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被握住,怕牵动他的伤,迟疑着不敢动。
不知为何,宋洹之觉着她的气息有些冷,半侧对着他,让他无法瞧见她脸上的表情。
祝琰抬眸看见小几上摆着的粥碗。
刚做好盛出来,初时还滚热,因此嘉武侯夫人方才没有叫人服侍他用。
“二爷饿不饿?”她轻声说。顺势起身,将左手从他掌中脱出,端过那碗粥。
宋洹之点点头,手掌按住被褥撑身坐起,一时忽视腰上那道几乎致命的剑伤,他猛然拧紧眉头,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出来。
祝琰吓了一跳,放下粥碗回身扶住他肩膊,怕他脱力倒下去牵扯了尚未愈合的伤口。他身形比她高壮得多,要将他搀住,几乎是整个上半身凑来横拥着他。
丝丝缕缕的温情如蔓藤般疯长。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满溢胸腔。他轻轻合住手臂,蓦然将她整个人抵在怀里。轻嗅她松软的秀发干净的馨香。
陡然被拥住,祝琰僵了一刹,下一瞬反应过来,扭身轻挣,抬腕在他胸口推了一把。
这一反应宋洹之完全未曾料到。
他肩骨后腰重创,堪堪从一连五六日粒米未进的昏睡中醒转,本就虚弱不堪痛楚不堪,祝琰这一推,他便如风中飘絮一般倒了下去。
祝琰挣脱钳制,掀开眼,赫然瞧见他腰腹上,瞬间洇出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洹之……”她碰了碰嘴唇,声音里透着深浓的恐惧,她两手冰凉,双腿虚软,手足无措地望着那片湿红。
宋洹之牵了牵泛白的唇,朝她笑了下,“没事……”
他蹙眉挪动左手,抓住被角掩住那片伤。
应当是极痛的吧?
他身上一重汗,额上青筋直跳,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地颤着。紧咬着牙,又柔声安慰她:
“没事,别怕……”
温柔得仿佛她才是受了伤的那个。
祝琰压住眼底涌上来的热意。
宋洹之缓了几息,侧眸瞧她凑近来,低声又道:“别担心……”
祝琰攥住他捏着被角的左手。
宋洹之怔然。
她执拗的将他手指,一根根从被角掰开。
鲜红的血打湿了被子里侧。
掀翻衣摆,白纱缠裹在窄腰上,已经被血浸透了。
她没勇气再看。
“我去喊人来,给你换药……”
回转身,手再次被人牵住。
这回不敢挣,坐回床沿。
他屏住呼吸半坐起身,忍着伤处撕裂般的抽痛,发烫的脸颊贴近她的鬓角。脸上薄汗弄湿她的头发。
“祝琰。”他说。
她垂着眼睛,木然被他拥着。
“我死过一回。”
“在忘川河上,回溯这一生的时光。”
“想到你的时候,觉得很惭愧。”
“你千里迢迢回京,定不是奔着过这样的日子……”
他掌心轻贴在她腹上,缓慢温柔的抚着。
“从今而后我不会再沉溺于无用的意气之中,我们一起把日子过好,守护孩儿平安长大。”
“你说好不好——”
“阿琰……”
祝琰静静听着,眼眸盯住面前,从窗隙射进来的一束光亮。
细小的尘埃在光影里无声舞动着。
她要的从来就不多。
一句嘱咐,一句交代。
一点尊重,一点点关怀。
她启唇缓缓地说:“好。”
身后的宋洹之体力难支,说上这一阵话,喘的十分厉害。
他线条硬朗的下巴抵在祝琰的肩背上,闭上了眼睛。
祝琰等了片刻,待他呼吸变得匀缓,方转挪过身子,单膝跪在床沿边上,托住他的脸,扶着他躺下来。
她垂眸望着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擦去他额角细小的汗。
