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收回手,好理直气壮:“检查你有没有把我给你的信函送出去。”
姚宝樱被他无语到,她思考一会儿,磨磨唧唧地从自己怀中掏出方才他给她的那枚荷包,递给他:“喏,你的。”
他垂头看着那荷包,不说话,也不收。
姚宝樱并不看荷包,目光飘移,唇儿微嘟,语气略别扭:“你的哪个侍女或厨娘,或者情人给你绣的吧。劝你收好,别随便拿出来了。不过你放在怀中,本来也十分珍重,应当是今日我连累你,竟让你取出你的心爱之物解围……”
张文澜先道:“我的心爱之物,不是一块布。”
宝樱一噎,听他继续:“送出去的,我不收回。”
姚宝樱手指勾着荷包的缎面,支支吾吾:“这也许是喜欢你的女子……”
张文澜:“你见到了?你亲眼见到的?姚女侠武功那么高,我身畔有谁,能瞒过你的眼睛耳朵吗?”
姚宝樱唇瓣一翘,眼眸一扬,她咳嗽一声:这是因为他夸她眼睛耳朵厉害。
她:“那也是不知道什么人的一片心意,怎好转赠他人?”
张文澜见她这副打定主意装傻到死的模样,目中生出一丝怒,却又无奈地压下去。他沉默半天,试探般地低声:“……我自己绣的。”
姚宝樱吓一跳。
她本只是试探他身边的自己可能不知道的情人,万想不到出来这么一个结果。她指尖倏然一烫,立刻觉得指尖发热,烫得她要跳起,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快快快拿走,我不要!”
哪怕是她,都知道男女互送荷包的意向,称不上什么清白。
而哪怕是张文澜,也在这一刻被她的嫌恶气到。他冷淡:“你扔了吧。”
姚宝樱:“你不在乎别人心意,不要以为我跟你一样。你快收回去。”
张文澜:“荷包上的线是金线。”
姚宝樱忍不住低头偷窥了一眼,因方才日光下,她确实看到金光溢彩非同寻常。她看完,一抬头,看到他了然的神色。
她有种被羞辱的感觉:“就算是金子,我也不要。”
她抓住他手腕,按
住他手腕,逼他摊开掌心,要把荷包给他塞回去。他反抗不了,却上半身依偎过来,发丝擦到她脖颈上,痒得厉害。姚宝樱专心要把荷包塞给他,不理会他这鬼样。
而他在她耳边虚弱地笑:“收着吧。你没摸到里面的东西吗?”
姚宝樱一顿,忍不住捏了一下。
鼓鼓囊囊,她摸到了一条……一条?!不会是虫子吧?!
她骇然看他,他哈笑一声,细长的双目柔波流动:“这是子母蛊。母蛊在我体内,子蛊在这荷包中。只要不小心打开荷包,子蛊便会钻入人体内。这方子母蛊的作用是,彼此互相感应,可以找到对方方位。”
姚宝樱睁大眼睛,匪夷所思:“你凭什么觉得你把坏处说了,我就会收?”
在她现在被他的笑惹怒前,张文澜收敛一二:“因为我还没来得及说,如果子蛊和母蛊都进入同一个人的体内,这个人会七窍流血而死。”
姚宝樱要塞到他手中的荷包,便顿住了。
她手指微僵,隔着布料摸到了虫子蠕动的身体。她指尖发麻忍着尖叫冲动,猜测他的话是真是假。
少女很认真地问:“为什么子蛊和母蛊会进入同一个人的体内呢?你不是说母蛊在你体内吗?”
张文澜便认真回答:“因为如果你把我送出去的东西硬塞回来,我就立刻打开荷包,让它钻入我体内。在你手中,你可以选择不打开。在我手中,我必打开。
“我如果死了,心甘情愿得很。樱桃,你想杀我吗?”
姚宝樱真想回他一句“想”啊。
若眼化实质,恐怕他此时就死在她的眼风下。她冷冷问:“倘若我现在捏死虫子呢?”
他弯眼睛:“你阻止得了别人求死?大家族的贵公子,脾气可是很傲的,不受羞辱。”
姚宝樱大声:“张文澜,你这个坏蛋,你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怪毛病?我不要你的东西……”
他眉目刷一下冷峻:“好。”
他的掌心已经被她抓住,当下掌心一屈,就要把荷包收回去。荷包口袋的绳索本就在拉扯中松动了,他手指一挑,姚宝樱便看到一条白色的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她眼疾手快,快速用指尖朝下一压,迅速系好绳索。她被气得发抖,而她又猛然间看到旁的什么,立刻抓过他手指,瞠目看着他指尖密密麻麻的血迹:“……你哪来的这么多血?”
他的手指是文人那种瘦长型,从不留长甲,永远白粉干净。薄薄皮肉包着关节指头,指骨清致根根匀称,只有指腹有薄茧。可见主人养得精细……就像他的脸一样。
但现在,这样的手却全是血,姚宝樱皱了眉。
她见不得这么好看的手被欺负。
姚宝樱想起方才他在夫人们那里那一番说学逗唱,确实从头到尾用的是左手。他右手从未从袖中出来过。
张文澜欣赏了一会儿她的关心,心中的寒意被驱散了,觉得她还是在意他的。他餍足了,当然不会说是自己摔杯子划伤了手,他朝着她轻声:“刺客伤的我手。”
姚宝樱看着他指上的玉扳指都被染红了,血糊糊一片,她试探几下,都不敢取下他戒指。姚宝樱眸子红了,冷声:“我不会饶了他的!”
