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有百姓在尖叫,仿佛已经预见谈宾身首异处的惨状。
姚映疏焦急转头,“不会真的……”
话音陡然一顿。
午后的阳光极烈,从天空照射而下,在谈之蕴眼睑下方投射出两片阴影。黑色眼珠仿佛深不见底的寒潭,淬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姚映疏忽地明白了什么。
她咬咬牙,什么也不想地扑上去,吼道:“快躲开!”
刀锋避开要害处,砍在谈宾腿上。
他疼得大吼一声,“啊!”
两道人影翻滚,刀上鲜血滚落,滴滴答答落在石板上。
“啊!”
人群里有道稚嫩男声尖叫,“杀人了,姜县令当街杀人了!”
“啊!”
百姓们瞬间爆发出惊惧尖叫,一传十十传百。
“县令杀人了!”
姜文科暴怒,“住嘴,住嘴!本官没有杀人,都把嘴给本官闭上!”
无人听他所言,姜文科又惊又怒,冲动之下夺过衙役手里的刀,大喝道:“都给本官闭嘴!”
“跑!快跑啊!县令要杀人了!”
“哐当——”
惊叫混乱中,锣鼓陡然被人敲响。
有人高声喝道:“御史大人在此,诸位莫慌!”
声音嘹亮,中气之足,令周围百姓不由愣住。
什么御史大人?
第67章
谈之蕴顾不上其他, 冲上去扶起姚映疏,“娘子!你如何了?可有事?”
姚映疏没理他,把谈之蕴推向谈宾, 她趴在地上,借着衣物遮挡, 把地面的几粒石子拾起,悄悄放在袖中。
捡完后,她就地一趟, 捂着手哭哭啼啼流眼泪。
“哐当——”
锣鼓声再度响起,那道洪亮男声继续安抚百姓,“御史大人在此,诸位莫慌, 停在原地不要着急, 一个一个散开。”
紧接着, 另一道声音沉稳道:“我乃圣上亲封的巡按御史严钦,有本官在此,河阳县令不敢造次, 诸位安心归家去罢。”
“御史?真的是御史?”
“御史是什么官,比咱们县令还大?”
“那可是听从圣上圣旨巡按地方的御史大人, 当然比咱们姜县令大,快快快,别慌了, 御史大人定能为我们主持公道。”
姚映疏听着百姓们的话眨眨眼。
这位御史大人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
她抬头,但见百姓们规规矩矩从两边退开,一道身影大步向她走来。
那人瞧着三四十岁,穿着普通的灰色斜襟长衫,腰系大带, 其上不过缀着一个蓝色荷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量不算高,五官生得也算普通,眉心皱起折痕,浑身上下充斥着姚映疏说不出来的感觉。
或许……这才是官威?
他走到姚映疏身旁,眉头微皱,伸手将她扶起,“娘子可有大碍?”
姚映疏有些紧张,咽了口唾沫刚想说无事,严钦却已皱眉将她的手打量一番,回头对随从道:“去请个大夫来。”
随从应,“这就去。”
姚映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方才她与谈宾一起摔倒,谈宾的刀也随之而落,她的手不慎摁上去,在右手掌心划了好大一个口子。
一只手染满了血,疼痛后知后觉蔓延,大抵是这阵子养得娇气了,起初只是做戏,但现在姚映疏却是真的疼得落了泪。
完好的那只手摸了摸泪,她小声啜泣,“多谢大人。”
严钦拧眉,生硬地安慰一句,“郎中很快就来了。”
姚映疏瘪着嘴点头,心道郎中来了也不能马上治好她,该疼的还是得疼。
谭承烨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跑到姚映疏身边将她扶住,担忧问:“没事吧?”
姚映疏摇头,用他的衣服把自己的手包住,哽咽道:“没事。”
谭承烨皱着脸看向她的手,扶着她回到谈之蕴身边。
严钦看了两人一眼,把目光放在姜文科身上。
“御、御史大人?”
