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来,不是他不懂男女之情,只是对象是她,他不愿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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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院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小辈们几乎都到齐了。
许氏听闻谢芸归来,特地带着姊妹前来探望。
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凑在明堂桌前吃着点心说话。
谢芸在宋家久住,这些年与姊妹们处得都很好,即便离开几个月时间,再回来,依旧是受人喜欢的表姑娘。
葶宜身体不适,今日一直没露面,祝琰陪着嘉武侯夫人坐在稍间炕上,不时听见外面的说笑声传进屋中。
侧旁,嘉武侯夫人开了口,“我跟洹之、葶宜商量过,准备暂先将她安置在清影堂。待到月底正日子,便从那边发嫁出门。”
一则侯府丧期未过,不适宜办喜事。二则也不希望因为谢芸回来,又闹出什么麻烦来。
“这几年芸儿的嫁妆我一直在慢慢备着,虽说婚期定的急了些,倒也不至于手忙脚乱没头绪。我这边早前拟了份单子,原先已准备了一部分,还有些缺的少的临时要填补,你瞧一眼,心里也有个章程。”
嘉武侯夫人替侄女备嫁,就算陪送再多东西,也轮不到旁人置喙,给她过目,自然是想告诉她,即便谢芸是夫人亲侄女儿,夫人心里偏向的也还是她这个二儿媳。
“母亲打算周全,自然没什么不好。”祝琰接了册子,压在手掌心却没有翻开瞧。嘉武侯夫人姿态做足,她体会承情便是,难道还当真去探一探婆母替人备了多少嫁妆?
那边几个女孩子说了阵话,谢芸走进来向嘉武侯夫人告辞,“听说嫂子今儿不舒坦,我过去瞧一眼,请个安。待会儿就不回这边来了,直接同我母亲回清影堂。”
嘉武侯夫人含笑朝她招了招手,“好孩子,这几日天气凉,眼看入冬了,多穿些衣裳,注意着自个儿的身子。我这边什么都好,不必惦记,无事就莫讲究那些个虚礼了,安心等着嫁人就是。”
意思是说,不必见天进府来请安。谢芸听懂了,脸上仍端着笑,“我知道了,姑母。”
天色已经暗下来,眼看内园就要落钥了。
书晴与谢芸好不容易再见面,舍不得放她一个人走,陪她一同到了菀香苑。
葶宜正与几个婆子说话,二人被请到侧间喝茶,边小声聊天边等候葶宜那边交代完差事过来寻她们。
“那个叫王俊的郡主还记得吗?两年前因着偷盗罪被下了大狱。如今人放了出来,在街市上四处招摇,说自己手里有朝中勋贵的把柄,随时要发大财。”
婆子声音虽刻意压低,但那些字眼仍是透过稀疏的珠帘传了过来。
谢芸含笑的面容陡然变得惨白。
眼前书晴在说什么,她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听那边嬷嬷又道:“前两年郡主为了堵他的嘴,想辙把他弄到了牢里头。这肆想必是存了报复之意,虽不足惧,到底是个麻烦,您看是不是叫林侍卫他们……”
葶宜摆摆手,打断了嬷嬷,朝屋里打个眼色,示意不要再说。
片刻,几个婆子告辞去了,葶宜含笑走进来,拉住谢芸的手,“好些日子没见芸妹妹,养的细细白白,越发俊了。”
谢芸身体发僵,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喊了声“大嫂嫂”。
葶宜握住她的手道:“手怎么这么凉?是不是穿的太单薄了?这鬼天气一到晚上就寒得叫人受不住,我叫人给你拿个汤婆子过来。”
谢芸僵笑道:“无事、无事……我自来体虚,手脚发寒,倒不觉着冷,大嫂嫂您别忙了。”
葶宜拉着她坐下,抬手又抚了抚书晴的额发,“自打芸妹妹出去,书晴也少见笑容。这孩子跟你最亲热,你能回来,她比谁都高兴。是不是呀书晴?”
书晴抿唇笑着不说话,点点头,又腼腆地摆了摆手。
谢芸一颗心径直沉到底,两腿微微发颤,几乎坐不住。如若不是书晴在旁,她可能就在葶宜面前跪下去了。
心不在焉地说了阵话,葶宜打发侍婢送二人各自回房。不消一刻钟功夫,谢芸独自回到了菀香苑。
葶宜换了寝衣,坐在镜前慢条斯理地梳着头发。
几个侍婢站在外头,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得见梳子穿过发丝的沙沙轻响。
谢芸白着脸,一步一摇地走到近前。
她咚地一声跪下去,仰起脸来,早已泪流满面,“大嫂嫂……”
葶宜梳发的手一顿,侧过头来瞧她一眼。
“芸妹妹这是做什么?”
谢芸不起身,俯下去朝她叩首。“过往是芸儿犯糊涂,不知原来、原来是嫂子替我挡了灾……我还以为、还以为……”
葶宜笑了声,“哦,你是说那个叫王俊的小混混?”
