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此苏禾还笑话了她许久,丽娘气得用线团砸她,忿忿不甘地丢开了绣棚,说自己再也不做针线活儿了。
苏禾笑着笑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苦涩,她蹲下身,拉开最底下一个柜子,里头放着一个竹藤编的箩筐,装着满满当当的零碎物件。
好几团青黛色的线球,还有许多张画好的花样子,其中有一张,一看便知丽娘是花了许多心思的。
那上头,用金粉描着一对比翼双飞的鹣鹣鸟,古书有云,“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青中带红的翠鸟,引吭高歌,晴空而上,飞往了它们自由自作的天际。
花样子下头还压着一张绣棚,苏禾拿起来一看,是一双鞋垫子,丽娘还没有做完,左边一只已经成型了,右边那只却还只绣了一半,青黛色的绒面上,绣了一丛翠竹。
苏禾将左边那只拿起来端详了许久,丽娘的绣工比起从前,可以算得上突飞猛进了,青竹上的叶片和纹路,她全都精细地绣了出来。
苏禾将鞋垫放在掌心比了比,忍不住鼻头一酸。
这不是女子的尺码。
丽娘描的那些花样子,比翼双飞,并蒂莲开,枝上榴花,她所求的是什么,苏禾怎么会不明白?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这两天三次元有点忙,来得晚了,给大家鞠躬!
宝贝们不会不要我了吧,哭泣.jpg
第42章 羊脂韭饼(四)
日落西沉之前, 苏禾回到了桂溪坊。
秦邝不在,小院里只有言成蹊一个人,他难得的没有躺在院子里晒太阳,墨衣黑发, 屈膝坐在廊檐下头, 用帕子擦拭一柄雪衣剑。
见苏禾进来, 原本趴在他脚边打瞌睡的梨花奴一个激灵,翻身而起, 兴冲冲地叫了一声, 就要往苏禾身上扑。
它如今已经长成一只盘条体长的大猫了,圆滚滚的身子像一团沉甸甸的云球,分量也不再是小时候那般, 以它现在的体格就这么扑过来,非得狠狠撞苏禾一个踉跄不可。
言成蹊一把提溜住了小猫的后脖颈, 梨花奴懵懂地看了他一眼,小爪子耷拉下来,朝着苏禾委屈巴巴地叫了一声。
“喵呜——”
苏禾快步走上前,从言成蹊手里, 将它解救下来, 抱起梨花奴放到自己的裙摆上, 伸出手给它顺毛, 小猫欢快地摇着尾巴, 看了看一旁的言成蹊,小心翼翼地拿头去蹭苏禾, 觑着主人脸色, 悄悄撒娇的小模样逗得苏禾直乐。
梨花奴叫苏禾顺毛摸得十分舒服, 翻了个身, 肚皮朝上,摊开四肢,惬意地眯起眼睛,简直就是把“求摸摸”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苏禾伸出另一只手,去挠它脖子上的软肉,梨花奴乖乖躺着,嗓子里时不时地发出呼噜声,渐渐得意忘形起来,就要去舔苏禾的手指。
言成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专心擦剑,梨花奴刚伸出一截粉嫩的舌头,就被他抵着脑门按了回去。
小猫瞬间就老实了,半截舌头还伸在外面,乖巧地一动不动,只是苏禾看它那泪眼盈盈的小眼神,怎么瞧怎么可怜。
这小猫要是转世成人,八成是个楚楚动人的美姬名伶,只可惜,言成蹊丝毫不为所动,淡淡地看着它耍宝卖乖。
苏禾看了言成蹊一眼,弯了弯嘴角,轻轻捏了捏梨花奴的小爪子,软乎乎的粉色肉垫,手感好极了。
言成蹊将长剑收回剑鞘,看了看一脸无辜的梨花奴,沉默了片刻,然后道:“今日似是比往常早散值了些,可是出什么事儿了?”
苏禾闻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店里来了个疯子,一言难尽啊。”
说着,苏禾松开了手,将梨花奴抱到地上,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脑袋,抬头去看言成蹊:“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言成蹊挑了挑眉,点头道:“好,到我书房来吧。”
说完他便站起了身,还顺势扶了苏禾一把,直到梨花奴被关在外边,期期艾艾地挠着紧闭的房门惨叫,苏禾才意识到,院子里也只有他们两个人啊,为什么非得到书房里说话呢?
