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承烨立马吃一口,“好吃诶。”
“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
“主要还是因为这蟹肥美。”
“你一天不呛我皮就痒啊?”
听着母子俩拌嘴,谈之蕴嘴角情不自禁上扬,他给自己斟一杯桂花酒,浅啜一口,旋即为姚映疏剥蟹。
掰下蟹腿,动作忽然一顿,他偏头看向放在手边的清酒,眸中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翻涌。
圆月之下,花灯之中,他忽然觉得,酒也不是那么难入口。
“这鱼好香,我给你弄一块?”
姚映疏的声音打断了谈之蕴飘离的神思,他回神,对她微微一笑,“好。”
手上继续,将鲜美蟹肉全部剥出。
皎洁月光与辉煌灯光相映照,整座小院仿佛被镀上一层柔美光辉,一家三口说笑着享用美食,氛围尚好。
姚映疏觉得卖酒的店家着实不诚恳,说了这酒不醉人,可眼前的谭承烨分明已经变成了小醉鬼,双颊酡红,晕晕乎乎地趴在桌上,眼睛里似乎冒着金星。
他伸手在空中乱晃,语气夹杂着醉意,“好多星星啊,怎么这么多星星?”
姚映疏抬头往天上看一眼,“一、二、三……总共就七颗,哪来的那么多星星?你喝醉了吧。”
“我可没醉。”
谭承烨忽地坐直身子,一本正经道:“我刚才是在考验你,你能数得清天上星星有多少,那就说明……”
姚映疏接,“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
谭承烨咧嘴一笑,大声道:“说明你不是个傻子!”
姚映疏:“……”
她气笑了,“我当然不是傻子,你才是喝傻了吧?”
心里隐隐后悔,“早知他酒量这么不好,方才就不让他喝酒了。”
谈之蕴笑,“今夜高兴,喝一杯也无碍。”
姚映疏叹气,“算了,把他弄进屋让他睡下好了。”
“弄我干嘛,我自己去。”
谭承烨噌地站起,步履稳重地往屋里走。
姚映疏疑惑,“你说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
谈之蕴忖度,“半醉半醒吧,意识是清醒的,只是不能控制行为。”
“不管他了,咱们吃自己的。”
姚映疏摆手,拿起盘里的石榴,用匕首切成两半,分一半给谈之蕴,“你吃吗?”
谈之蕴顺手接过。
姚映疏取来一个干净的盘子,剥开石榴皮,取出石榴籽,一一放进盘子里。
果粒呈现出红色玛瑙般的亮泽,无声滚落盘中,留下点点红色汁水。
姚映疏莹白指尖也沾染上了石榴汁,仿佛雪中落梅,纯净中夹带清艳。
谈之蕴收回视线,学着她的模样将石榴籽放进盘里,心中犹豫不决。
今夜氛围正好,令他心中生出一股冲动,想将满肚子的话全部说给她听。
可理智又告诉他,现下并非最好的时机,他要做的是徐徐图之,而不是在不确定她心意的情况下,将两人的关系弄僵。
理智与情感在脑中拉扯,谈之蕴倏地心浮气躁,指尖无意间用力,捏破了手中石榴籽,汁水瞬间淌了满手。
谈之蕴忍不住开口,“欢欢,我有……”
“哐当——”
屋内忽然发出一声响动,将谈之蕴的话打断。
姚映疏嚼着方才偷咬一口的月团,惊讶地望着谭承烨的屋子,“怎么了,这是真喝醉了?”
她不放心,放下手中石榴,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就要往屋里走,谁料下一瞬,一道身影蓦地从屋里冲出来。
谭承烨脸上并无醉意,跑到桌前猛地递出手中木盒,喘气道:“这、这里面有、有东西。”
他着急道:“我方才不小心把盒子撞倒,拿起来时一晃,感觉里面好像多了什么。”
姚映疏认出那是谭老爷留给谭承烨的遗物,眉头微微一拧,“许是你爹留给你的。”
谭承烨更焦急了,眼里冒出泪花,“可我打不开。”
“你别急,我看看。”
谈之蕴拿过姚映疏手里帕子,仓促擦了下手,旋即接过木盒。
他拿在手里研究片刻,将盒子打开,指腹在内壁摩挲,细细感受。碰到某个地方时,谈之蕴用力一摁,木盒底部陡然松动,他将那层木片抽出,露出下方的信封。
谭承烨激动,“我爹竟然给我留了信。”
他伸手把信拿起,望着上方熟悉的“吾儿承烨亲启”六个字,眼里瞬间冒出泪花。
姚映疏握住他肩,按着他坐下,“慢慢看。”
“还有一封。”
谈之蕴的声音将姚映疏的视线引过去,她望着信封上自己的名字惊讶,“谭老爷怎会给我也留了信?”
