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之蕴坐在号舍里,低头凝神看着纸上字迹,他正准备抬头,余光忽然瞄见一道人影。
是个穿着官服的衙役,相貌普通,五官只能算得上端正,眼神略有飘忽,正踱步往谈之蕴的方向而来。
谈之蕴眉头一压,疑心他便是陈行瑞的帮手。
就在这时,另一名衙役走来,低声与那人说了句话,两人又一道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谈之蕴心有疑虑。
他猜错了?
难不成陈行瑞根本没那个胆子?
那倒是他高看他了。
即便如此,谈之蕴依旧没放下戒心,可直到本场考试结束,依旧平安无事。
等衙役收走卷子,他这才松了口气。
上首主考官在说什么,谈之蕴根本无心聆听,所有的心神均落在贡院外。
忽地,所有学子纷纷弯腰对主考官行礼,谈之蕴回神,随之一揖。
主考官离去后哄闹声四起,众人鱼贯而出。
谈之蕴大步往外。
走出贡院时,恰好有一缕阳光倾斜而下,他微微眯眼,抬头寻找姚映疏的身影。
“谈之蕴!”
“谈大哥!”
捕捉到熟悉的声音,谈之蕴偏头。
姚映疏和谭承烨站在人群里,笑着朝他挥手。他们身上洒落阳光,浑身上下仿佛都在发光。
谈之蕴勾唇,快步走向妻儿。
“谈大哥,我们在这儿!”
谭承烨蹦跳着招手。
谈之蕴朝这边走来,在两人的注视下骤然伸手,把一妻一子搂进怀里。
猝不及防闯入男子胸膛的姚映疏一怔,属于谈之蕴的味道飘进鼻尖,不过三天两夜不曾梳洗,有些难闻。
这个念头瞬间令姚映疏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就连心脏跳动的速度都慢了。
谭承烨亦是如此,秉着呼吸问:“谈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谈之蕴拍拍谭承烨的肩,“累了,让我靠会儿。”
“可是、可是……”
谭承烨纠结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他自小精贵,终究还是不愿意为难自己,直言道:“你身上味道有些重。”
谈之蕴:“……”
他倏地放开二人,不敢去看姚映疏的表情,语调沉沉,似是咬着后槽牙道:“我现在就回去梳洗。”
姚映疏没忍住,嗤一声笑出来。
谈之蕴罕见地感到局促尴尬,脚步悄悄往后挪,离两人远了些。
“行,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姚映疏却拉着谈之蕴的袖子,拽着他往前走,顺道对华煜道:“华公子,又得麻烦你了。”
谈之蕴此时才发现华煜的存在,笑着唤他,“阿煜。”
华煜调侃,“谈哥方才眼里只有妻儿,都没瞧见我吧?”
谈之蕴轻咳一声。
华煜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稀奇地瞧了两眼,随后道:“马车就在外面,咱们先走吧。”
将一家三口送到,华煜撩开车帘子挥手,“谈哥,祖父让你去家里吃顿便饭。”
“行。”谈之蕴应,“后日如何?等我补过了中秋再登门拜访。”
谈哥刚从号舍出来,自然是想与家人待在一处,华煜颔首,“谈哥何时登门皆可,我在家中静候。”
谈之蕴挥挥手,目送华府的马车离去。
进了屋,他率先去厨房生火烧水,打算好生把自己打理打理。
谈之蕴考完,姚映疏心里就跟放下一块巨石似的,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她打算今晚上摆一桌,好好庆贺庆贺。
进进出出逛了一圈,姚映疏摸着下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把谭承烨拉出来,手肘落在他肩上,“你觉不觉得少了什么?”