姜文科哆哆嗦嗦道。
另一个侍从取出腰牌送到姜文科面前,“如假包换,我们家大人正是此次巡按平州的严钦,严御史。”
姜文科脸上挤出笑,“原来是严御史,下官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莫怪。”
他正要与严钦见礼,手一抬,陡然意识到手里还握着刀,心中一惊,手上力道微松,那把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响亮的声音仿佛闷雷响在众人心间。
严钦看了那刀一眼,眸底闪过冷意,并未言语,走到谈家一家三口面前,对着地上惨叫的谈宾道:“这位老丈,你别慌,郎中马上就来。”
他抬头看向谈之蕴,“这是你父亲?”
谈之蕴颔首,“回大人的话,是。”
听见他的声音,抱着腿惨叫的谈宾当即发狂,“疼,好疼!狗杂种,小贱种,你把我伤成这样,就不怕……”
“大人!”
姚映疏陡然高叫一声跪在严钦面前,眼泪汪汪道:“县令大人无缘无故把我公爹伤成这样,还请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关键时刻,谭承烨脑瓜子动得极快,扑通一下跪在姚映疏身边,他微微一僵,脸色因忍痛显得有些狰狞,“是啊大人,这姜县令当街杀人,若非我娘反应快,我爷爷可就没了!”
严钦打量着二人,语气迟疑,“这是你……娘?”
尾音微妙上扬。
“是啊。”
谭承烨指着姚映疏和谈之蕴,“这是我爹娘。”
又指向谈之蕴怀里的谈宾,“这是我爷爷。”
随从大感震惊。
这对夫妻如此年轻,儿子居然都这么大了?
他不由开口,“哪个是你亲生的?”
严钦看他一眼,随从缩缩脖子,却仍是好奇。
谭承烨回得格外坦然,“谁都不是。我爹已经去了,这是我继母,我继母又带着我嫁给了我继父,因而他们虽然与我并无血缘,却的确是我的父母。”
解释一通后,谭承烨又道:“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姜县令目无王法,当街杀人!”
他指着姜文科,一脸愤恨。
姜文科大惊,急忙辩驳,“这谈老头分明没死,且是他袭击本官在先,本官无奈之下才令人将之制服,他受伤非我所愿,你莫要胡言乱语!”
谭承烨不服气,“那他为什么非说你要杀他?”
姜文科内心焦躁,“本官怎么知道!他一个醉汉,说的话怎么能信?”
谭承烨大声道:“你急了!”
姜文科:“本官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谭承烨理直气壮,“你和我们有仇啊!极有可能为了泄愤杀我爷爷!”
姜文科勃然大怒,“黄口小儿!此地哪儿有你说话的份!”
谭承烨得意洋洋,“御史大人你快看,他就是急了。”
姜文科想吐血,着急忙慌对严钦解释,“大人明鉴,这当真就是一场意外,下官哪儿来的胆子敢当街杀人啊!”
谈之蕴冷眼旁观,敏锐地捕捉到姜文科眼里的心虚。他微微眯眼,没想到他们竟然想一块去了。
温和的嗓音沉下,态度却一如既往恭谦,“姜县令。”
严钦循声望去。
只见那事发时便无比镇定的年轻人望着姜文科,精致漂亮的桃花眼里隐含明悟,“你可是为了那件事……才想要我爹的命,以此要挟我?”
姜文科面色大变。
“不行!”
姚映疏拉住谈之蕴的袖子,含泪摇头,“不能说。”
谈之蕴偏头看她,微微叹气,垂眸不语。
严钦不动声色端详着这几人,眼睛微眯。
他与随从走到此处时刚好目睹衙役手持长刀挥向那名老汉,随后百姓惊慌而逃,姜文科拎着染血的刀威胁百姓。
严钦对这位传闻中的姜县令的第一印象瞬间跌到谷底,可看着这几人的神情,这里面似乎又还藏着别的东西。
有仇?
堂堂一个县令,与这目前看来不过生得出色的一家子有什么仇?
他正在忖度,身后陡然有脚步声靠近,一名年轻人匆匆走来与之拱手见礼,“平州知州从事宋子辰,见过严御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