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张开,贴在小巧的脸上,正无比乖巧的熟睡着。
“洹之……他……”
宋洹之清了清嗓子,低柔地道:“你放心,他很好。”
“是个小少爷。”
“二奶奶,您生了个小少爷。”
屋子里不知谁起头,一瞬一众丫鬟婆子们都蹲跪下去。
“恭喜二爷、二奶奶喜得麟儿。”
嘉武侯夫人转过身去,脸上热泪忍不住滚滚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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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补三章
第92章 新岁
经历太多痛楚,更明白这一瞬新生得来不易。
淳之久盼不来的那个孩子,终于降生于今。
她如何能不感慨,如何能不唏嘘,又如何能不欣悦开怀?
人人目光都凝在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身上,唯有沈氏站在身后悄然挽住了她的手,轻叹道:“大嫂做祖母了……”
调笑的语气,暗藏着体贴的抚慰,直教嘉武侯夫人心悸得越发厉害。
她忙止住了泪,抬手抚了抚心口,笑道:“是,是啊。”
做祖母了。
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祝琰颤手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借着宋洹之的搀扶之力半坐起身,将孩子揽在怀中,伸指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幼滑细腻的触感漫上指尖,轻碰了一瞬便立即移开了,生怕碰坏了、弄疼了这脆弱精致的小东西。
他躺在鹅黄的锦绣堆中,闭着眼睛睡得正沉,似乎察觉到了母亲的触碰,张开在脸颊边的那只肉乎乎的小手轻轻攥了起来,仿佛想将颊边的触感挽留住。
祝琰泪凝于睫,垂低身子将脸庞贴在锦缎上。
宋洹之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瞧她乍惊乍喜,柔肠百转。他仿佛能看懂她每一个动作表情背后掩藏着的波澜悸动,因为这样望着她时,他也怀着同样复杂而起伏的情愫。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比此刻更令他明白,家是什么,爱是什么。
躲在兄长背后为前途消沉的那些年,他不过是个活在父母亲族为他建筑完好的象牙塔中,安妥而轻易地挥霍着年少的流光。从这一瞬起他仿佛才真正挺起身躯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哪怕流干血,豁出命,也誓要守护好眼前这一片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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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里的婴儿一天变个模样,足够叫人爱怜,也足够令人辛劳。
虽然身边有两个乳母、新添了两个婢子帮忙照养,祝琰仍是夜夜难得睡个整觉,孩子一啼哭,不等乳母们起来照看,她就已经醒转过来下床去瞧了。
坐月子是在东暖阁里,宋洹之被迫与妻子分房而居,嬷嬷和乳母们总是围在祝琰身边,连累他不方便夜里起身去探望。隔墙听着那头压低的说话声和响动,他捏着书的手紧了又紧,强行按捺住心内的焦躁。
白日里只要有时间,他总是流连在她或孩子身边不肯离去。
嘉武侯为孩子取了大名叫宋修驰,寓修文德以来之之意,兼蕴释缓之愿。