不说她,就是谭承烨也极为意外,一擦眼睛好奇,“你快拿过来看看。”
姚映疏将信拿起,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姚小娘子,见字如晤:
去岁自京城归来后,我时常感受到暗地里的窥伺恶意,我想,我许是大限将至。
我已年迈,死之一字对我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惜幼儿天真懵懂,何其无辜。无奈之下,偶听姚家大周要将你许给一李姓痴儿,我思来想去,决定率先下手,许以重金,聘你为妻。这桩婚事委屈了姚小娘子,我愿以一半家业相赠,惟愿娘子在我死后,能护得小儿平安。不求他能蟾宫折桂,也不求他富甲天下,只做个富贵闲人,安稳一生,便已极好。
娘子许是疑惑,我因何挑中你。只因去岁京城一行,我远远地看见一人,甲胄裹身,威风凛凛,身侧士卒纷纷唤他将军。多年前,我曾与娘子之父有过一面之缘,昔时未能忆起那是何人,但回乡之后听闻姚大周之名,蓦地记起那位将军便是姚家入伍多年的小儿子。
姚将军爱女如命,既已功成名就,想必再过不久,定会亲自接娘子入京。到那时,还请娘子看在我一片爱子之心与谭家半副身家的份上,能庇护承烨一二,我在九泉之下,哪怕是坠入地狱,受千刀万剐之刑,也能瞑目了。
谭明留。】
-----------------------
第96章
夜风吹拂, 带走颤抖指尖的信纸。
姚映疏蓦然回神,猛地将信纸捞回来,再度低头一字一字查阅。
【我远远地看见一人, 甲胄裹身……】
【……那位将军便是姚家入伍多年的小儿子。】
【……接娘子入京。】
泪水从眼眶中溢出,啪嗒一下落在纸上, 洇开了墨渍。
姚映疏泪眼朦胧,“我爹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谈之蕴稳住她颤抖的手, 安慰道:“这是好事,怎么还哭了?”
姚映疏哭得更凶了,“可他既然还活着,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谭老爷说, 他是在京城遇见的她爹, 可这么久了, 他为什么不回来?
要知道,在谭老爷死后,她可是在雨山县逗留了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还不足以他从京城寻回去吗?
谈之蕴只能安慰,“或许是他有事耽搁了, 又许是我们走后他曾经回去过,只是人去楼空,无从得知我们的下落。”
姚映疏的脑子此刻极为清醒, 扯了扯嘴角,“谭老爷说,他现在可是将军,寻常人不知道我们的踪迹,他也没办法吗?”
“他若是真心想找回我这个女儿, 怎么会不知道当初雨山县城门口闹的那一场?怎么会不能弄到你的姓名户籍,怎么会找不到平州来?”
泪水哗啦啦掉落,姚映疏握着信纸哭,满腹委屈怨气,“他是不是想当陈世美,发达了就不要我了?又或是,他是不是早就在京城娶妻生子,根本不稀罕我一个女儿?”
谈之蕴怎会知道岳父大人是怎么想的?
他揉了揉额角,耐心劝道:“怎么会?岳父自幼如何待你,你最清楚不过了,他断不会不要你。”
姚映疏哭声不停,“那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谈之蕴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恨不得立即将自个儿岳父寻来,当着姚映疏的面质问,他究竟为何不回雨山县?
耳畔哭声委屈不已,谭承烨坐直身子,呆呆地握着手中信封。
什么暗地里窥探的目光?
什么叫做许是大限将至?
爹……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
谭承烨垂首,望着信封上的“吾儿亲启”四字。
掌心一紧,他把信拆开,抖开信纸。
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
【吾儿承烨: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爹我想必早就不在人世了。儿啊,你出生晚,爹我唯有你这一个儿子,舍不得打骂,总是惯宠着,导致你养了一身的臭德行,天不怕地不怕,脾气上来,连老爹都敢对着干。】
谭承烨握着信纸的手一紧,眼里冒出泪花。
“你个臭小子,陈夫子可是我花重金请来的,你若是把他气走,我看往后可还有人敢接我谭府的差事!”
书房里传来一句骂声,下一瞬,一道身影跑出来,尚且年幼的谭承烨稚嫩脸蛋上全是不屑,“不接就不接,我才不要读书呢!略!”
谭老爷气急败坏,“嘿你个臭小子,你不读书将来想做什么?你还敢跑?回来,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