指头滑过高耸的鼻梁,点过干净的下巴,掠上突出的喉结,轻轻的落压在他心口。
“洹之。”她牵唇笑了笑。轻声地说。
“我知道你很累。”
“太多的事压在你这里。”
“太多的人需要你关心。”
“我从前说我不要紧,并不是真的不要紧。可现在,不重要了。”
“我不会再强求任何……只要你平安,便够了。”
她站起身,缓步朝外走去。
推开门扉,雪嫩的面容迎着天光,眼底一片清明。
-----------------------
作者有话说:我不知道有没有写清楚,女主在意的那个点。
第36章 寻常
祝琰抬手挡了一下屋檐外的光。
在那一刻,谈不上原谅或是不原谅。也没什么对得起与对不起。
她只是觉得有点累。
她只是,放过了自己。
**
宋家迎来了一个冷寂的七夕。
没有宴客,没有治酒,没有对月乞巧的仪式。
仿佛那只是个寻常到不能更寻常的平日。
上院甚至比平素还冷清一点,宋瀚之被“请”回白鹤书院,书晴被杜姨娘拘在屋里学刺绣,书意今日有点不舒服,告了假没去陪伴母亲。
葶宜进来的时候,嘉武侯夫人身边的婆子拦住了她。
“前年有笔账,夫人这边怎么都对不上。奶奶瞧一眼,看还记不记得。”
她捧账册站在外间,仿佛等了好一阵,只待葶宜进来,拿给她瞧。
葶宜瞥了眼,是年节后头,宋家二老太爷那一脉,送过来的节礼。
土产上了账,往京里族中各院送了些,另有当地名家字画十幅,只录了名目,下头处置那栏,是空的。
确实是个明显的疏忽。
葶宜目光顿了下,抬眸深深瞧了婆子一眼。对方半低眉头含着笑,态度恭谨热络,没半点破绽。
葶宜抿唇,直接道:“这处是库房那边漏记了一笔,东西到后,两幅寄给了瀚之,两幅收在泽之屋里,余下的,清明前头侯爷访友,送了出去。去清明当月对外礼册上头寻,有记录。”
她答得又快又笃定,对面婆子笑容却有些绷不住了。
葶宜越过她,自行挑帘就快步朝内走。
嘉武侯夫人正压低了声音同人说话,稍间里半卷竹帘,遮住透窗而来的大半天光。
“还年轻……不忍心……又何苦……”
断断续续的字样,夹在强忍哽咽的声音里。
葶宜在门前立了片刻,唇上淡淡的血色退了去,化成透明到泛白的颜色。
片刻后一个熟悉的嗓音,是母亲。
郢王妃捏帕沾了沾眼角,酸楚地说:“原都该是有福气的孩子,怎想到会变成这样。你固然是好意为着孩子着想,但我跟王爷,绝非那等势利无情之辈。两个孩子情谊深,如若葶宜坚持要守,我跟王爷定无二话。淳之去了,我们心里头,与你们一样的疼。”
葶宜小腿便觉有些酸,撑住身侧凭几才勉强站定。
嘉武侯夫人声音听来有气无力,不甚清晰,但她仍是听了大半去。“才二十三岁……大好年华,往后的日子还长。寻了好人家,还能相夫教子求个圆满。守在那空院子里,无着无落,无凭无寄,镇日的触景伤怀,余下那些岁月该怎么熬……”
“还请王妃同王爷商量商量,时下二嫁二许的例子多的是,又这样的身份,无谓活在人家的眼色里。我是真心疼惜这孩子,才敢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
忽听外头一道声音:“郡主?”
嘉武侯夫人骇然回眸,只见帘子轻荡,适才门上那道人影,早不见了。只帘外探着半张脸,是端点心进来的侍婢。
郢王妃站起身,沉声道:“侯夫人的心意我听懂了,葶宜那边,我去劝。”
**
葶宜倒在帐子里,手揪扯着锦被,哭得肝肠寸断。
宋淳之死了,一并带走了他们未成形的孩子,也挖空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