宋族三世,簪缨鼎沸,居朝之盛繁,而今退潜疆场,无以为进,骨肉分离,死生相望,几经沉殇。写有名字的纸页被递到宋洹之案头,他垂眸盯视,沉默良久。
他明白父亲已对权势富贵看淡。宋家今日,已至顶峰。
任何氏族都无法永远兴旺繁盛绵延下去,高低起落,总有归复寻常的一天。
弛之意为缓也。也许这个孩子可以不必再背负那么沉重的寄望。
孩子的满月礼没有张扬大办,亲好世交自会记着时日前来敬贺。宫里也下了赏。
上门来的族亲汇集在蓼香汀,看望抚慰过祝琰后,乳母把才睡醒的弛哥儿抱了出来,一时所有人都挤上前去瞧那玉雪可爱的小人儿。
“眉眼可真俊,像极了世子。”
“可不是?跟洹之小时候一模一样。”
“哪儿呀,要我说,更像咱们二侄媳妇儿,瓜子脸,大眼睛,瞧着就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
“瞧瞧这小脸儿,粉粉白白,嫩得如小姑娘似的,将来大了,准是个俊俏小郎。”
“……”
祝琰听着耳畔那些夸赞,虽心知大家是说些吉祥好听的客气话,胖乎乎的小肉团无论怎么也瞧不出“瓜子脸”的形状,但被夸耀的是她的骨肉,她就忍不住扬眉露出浓浓笑意,那份欢喜怎么也掩藏不住。
那些个夫人奶奶们,各送了不少东西做贺,驰哥儿襁褓底下单是如意、手环、平安锁等金玉器就被塞了二十来个,另有玉雕的佛头、菩萨像、香珠手串长命牌,各色吉祥珍贵的礼物……梦月一一收捡好,细细做了摘录。
祝瑜和采薇是一块儿过来的,瞧得出采薇出嫁后日子过得不赖,明眸皓齿的女孩儿身上多了丝属于年轻妇人的风韵和端稳,身上穿着新做的湖蓝缂丝褙子,艳炽石榴裙,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不得不承认,祝氏的女儿容貌性情个个都是出彩的。
饶是祝琰如今尚在产后的恢复当中,淡扫峨嵋不事艳妆,穿着浅色不甚起眼的云锦袄裙只是随意地坐在炕上,周身仿佛笼了一重叫人不敢逼视的柔光。
当年那些替宋家叫屈,觉着不该与祝氏结亲的人,如今正围在祝琰姊妹身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抬举的话,脸上亲切的笑意似乎丝毫不掺假。
宾客们被让到四合堂里去开正宴,祝瑜和采薇留下陪祝琰说了几句体己话。
“瞧你气色倒还好,身子恢复的如何?”
祝瑜边说,边朝外头的侍婢招手,婢子捧着几个锦盒进来,祝瑜道:“给海州那边去了信,知道弛哥儿与你母子平安,爹娘都很高兴,叫人送了这些东西过来。”
“那是大伯父跟大伯母赏的,那是族里的几个叔辈们赏的。回头你写封信叫人带回去,也算全了礼。”
祝琰点点头,握住采薇的手过问几句她婚后的生活,“之前我怀着孩子,又赶上祖母的事,不便出门,没能去你那边走动,转眼就是年关,该去给梅太太他们请个安才是。”
祝瑜拍拍她的手,笑道:“你别忙,如今才满月,你保养自个儿身子要紧,梅家那边我去过几回了,回回都代你问候过,这些事哪还用得着你操心。”
说得几人都笑了,从婚前祝琰回京待嫁至如今,转眼将届二载。许多事许多人在时光辗转中变换来去,令她重新拾起了姊妹亲情,也重新试着依赖和信任他人。
“好了,你且先歇着,别叫那头擎等着我们,我们这便往宴上去了。”祝瑜携着采薇起身告辞,祝琰送她们到屋前,就被禁住了步子。
“外头天气还冷着呢,莫着凉落了风寒,快扶你们奶奶进去。”
祝琰在门前站了片刻,眯眼望着门檐上颜色浅淡的太阳。
春日就快到了,风雪该止息了吧?但愿从此后的日子再无风波,和乐长宁。
嘉武侯府过了个祥和的年节。因着弛哥儿的到来,连平素不苟言笑的嘉武侯脸上也多了几丝笑意,考校宋瀚之、宋浩之等人功课都比往昔温和,只板着脸责备一通,没有在年节里头罚抄罚跪。
除夕那日是弛哥儿头一回出蓼香汀的院门。
嘉武侯夫人特地派了个软轿过来,将四帷遮挡的严严实实,里头烘着炭盆,一撩帘,就感到一阵热浪扑过来。饶是如此,仍不能放心,再三嘱咐韩嬷嬷亲自过来看顾着,又在孩子襁褓里塞了只用夹棉绸袋裹着的汤婆子,吩咐乳母小心抱在怀里,方才用软轿抬了过来。