谭承烨视线巡睃,“过中秋的话……少了花灯。中秋若是没花灯,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姚映疏赞同点头,接上他的话,“还有月团和酒。”
对视一眼,两人瞬间做出决定,“咱们现在就去买。”
回屋揣上银子,和谈之蕴打了声招呼,姚映疏挎着篮子,和谭承烨出门去了。
厨房里的谈之蕴也松懈不少。
前两回心头挂念的都是考试,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从号舍出来后的形象,方才从水缸边经过时低头瞧了一眼,他下巴上都长了一圈青茬,神情疲惫,看着格外邋遢。
一想到方才他顶着这样一幅姿容出现在姚映疏面前,谈之蕴便呼吸一滞,接受无能。
深深吸气,谈之蕴起身试探水温。视线无意间往一旁瞥去。
锅上盖着盖子,隐隐有水汽从里透出。
他把盖子揭开,低头一看,里头温着饭菜,源源不断的水汽正在往上冒。
谈之蕴眸色瞬间柔和,用布包着手一样样往外端。
算了,看见就看见吧,他们是要过一辈子的,若是永远都端着一张完美的假面,那还算是夫妻吗?
谈之蕴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慢慢送进嘴里。
吃过饭,又好生清洗一番,谈之蕴竟一时不知该做什么。
昨夜满心都在防备陈行瑞使坏,他并未睡好,此时此时全身心放松,困意自然而然上涌。
他转身朝自己屋里走去。
或许是身处熟悉的环境,谈之蕴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外边天色已黑,他穿上外衣推开门,却陡然一怔。
院里不知何时挂上了花灯,莲花灯安静挂在檐下,旁边是一盏玉兔灯。视线再度挪动,六角宫灯、美人灯、螃蟹灯……
两盏鱼灯插在地面,像是两个尽忠职守的守卫。
整间小院被花灯照亮,灯火葳蕤,美得令人惊叹。
“这盏灯太丑了,你能不能把它拿远些?”
“不要,我喜欢,我就要挂在这儿。”
母子二人的说话声传来,谈之蕴怔怔回神,只见姚映疏和谭承烨端着菜往院里走。
注意到他的身影,小少年喜道:“谈大哥,你醒啦?时机刚好,快来快来。”
他往院里努努嘴,声音里满是喜悦,“咱们现在就能开吃了。”
谈之蕴这才意识到院里多了张小桌,上头摆满了瓜果与菜肴,一只纯白瓷瓶内插着几支月桂,花香悄无声息在空气中蔓延。
谈之蕴接过姚映疏手里的菜盘子,将之放在桌上,“这些都是你们下午买的?怎么不叫我?”
“是啊。”
谭承烨答,“我们几乎把那家摊子上的花灯都买回来了,那店家光是送就送了好几趟呢。”
姚映疏接话,“你刚考完,当然是要好好睡一觉,这些我们都能做,唤你作甚?”
她招呼两人落座,“快坐吧,今个儿虽然不是中秋,但这月亮也挺圆的,赏月用膳,也算雅事。”
“谈大哥快坐啊。”
谭承烨早就忍不住了。
姚映疏狠心花大价钱买了好些蟹,方才她做菜的时候他就偷偷咽了好几口唾沫。
自从他爹过世后,他再没吃过这种好东西,哪怕只吃一只也是好的啊。
看出谭承烨眼里的馋意,谈之蕴失笑入座。
姚映疏没动筷,一人斟一杯酒,“桂花酒,那店家说并不醉人,我敬你们一杯。”
“祝谈之蕴夺得本次秋闱解元,谭承烨身体康健,学业有成,姚映疏日进斗金,躺着收钱。”
三只酒杯相撞,发出清脆响声。
一阵夜风吹过,院里花灯摇曳,为三人脸上镀上一层闪烁的灯光。
几朵桂花拂落,刚好掉进酒杯里,姚映疏低头笑一下,率先仰头一饮而尽。
谈之蕴笑,“那就祝姚映疏所愿皆所得。”
话落,他也饮尽杯中之酒。
谭承烨噘嘴,“为什么只有你日进斗金?我也要。”
他把酒杯送到唇边,试探性抿了一口,咂咂嘴,感觉味道还不错,这才一口饮完。
喝完酒,姚映疏招呼两人用膳,“这醉蟹我也是第一次做,快尝尝味道如何。”
谭承烨夹了一个,艰难将蟹肉剥出,嘴里嘀咕,“没有蟹八件,这蟹肉一点也不好剥。”
姚映疏笑话他,“你不是只吃一个?好不好剥对你又没大碍。”
谭承烨切一声,大声回复,“明年我也要吃的!”
“那就明年再说。”
姚映疏尝了口自己剥出的蟹肉,眼睛一亮,“好吃,你们也快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