见言成蹊一脸认真之色地看着她,苏禾便也按下了别的念头,从袖中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竹浆纸。
言成蹊看了她一眼,伸手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丽娘的书柜里,有一个暗格,除了我再没有旁人知道,她曾经给过我一把备用钥匙,说是为了以防万一。”
苏禾顿了顿,看向言成蹊,接着又道:“我不知道芳华铺同广利赌坊有什么往来,但若真是性命攸关之事,丽娘必定会留下证据。”
“芳华铺被人清理得很干净,明里暗里,我什么都没有找到,所以我去看了这间暗格,里头只放了两样东西,一份是她在钱庄的票根,另一份就是这张药方。”
这方子看上去是许多年前的,雪白的萱草纸,如今已经变得暗沉老旧,落满了岁月的斑驳,上头的字迹,也有些模糊,不过一笔一画写得很工整,言成蹊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一味十分熟悉的药材——阿芙蓉。
他当即变了脸色,不过言成蹊素来擅长伪装,几乎就在苏禾抬头看他的那一瞬间,他又恢复了温和的笑容,认认真真地将这些草药和香料的名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你记不记得,段师爷曾经说过,芳华铺除了我们所熟知的玉露膏,还在暗中帮着广利赌坊调配一种不知功效,不知去向的药丸?”
“我觉得,会不会就是这张方子上所写的东西?”
苏禾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敢随便拿给郎中去瞧,只好先带回来,找言成蹊想办法。
言成蹊没有说话,他的手指捏着药方,轻轻地摩挲着,粗糙的竹浆纸发出“沙沙”的声响,眼帘低垂,似是陷入了沉思。
药方上写着的内容,实在有些超出言成蹊的预料,这些东西,许多年前,不是已经彻底销毁了吗?
怎么会出现在北地的小县城里,为什么是南乐县呢?
大隐隐于市的广利赌坊,被追杀的段师爷,那位不知其真面目的杜掌柜,还有莫名出现在此的言成煜……
原来如此。
那些曾经模糊零散的线索,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之处,如今在言成蹊的脑海里,完整地串联成一根清晰的线条。
这么赚钱的东西,那些人又怎么舍得真的放弃?不过是改头换面,离开京都,送到这遥远偏僻的北地,继续牟取暴利罢了。
言成蹊笑了笑,他只觉得讽刺至极,回想曾经岁月,谁又不是被人拨弄的一颗棋子呢?
他的视线往一旁扫去,桌案上放着一本《夜雨秋灯》,里面夹了好几张瓷青纸,都是近一个月来,言成蹊陆陆续续收到的无名信。
难怪那人会在此时找上他,言成蹊眨了眨眼睛,他本就七窍玲珑心,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明了。
苏禾有些不明所以,她看着言成蹊眼睫轻颤,若有若无地嗤笑了一声,可他始终垂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不知为何,苏禾突然觉得,这样的言成蹊看上去似乎有些悲伤,尽管他们离得这么近,言成蹊却像是站在另一个世界那头,孤苦伶仃地伫立着。
这样的感觉很微妙,苏禾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泡在了一缸黎檬汁里,酸酸的,涨涨的,细细地品味一番,还有一丝微微的甘甜。
看着言成蹊低眸不语的样子,苏禾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心软,这一刻,她突然很想抱住他,拍一拍他单薄瘦削的后脊。
苏禾被自己的心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不由得一阵热,她轻咳一声,用手背贴了贴自己发烫的脸颊。
言成蹊闻声抬头看向她,苏禾一直知道他的眼睛很好看,狭长幽深,温柔多情,或许是苏禾自己内心作乱的原因,她莫名觉得,言成蹊今日的目光里多了些欲语还休的暧昧不明。
苏禾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我,我说的不对吗?”
