疏一手支颐,“原来如此,我说呢,以我大伯的本事,怎么会认识谭老爷这样的大人物?”
但若是他自己找上门来,那就说得通了。
谈之蕴插话,“承烨,你可知你爹去京城做的是什么生意?”
谭承烨垂着脑袋摇头,闷声道:“不知道,我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他去做什么,应该只有杨爷爷知道。”
可惜,杨管家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他们一概不知。
姚映疏又问:“你可知杨管家的故乡在哪儿?”
杨管家跟随谭老爷多年,有些事谭承烨不知,他却一定知道,若能从他口中获得只言片语,想必定有裨益。
谭承烨更丧了,“我不知道,杨爷爷没和我说过。”
姚映疏恨铁不成钢,想敲他脑袋问问那他知道什么?
但看着小少年沮丧难过的表情又心生不忍,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谭承烨拍脸打起精神,“我们什么时候去京城?”
姚映疏虽然也着急,但仍是道:“最早也得等乡试放榜。”
不然他们两人上京,留谈之蕴孤身在平州吗?
谭承烨拉长音调哦一声,“那我们何时回河阳县?”
谈之蕴:“把平州城的事交代清楚,咱们就回去。”
第97章
姚映疏和谭承烨都没异议, 闻言点头,“好。”
应完,两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纷纷沉寂下来。
谈之蕴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刚张开嘴, 谭承烨骤然道:“我爹既然是被人害死的,那他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姚映疏记得很清楚,当初仵作验尸时说谭老爷是死于心疾, 如今看来,这个说法实在不可信。
她道:“很大可能是中了毒,抑或是中了暗器。”
谭承烨拧眉,“若是如此, 仵作怎么会验不出来?”
“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杀人者太厉害, 仵作能力不够。”略微停顿,姚映疏接着说:“要么,便是那仵作早已被人收买, 故意验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