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蜷缩着攥住湿透了的裙摆,她有点惶恐,还是尚存一丝希望,唤了一句。
“阿兄。”
“嗯。”玉鹤安轻应了一声,他没想到父亲的信会来得这么早,他是不是回来晚了,动手将她扶了起来,“下这么大的雨,为何还要跪着?”
她想挣扎,看到廊下的沙漏,原来一个时辰早就过了。
“我犯了错,犯了很大的错,祖母罚我。”
“等会儿说,能走吗?还是要我背你?”
“不用背。”她不想添任何麻烦了,她撑着那只手,站了几十息,缓了一会儿,“阿兄,你知道了吗?”
玉鹤安侧过身,琉璃色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还是一贯的波澜不惊,眼底没有任何憎恶,“知道什么?”
看来是还不知道。
她想亲口告诉他,再好好告个别。
别像和祖母这样弄得这么难堪了。
“我一会儿告诉你。”她就着玉鹤安的手,走了好长路,手臂上传来贪念暖意。
她就是太贪心了,总想着再待一天,可实际待下来,却是一天又一天。
“阿兄,可以送我一段路吗?我有话对你说……”
“去哪?你打算去哪?”
“我想去桐花巷,是不是太远了?送我出府门就行了,这一路上,我也能说明白了。”
“拿着伞。”扇柄塞在她的手心里,玉鹤安在她身前半蹲下,“上来。”
她握着扇柄迟疑,她身上满是水渍,上去便会惹得两人浑身潮湿。
“若是抱,可都得淋雨。”
她乖乖地俯了上去,一手撑着伞,他背着她漫步在这春夏之交的大雨里。
“阿兄,你背过我好多次,小时候躲懒是你背,受伤了也是你背,这次出府也是你背……”她将头埋在宽阔沉稳的肩头,青色的料子颜色渐渐晕开,变成深色。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哭了,她哭得够多了,可再提起语调发颤,好似亲手剥掉了皮囊,露出内里贪心不堪的本质。
“你说让我坦诚……可我要怎么说,真说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是侯府娘子,不是你妹妹……”
“当初我非得去季府,是因为他抓走了我的娘亲,我很早很早就知道了。”
说完这些,她埋着脑袋,半晌都不敢说话。
心头反而松快了点,至少她实现了,是她亲口告诉他的。
已出了侯府正门,她回眸再瞧了一眼朱漆大门,这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
她长叹口气,日后再没有机会回来了。
“知道了。”
似乎经过大风大浪,玉鹤安语调平缓,甚至没听出什么嫌恶,她以为总算能松口气时。
“你不是我妹妹。”
“啊?”所有的思绪都被这句话击飞,她脑子变得混沌。
大雨几时停歇了,她都不知道。
坐在马车里时,还在为这句话忧思,她浑身衣衫湿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坐哪里,坐哪都会惹一身的湿气。
“怎么,你还想坐在地上?”
月白的外袍披到她肩头,玉鹤安出行在外,马车上备的常服,她闻到了惯用的雪松香,她指尖攥着袍子的袖子。
“不想穿?到时候着凉的可是你。”
“没有、没有不想穿。”她双手飞快穿过袖子,她将袖子卷了几圈,腰间直接一捆,算是穿上了。
外袍对玉昙着实太大了,袖角和下摆堆叠在一起,像把她整个吃了进去。
腰间系住的地方,湿意蔓延了出来,外袍被打湿了一大块,像美味果子渗透出的汁水。
作者有话说:谢谢 玉盐柚子 。 米猫 的营养液[垂耳兔头]
我想亲自再谢谢你们的营养液。
第45章
半个时辰后, 她被带进隐蔽的宅子,她才有些后知后觉,这里不是桐花巷。
她低着头站在宅子前,有些局促和无措, “阿兄?这里是哪?我想去桐花巷。”
赵青梧在那住过几个月, 她觉得安心便买了下来, 桐花巷的屋子窄小, 她一个人应当也住得下。
她只剩下桐花巷那间屋子可以落脚了。
“桐花巷鱼龙混杂不安全,这里是友人故居, 平日他不常来不会打扰, 你安心住下便是。”
整座宅院不大,位置极好,离翰林院比侯府还近上几分, 应当是翰林院同僚的私宅。
她只得点头应下,大概能瞧出来, 这位友人平日不常来这儿, 或者说是将此处舍弃了。
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伯, 还有一个耳背大娘,瞧样子还是一对夫妻。
大娘姓贺,手脚麻利,备了套衣裙,不过半刻钟便备了热水进了耳房。