祝琰那边也不见得轻松,里外都穿了厚棉衣裳,又被裹了件只能露出半张脸的皮毛大氅,手里笼着手炉,两只胳膊被左右侍婢紧紧架着,生怕她走在冰滑的路上出半点差错。
宋洹之一早就带着族里的子侄祭祖去了,这会儿早已到了上院那边,祝琰求助无援,只得听从摆布,被包裹得粽子一般,在众人的簇拥下去了上院。
屋子里闹吵吵的,早已聚满了亲眷。几个年幼的女孩子坐在外间榻上说话,听见外头有人给祝琰道喜,忙不迭挤到门口,争先恐后要去抱弛哥儿。
韩嬷嬷从乳母怀里接过孩子,如临大敌一般瞪圆了眼珠,“可不敢乱来,姑娘们让让,赶紧先叫小少爷进去才是,莫叫他在外头着了凉。”
女孩子们你推我我推你跟着往里去,嘉武侯夫人等早听见响动,纷纷含笑望过来。
“快,给我抱抱!紧赶慢赶没赶上咱们大少爷降生,迟来这些日子,心里惦念得紧呢。”
一个族里的长辈含笑来抱孩子,韩嬷嬷瞥了眼嘉武侯夫人的脸色才敢把弛哥儿递过去。
祝琰解了披风抿了头发进来,与几个同辈的堂妯娌寒暄打了招呼,又一块儿向长辈们讨吉利行礼。
弛哥儿从一个长辈手里辗转到另一个怀中,过了好一阵才被安放在嘉武侯夫人身边儿。
孩子出门前才哺喂了一回,被一群陌生的妇人轮流抱过,躺在襁褓里似乎不太舒坦,在嘉武侯夫人身边扭了两扭就哭出声来。
屋里的人一时全都慌了,手忙脚乱的齐齐拥过去哄孩子。有的催促乳母快过来哺喂,有的喊丫头过来叫瞧瞧是不是衣裳弄湿了。
嘉武侯夫人摆手把人都隔开,自己将孙儿抱在怀里哄了好一阵。
祝琰被隔绝在人群外,连近前都不能,她是晚辈又不好上去指点长辈们如何带孩子,只能含笑瞧着大伙儿忙碌。
过得片刻外头的管事婆子进来讨示下,祝琰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上去,带着梦月等几个大丫鬟往前厅去检查布置摆设等。
热热闹闹过了一整日,夜里只余下嘉武侯府自家亲眷聚在一块儿。弛哥儿躺在乳母怀里睡得很沉,沈氏拉着祝琰一块儿打了一圈牌。
玩玩闹闹时间过得飞快,夜里风凉,嘉武侯夫人不放心孩子出门见风,好说歹说要把弛哥儿留在自己身边过一宿。
祝琰便是不舍也只得应了。
老人家喜欢孙辈,是人之常情,她很清楚嘉武侯夫人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她和宋洹之并肩往回走,清幽的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漫过足尖。
宋洹之探手握住她藏在袖底的指尖。
回眸望去,身边跟着的婆子侍婢不知何时避得远了。
身边只有这个眉眼深沉,柔望着她的男人。
祝琰没来由地脸上一热,半转过头去望着无人的一侧,寻些话题来与他说。
“母亲他们太宠弛哥儿了,个个拿他当宝贝般相待。”
宋洹之垂眼望着两人映在地上的影子,轻声道:“他是家里头一个孩子,正新鲜着,难免。”
祝琰闻言抿唇笑了笑,“有许多人疼他,原是她的福气。只是……”她斟酌着言语,心里纠结不定,怕宋洹之觉着她小题大做。
“你是怕,母亲他们太宠他,纵得他坏了性情?”
祝琰点点头,“二爷懂我。”
她曾见过许多被家里老一辈宠护着的少年人,因有长辈撑腰,不肯听服父母亲的管教,长成了只知躲懒享受、寻欢作乐的纨绔。
宋洹之轻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掩在兜帽里的耳珠,“弛儿还小,母亲便是过分宠爱些,也没什么。待他大了点儿,懂事些,咱们再慢慢教他。”
在这个孩子降生之前,宋洹之自以为会是一名严父。
可直到弛哥儿出世,他头一回见着襁褓里的那个小人儿,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做不成严父。
他只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双手捧送到那个孩子面前,哄他欢笑,逗他开怀。
愿他在这世上处处顺遂,事事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