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笑嘻嘻地拱手拦着她去路,“我们老夫人跟公爷吩咐下来,小人只得照办,实在不敢放夫人进去。”
祝琰住了步子,手在袖底握成拳,“我要见姐姐。你去通传,告诉乔老太君,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小厮摊手作出为难的样子,“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话音未落,跟在祝琰身后的洛平猛地扯住他的前襟,用力一甩将他掼倒在地,“你就跟你家主子说,是我们动粗强闯!”
若在从前,祝琰的人绝不会与一个小厮为难,可此刻她什么也顾不上了。
她必须见到祝瑜,必须知道她此刻是否完好无损。
足下洁白的绣花鞋沾了泥浆,裙摆拖着水痕一路跨上门阶。
厚重的大门紧闭着,祝琰一推未开,沉眸思索瞬息,想到这小厮刻意拦在外面,料是乔家人早想到她会前来,刻意阻滞。
她闭了闭眼,低喝道:“叫门。”
洛平应命点头,上前拍响门环。
“嘉武侯府少夫人有要事求见!”
“嘉武侯府少夫人有要事求见!”
内里一丝应声未有,仿佛面对的是个空落落的宅院。
阴蒙蒙的天湿气很重,云层压低,仿佛又酝酿着一场大雨。
洛平嗓子已经快喊哑了,那乔家的小厮低声跟祝琰告饶:“少夫人若真想求见,还是换个时候吧,这会子……”
他示意祝琰去瞧四周窥视的行人,昨日那事本就惹人心疑,这会儿闹得动静太大,于乔家于祝瑜的名声都不好。
祝琰攥了攥袖子,肩膀无力的垂下,“罢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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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琰倚在榻上,身上随意披着件水红的罗衣。
南边小窗敞着,外头正淅淅沥沥下着雨。
偶有那么几丝不听话的雨点随风飘进来,落在窗台,落在案几,汇集成一小滩水迹。
雪歌撩帘看了眼屋里的情形,院子里眼看要落钥了,她还是放心不下没有离开,昨晚奶奶就折腾着没怎么合眼,回来后就一直这么坐着,饭也没吃两口。
见霓裳端汤水进来,她撂下帘子回身嘱咐,“劝着奶奶多少用些,再怎么担心,也不能把自己的身子熬坏了。”
霓裳点头应了,雪歌又嘱咐:“着小丫头去前头打听打听,瞧二爷什么时候回来。”
不等霓裳说话,梦月收伞从外走了进来,“你怎么还没回去,快走吧,家里头老的小的都等着你呢。”
雪歌去年怀了身子,正月里诞下个胖墩墩的男婴,如今才出月子没多久,祝琰体恤她,不叫她急着回来伺候,她却是不肯听,说是自己不在,怕底下那些小丫头们偷奸耍滑一味躲懒。
“行了,奶奶身边有我,你只管安心,外头又是风又是雨,别叫刘影苦等,赶紧走。”
梦月半推半拽,把她送了出去。
雪歌撑伞朝外走,刚步出院子,就见不远处一高一低两个人影。
是玉轩打伞遮着宋洹之。
雪歌心中一喜,忙上前迎着,将今儿奶奶去乔家没能进门的事回禀了,盼着宋洹之多宽慰几句。
这会子弛哥儿已经被婆子们带下去歇息了,屋子里很静,只听得到屋外嘈嘈的雨声。
宋洹之在抱厦解了打湿的褂子递给霓裳,缓步走进屋中。
祝琰闻声回过头来,腾地从榻上站起身,“如何,在宫里碰见姐夫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我姐姐现下怎么样?”
清早宋洹之被急召入宫,朝中有大事商议,定然也不会落下襄国公。
宋洹之没有立即回答。他走过来,手掌迟疑地按在祝琰肩膀上,揽着她一道坐在榻上。
瞥见一旁小几上半丝未动的汤水,宋洹之伸手拿过来,舀了一匙汤水递到她唇边。
“再怎么担心姨姐,也要注意自个儿的身子。”
汤匙喂到唇边,祝琰只得张口用了。
宋洹之直喂了多半碗,祝琰蹙眉抬手推开他,“吃不下了……你快告诉我。”
他从她手里抽过手帕,替她擦了擦嘴角,“今日一直在御前,跟文武大臣们议事,没太多时间与乔翊安多谈。我几番挑起话头,都被他岔了过去,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指尖,“我会想办法再打听,你不要太担心,姨姐在京里交游广阔,这样的名望身份,别说那些事只是捕风捉影私下猜测,便是真能证明是姨姐做的,乔家为了家族名声,也只会替她遮掩,不会轻举妄动。”最多……小惩大诫,禁个足,罚个跪,敲打一番。自然,这些话就不必在阿琰跟前提及了。
祝琰今日已经想过一万种可能,姐姐的变化她一直是清楚的,她担心的不仅仅是乔翊安或者乔夫人如何对付祝瑜,更害怕的是祝瑜自己……做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怕姐姐将自己、将乔翊安逼得太紧,反而会受到伤害。
皇后娘娘的母家,不可能容下一个无德的毒妇,他们即便替她遮掩,可私下里,又会如何规训和摆弄姐姐?