是了,现在他不是一个人,还有苏禾,从前的言成蹊无能为力,而今,他绝对不能让苏禾再次卷进这件事情里。
言成蹊安抚地笑了笑,他的声音低沉温润:“你没有说错,是我想到了一些旁的事情。”
“这个药方,暂时交给我保管,相信我,好不好?”
言成蹊弯下腰,将老旧的竹浆纸拿起来,轻声询问苏禾。
他比苏禾高出不少,弯下身来的时候,墨色的长发轻轻地从肩头滑落,言成蹊的俊颜突然凑近,好看的桃花眼认真地注视着苏禾,那双茶色的眸子里,映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光亮底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苏禾。
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上林府》苏禾很小的时候就背过,那时她只觉得司马相如的辞藻,用得极为浓艳华丽,如今才明白,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恍如烟火初绽,百花齐放,即便用再多的溢美之辞,都无法描绘出那人在她心里的感觉。
胸膛里小鹿乱撞得四处蹦跶着,苏禾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红透了,她无措地攥着袖子里的衣角,胡乱点了点。
言成蹊的手好像落了下来,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长发,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间宽敞的书房,似乎突然变得燥热憋闷起来,苏禾不敢去看言成蹊,她轻声丢下一句,“我们出去吧。”说完便落荒而逃似的转身离去。
留下言成蹊一个人,慢慢地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看着苏禾的背影,良久低下头会心一笑,这么久了,总算是磨着她,露出了一点小心思。
言成蹊好几次想摸一摸苏禾毛茸茸的发顶,这回总算是夙愿得逞,他勾了勾唇,心想,果然比梨花奴舒服得多。
苏禾刚出了书房,院子外头便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队持着长.枪刀斧的官差破门而入,不多时便将这院子,里里外外全都围了起来。
梨花奴见了这么多生人,耳朵都立了起来,站在廊檐下,朝着他们龇牙咧嘴地哈气。
言成蹊听见动静,赶忙走了出来,他将苏禾挡在身后,拎起弓着后脊,准备随时扑上去打架的梨花木,放在苏禾怀里,回过头看了苏禾一眼。
这一眼一如既往的温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言成蹊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苏禾的动作却是不自觉地顿住了。
言成蹊抬步走到为首的官差面前,温声开口道:“不知出了何事,诸位要这般大动干戈?”
领头那人眯起眼睛,看了言成蹊一眼,冷着脸从腰间掏出一块县衙的腰牌。
“广利赌坊遭了贼人,段师爷又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赌坊旁边的小院里。”
差役盯着言成蹊平静从容的面色,语气晦暗不明地说道。
“言公子既然与这两件事关系匪浅,便应该知道,没有将你直接抓起来审问,已经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梨花奴:躺倒踩奶求摸摸~
苏苏:快乐撸猫.jpg
小言:……绿茶猫!
梨花奴:???(铲屎的有什么猫饼?)
第43章 番柿子炒鸡蛋(一)
县衙的差役将言成蹊的院子团团围住之后, 只是禁止他们出入,暂时没有旁的举动。
今日午后,言成煜去了一趟南乐县府衙,张县令与他二人, 关起门来密谈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离开的时候, 张县令亲自将言成煜恭恭敬敬送出了府门,之后便下令官差将桂溪坊围了起来。
言成蹊走过来的时候, 苏禾正一脸忧心忡忡的神色, 怀里抱着耸肩弓背不停地朝着陌生人哈气的梨花奴,她站在廊下,方才差役们说的话, 也都听见了个大概。
段师爷那天明明是被他们绑在柴房里,那个院子也没有被赌坊的人发现, 只等着张县令派人前来收押即可,毫无行动之力的段师爷,怎么会先一步死了呢?
广利赌坊的势力,在这南乐县当真已经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了吗?莫非, 张县令也……
苏禾越想越心惊, 她看了看手持长.枪长矛, 一身银白盔甲的侍卫们, 惶惶不安地皱起了眉头。
“我……”
此事说到底, 还是因她而起,言成蹊也是为了帮她, 才遭了这无妄之灾, 这么想着, 苏禾看向言成蹊的目光愈发愧疚难安。
言成蹊自然立时便猜到了苏禾心中所想, 他走到廊檐下坐了,拍了拍身侧的蒲团,示意苏禾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