“泡一泡祛祛寒气就好, 不要泡太久……容易晕。”玉鹤安说完便退了出去, 将房门关死。
她除了衣袍, 跨进浴桶,坐进了热水里,热水蔓延至胸口, 暖意逐渐回到身体,她才算活了过来。
泡了大半个时辰,她还想赖一会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玉鹤安大概是要回侯府了,应当是来向她道别的,此后大概就难再碰见了。
她慌忙出水捞过帕子,擦拭干净水渍,头发用帕子胡乱绞了几下,不再湿答答往下滴水。
套上寝衣,大小竟然意外的合身,就连料子都是她常用的苏锦,约莫之前住在这儿的友人女眷,和她爱好相似。
她起身开门,玉鹤安立于廊下,换了件月白的袍子,被她弄出的水渍消失了干净,双手端着木盘。
不知何时又开始下雨了,雨滴从檐下瓦片滴落,连成珠线。
她扶着门框:“阿兄,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不是让你别泡太久吗?”热气还在她的头上蒸腾,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玉鹤安喉结滚动。
二人同时出声,一时又沉默了,她想让出位置让玉鹤安进来。
刚一挪动,手肘被握住了,扶着她绕过回廊,她的右腿颓势愈发明显,鞋底踩在湿答答的地面,发出细碎的声响,鞋尖沾到水泽,留下湿痕。
她小腹一紧,连日被压制住的燥热,猛地反扑,她挣扎开了扶着手臂。
“怎么了?”玉鹤安垂眸盯着她。
“阿兄,我东西落下了,我回一下耳房拿东西……”她羞愧地低着头。
“我扶你。”
宽大的手掌挨着她手臂的一瞬间,她本能地一哆嗦,廊外的雨势小了些,一滴滴往外吐着水。
“不用了。”被碰到了,难受只会是她。
她提着裙摆,慢腾腾地往耳房走,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从容些,不被瞧出异样。
进了耳房,在那堆湿透的衣衫里,终于找到了蓝色香囊,被水打湿后,原本浅淡的香味变得浓郁,很好地抚慰了躁动。
太奇怪了,她得去看看薛神医,她是不是得什么不治之症了。
缓和了半刻钟,燥热总算平息了些,她将香囊揣在袖兜里,特地往里塞了塞,确保不会被发现,慢悠悠往寝房里去。
“东西找到了吗?”玉鹤安坐在小几前,侧头盯着她。
她没由得一阵发虚,离玉鹤安越来越近,她被按在小几前,那股被压下的躁意,又有冒头的趋势。
“先喝了。”白瓷碗递到她面前,她双手捧着抿了一小口,辛辣刺鼻,暖意席卷全身,慢吞吞喝了一小半,她实在喝不下了,她将瓷碗推回了小几,“阿兄,我喝不下了……”
“嗯。”骨节分明的手拿起瓷碗,仰着头,喉结滚动,一口将她未喝完的姜汤喝了。
那是她喝过的。
玉鹤安显然不介意,若是她说倒显得她很在意了,她抿了抿唇,低下头。
转而她就说服了自己,玉鹤安也淋了雨,喝点姜汤又没什么。
玉鹤安蹲在她跟前,指腹顺着脚踝、小腿肚子往上爬,将裤腿往上撩,白皙的小腿露了出来,右腿小肚子处只剩下两个红色的小点,膝盖处青青紫紫的一大片。
他本以为祖母就算知晓玉昙的身世后,也不会罚她。
可是不仅罚了。
玉昙也真跪了,幼时她跪祠堂的模样,他又不是没见过,每次都是跪得歪歪扭扭,跪不过半刻钟,就蜷缩在蒲团上打盹。
“放松点……”
宽大的手顺着她的小腿肚往上,温热的掌心擦过,她忽而想起这里,被更热更软的东西贴合过,那股子燥热升腾了起来。
药膏在掌心捻开,揉搓开后,再覆上了膝盖,一点点揉着淤青。
“会有点疼,揉开了会好快些,忍忍。”玉鹤安低着头,她只能瞧见他的发顶,还有光洁的额头。
好像她只是在外面闯了一件小祸,玉鹤安还是那个赶来帮她收拾烂摊子的兄长。
“阿兄。”
“嗯。”膝盖处揉搓的力道轻柔,没有停歇,也没有抬头瞧她。
“阿兄,祖母知道了很生气……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有缘由的……”声音却慢慢小了下去。
因为她剧情里,她窥见了她身份暴露后,就会被赶出侯府,会被囚禁,会被世人唾骂,落得惨死。
她就不敢说了。
她想赖下去,只要能躲在侯府,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可欺骗隐瞒成了宋老夫人厌弃她的根本,又变成了被赶出侯府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