谢芸伏在地上,痛楚地抽泣着。
葶宜笑道:“你跟他是在来京的路上认识的吧?原以为是患难之交,谁想到成了甩不掉的麻烦。”
谢芸一味只是哭,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葶宜将梳子放回抽屉,敛着单薄的寝袍走到窗边。
“你毕竟对我好过的,为了护我和孩儿,自己也伤的不轻。这份情我一直记着。当初替你瞒下这桩事,算我还你的恩。不过往后——我可保证不了。如今我孀居在家,行事不及从前方便,他若是再来缠你——”
谢芸抬起脸来,抹掉腮边的泪痕,“大嫂嫂故意叫人说给我听,自然是有事要吩咐芸儿吧?芸儿不才,甘为嫂嫂驱使。”
葶宜笑了笑,“你果然是个聪慧姑娘,识时务得很。”
她转回头,望着黑压压的沉云,“长日无聊,这侯府太寂静了,尤其一到晚上,空荡荡幽沉沉的叫人害怕。如今你要成亲,难得一个热闹日子。你说到时候,你二嫂嫂会不会去观礼?”
谢芸抬头望着她,瞧她面上带笑,是那样明艳动人,不知如何,却叫人倍觉阴冷。谢芸陡然打了个寒颤,“嫂嫂想我对二嫂嫂……”
“她若不与我来争,我还未见得肯理会。淳之的位子给了洹之坐,他们还不满意,非要挤兑我,要我离开这个家。”
“我走了,淳之怎么办?”
“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那儿,没人陪他,没人与他说话儿。”
“我要留下来。替他报仇,替他守着这个家。”
“我要祝氏出丑,要她没资格做宗妇。”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谢芸,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你如若办不到,就等着跟那个小混混一块儿去夫人跟前跪着吧!到时候,瞧书晴会不会还把你当成好姐姐,看所有人,还会不会再理会你这个善解人意的表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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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幕垂下来,半透的绡纱笼着烛台轻柔的光晕。
祝琰背身侧躺在床里,察觉身边空的位置一沉,有人自后爬上来,躺到她身边。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一双手滑进锦被,手掌试探着拢住水色衣襟。
随手一拨,系带便散了。
祝琰抿了抿唇,下意识环抱住自己。
温热的呼吸贴在耳际,男人轻唤着她的名字。
“阿琰……”
低沉的嗓音,轻柔的语调。
祝琰闭上眼睛,缓缓回过头来。
男人薄唇贴在额上,落下轻柔的吻。
过往亲密时的回忆里,几乎少有这样小心翼翼的试探。
连亲吻都变得陌生起来。
第51章 银锁(谢芸,男主接近失……
清晨的光线透过窗纱照在镜台前,谢芸坐在那儿,正在理妆。
她五官清秀小巧,瓜子脸,因身体不好,脸色稍嫌苍白。
一对远山眉,淡而细,用小刷子扫过青黛,细细描得浓长,再染上唇脂,病弱的面容就多了丝鲜活的色彩。
今天是陆家来过礼的日子,葶宜称病,三夫人沈氏带着小一辈的几个姊妹过来帮她整理新房,迎待宾客。
随着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心里的不安也越发的沉重。
已经没有比陆公子更好的婚配对象可以给她选,以她的出身家世,嫁作陆家妇已算是高攀。
“好了没有?宾客们眼看就要到了。”
邹夫人过来催促,谢芸拢拢头上的发钗,站起身来,“好了,我们出去吧,娘。”
书晴和谢蘅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身上水红色的礼服繁复耀眼。跨出门槛,迎面看见几个贵妇人正朝院中来,中间被人簇拥着的,正是宋家二奶奶祝琰。
过礼的日子,亲好的人家都会过来帮衬,嘉武侯府如今丧中不便,族中派了两名堂婶为代表过来略尽心意,葶宜新寡不能迎客,这边派来领事的人便是祝琰。另有嘉武侯夫人娘家的几名亲眷,陪着邹夫人一块儿忙碌着招待。
今日祝琰描了淡妆,身上穿的是件淡紫绣苍兰的对襟大袖,素雅又不失贵气,她上前向邹夫人等人介绍,“徐大奶奶和韩三奶奶特来贺妹妹新喜。”
又对来客笑道:“周姐姐,这是我舅母和芸儿妹妹。”
微凉的指头搭在谢芸手背上,亲热的将她带到贵客面前。
“好美的姑娘,祝妹妹家里头的姊妹怎么一个个都生得仙女儿似的。”徐大奶奶边说,边将一只红色绸包塞到谢芸手上。
东西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邹夫人忙笑着催促谢芸道谢,欠身把人迎进屋里。
祝琰尚未进门,就听院外传来沈氏的声音,“二侄媳妇儿,孙二奶奶跟江家太太到了。”
各家妇人带着小辈姑娘,热热闹闹坐满了清影堂。这些人以女方亲友的身份来见证今天的仪程,原本清冷空旷的院落,一下子变得拥挤喧闹。
祝琰和沈氏操持着迎客,谢芸含羞垂眸坐在里间,耳边听着那些夸赞祝福,心里有种不得落地的虚幻之感。
她不知道祝琰以何种心情扮演着今天的角色,她恍惚觉得,祝琰与从前不一样了。
在她避居山庄的几个月里,这个她曾将之视为仇敌的女人,退去新妇的羞涩腼腆、温懦谦让,变成今天这副从容坦荡、大气端雅的模样。
她站在那些京城顶尖的贵妇人中间,光彩照人,行止大方,好像她从一开始就是她们中的一员。
外头进来回事的婢子暂时打断了屋中说笑,“陆家太太、二奶奶和陆三爷到了。”
屋里人都站了起来,祝琰搀着邹夫人一道迎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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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声渐渐远了,谢芸被陆猷拖着手带进转角的小竹林里。
风声呼啸着擦过耳朵,谢芸身上的礼服裙摆和衣袖鼓着风,贴墙站在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