姐姐那样宁折不弯的性子,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来,怕是就没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这些话她不知如何对宋洹之说,就像宝鸾的病,男人和女人的立场角度从来都不一样,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分说明白。
男人风流狂放一向诩为“雅事”,三妻四妾更是家常便饭,一个女人要成为高门贵妇,首先便需有“容人之量”,否则便是小肚鸡肠,是小家子气,是妒妇,是上不得台面。
可抛除身份权势地位种种,人们仿佛都忘了,她在成为宗妇之前,首先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感情的人。
一次两次的伤害,她忍了。
三次四次的失望,她逼自己不在意。
可是她终究会有再也受不住的一天。
祝琰想,大概今日便是。
那一天,就这样来到了。
祝琰沉浸在对姐姐的担忧和牵挂中,没有注意到宋洹之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在斟酌着,该如何向她解释。
在她脆弱不安,最需要他陪伴的时候,他却要离开她,到别处去。
他沉默地抱着她,将倚在他怀中疲倦得终于睡着的人轻轻抱进帐子里。
他翻身躺下来,望着帐顶悬垂的青色穗子轻声道:“西戎联合北夏进犯,大臣们提议,由父亲出山领兵镇压,过去他在西北多年,熟悉那边的地形和敌军的作战习惯。”
如果宋淳之活着,这次的主帅会是他吧?
可惜如今朝中武将青黄不接,有能力镇守西北的人寥寥无几。
祝琰本就没有熟睡,听了这话,不由张开了眼睛。
她攥在宋洹之衣襟上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仿佛已然预感到他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宋洹之觉得自己总是亏欠她,无论他有多少不得已的理由,对她总是不公平的。
垂眸亲了亲她额角,歉疚地道:“父亲年迈,这一去,家里必都不会安心……”
“不用解释。”祝琰叹了一声,她将自己更深地埋在男人怀里,“你去就是。”
战场上形式瞬息万变,他要做的事是安邦卫国,要面对的是生死难关。
宅门里头小儿小女的恩怨在国朝大事万民福祉面前终究不值一提。
宋洹之一时哑了口,她这样解意温柔,只叫他心中愧疚更甚。
一时无言,夫妇二人相互依偎,听着窗外的雨声风声,直至天明才缓缓陷入沉眠。
第116章 会面
在打点行装安排出行方面,祝琰已经驾轻就熟。
就连告别,也变成稀松平常的事。
反是见惯风浪的嘉武侯夫人一时难以接受。
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丈夫不再年轻,次子是头一回上战场,她饱经风霜刀剑的那颗心脏,再承受不住任何一次生离死别。
只是当着晚辈们面前,强忍着情绪不叫自己显露出来。
但祝琰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察觉到嘉武侯夫妇为此事争吵过,察觉到送别时婆母强忍的不舍,察觉到大军离京后她的失眠多梦、寝食难安。
祝琰身上背着宗妇的责任,丈夫在外保家卫国,她要做的是安定内院。
有老人幼儿需要她照顾,有家人亲眷需她牵挂。
自然也没有忘记祝瑜。
宋洹之离京前,使用各种方法打探过。
周岁宴那日发生的事,最终也只是众人私心的猜测,没有闹出收拾不住的丑闻出来。
乔家显然是为此事施压过的。
正值战乱,大军出征,内宅也需做出忧国忧民的表率,连治宴冶游的活动也少了。
祝瑜此时闭门不出不见外客,就有了极为正当的理由。
祝夫人听说宋洹之随军出征,是几日之后。
有祝琰刻意拦着消息,她得信的时机往往迟上不少。
正陪嘉武侯夫人进午膳的时候,下人通传说祝夫人派人送帖子来了,邀祝琰约着祝瑜一道,得空时“回家坐坐”。
祝琰猜想,祝夫人的帖子定是也给乔家送了。她略想一想,便答应下来。
回门那日,祝夫人便向她抱怨起“祝瑜不理生母死活”的话来。
“帖子一回回送进去,半点回声都没有,哪怕是不来,至少着人来告知一声呢,越大越不成样子!”
祝琰听了这话,联系到宋洹之打听来那些风声,心下的猜测越发确定了几分。
如今是借着时事不见客,再过段时间,就推说抱恙,待事情淡了,大伙儿也习惯了她的不露面……
更多的可能,祝琰不敢继续想下去。
祝夫人抱怨了一阵,被祝瑶劝得稍冷静,又想起宋洹之出征的事来,“洹之本一直在京城做官做的好好的,怎么西征北伐这种苦差又落在他头上?打仗,那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跟驰哥儿孤儿寡妇的要怎么活?”
说到激动处,不由红了眼眶,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握住祝琰的手,“朝里那些文武大臣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用处,嘉武侯都六十岁了,还要挂帅出征,怎地这国朝除了宋家父子就没有能打仗的了?若是这样,还不如起复你父亲,你父亲当年可是探花郎,论文才智谋,谁比得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