他扬一下眉,正要笑,却被姚宝樱掐住下巴。少女恶狠狠的,一手捏着他那烫手的荷包,一手捏着他那血淋淋的手指,凶道:“我也不会饶过你的!”
张文澜好像被她吓到,当即低头,靠在她肩上,晕过去了。
姚宝樱:“……”
她气得跺脚,又被他弄笑,只好气呼呼扶着他出山洞,赶紧把他丢给长青: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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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文澜这边闹腾的时候,云野艰难地甩开张家侍卫。下午时,他握着自己从长青那里拿到的一串乌鸦翎羽饰物,回到了自己的地盘。
满院芳草萋萋,北周景致,不似霍丘粗犷辽阔。
侍女向他汇报:“娘子今日依然胸口闷。”
云野压根没去看高善慈一眼,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舍。
他今日去高家闹一场,是试探高善慈口中的“侠义的走江湖的小娘子”,和张文澜的关系。能拿到解药最好,拿不到也无妨,以后总有机会。
当日婚宴在高家抢到那半份名单的时候,云野并不知那半份名单的作用。但最近几天,云野一点点研究北周的朝臣,开始觉得这半份名单,有些意思了。
但他不会主动去找张文澜:那便是求助。
张家这位二郎心机深沉,若有可能,云野想和他互相利用,而不是单方面入彀。
今日闹一场,云野确定,若张文澜在意那小娘子,若张文澜想要自己手中这半份名单,该张文澜向他示好了。
没想到,一番折腾下来,云野今日拿到了一串乌鸦翎羽……
俊冷的异族青年坐在屋中最不见光的角落里,盯着这一串乌鸦翎羽发呆。
在他跟着使臣来北周前,他是霍丘的大于越。大于越,若用北周的话说,便是大将军。
他为霍丘国征战四方,为霍丘国平定纷争,为霍丘国付出一切。这一切的原因,倒不一定是他多么忠义,而是他母亲是前霍丘国王身边的妃子。
他母亲在他父亲死后,成为前霍丘国王的后妃,为前霍丘王生了一个儿子。
在战火纷乱中,母亲和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都是霍丘王用来控制云野的工具。二十余年,云野没有见过母亲和弟弟,只有母亲偶尔的传书,证明世上存在着这两个人。
直到三年前,北周的江湖领头人“十二夜”行刺。
那十二个人在刺杀后如何逃命,是死是活,云野并不在乎。云野只知道,霍丘国王死,母亲同死,弟弟踪迹再也寻不到。
云野找遍霍丘,成为大于越,终于走到国王身边。新的霍丘国王,却说压根没有这么个人的存在。他弟弟早就在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这些年,前霍丘国王只是在骗他。
可是怎么可能?那么多年,母亲一直和他写信的。若没有弟弟,母亲口中的怜爱能是为了谁?
……母亲当年与他分别时,曾留下一串乌鸦翎羽作为信物。
在霍丘与大周国的战乱中,那串乌鸦翎羽从未见过天日。
今日,云野在另一人身上,看到了和母亲给自己的那串,一模一样的饰物。
云野静静地坐在黑暗中,脑海中一会儿是母亲凄艾的噙泪的面容,一会儿是前任霍丘国王凶狠的神色,一会儿是现任霍丘国王懦弱的模样……他们的面容一一化为烟云,化为尘埃。
他们的面容,在云烟中逶迤,最后聚成了新的两张面孔:端坐高台的北周礼部侍郎,张文澜;张文澜身边的抱刀侍卫,长青。
云野握紧翎羽,眼眸更黑。他在心中轻声问:你是谁?
你们是谁?
……张二郎,你我先前素昧平生,你到底在算计些什么?高家府中藏着的名单,是否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你确保你不会翻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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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张宅,姚宝樱拒绝去看望“晕倒了”的张二郎。
她觉得这人太能折腾了,她必须得想出一个法子,让他忌惮她,畏惧她。
在姚宝樱想出法子前,长青来通知他,大郎要与她见面。
姚宝樱霎时惊喜:“张二郎没骗我啊?!”
她喜滋滋跳将起来,要冲去大郎的院落。长青却拦住她,递给她一张纸条。
为什么要送纸条?有点矫情。姚宝樱古里古怪地打开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为防止她看不懂,长青还贴心地念了一遍。
捏着纸条翻来覆去地看,姚宝樱眨巴眼睛,声音好小:“……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长青目光略微同情,又略微惆怅,很小声地回答她:“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大郎张漠要和姚宝樱私会,约在汴京州桥畔。
姚宝樱捂脸:……那张文澜怎么办?要不,干脆把他弄晕吧。省得他来坏她的好事。
第36章 虽然不叫人头落14
姚宝樱觉得,虽然她能拿到大郎的字条这件事,张二郎一定知道。毕竟传信的人,是长青大哥。
但张二那人很坏,心思叵测,喜欢反复折腾她。
她倒真不一定能如愿和大郎私会。
解决法子也简单,让张二无法在她与大郎见面的时间阻拦便是。
这两日,张文澜从高家回来后,又借机生事,“病”倒了。管他真病假病呢,反正灶房又开始熬药
,高家也要为自家回门那日的失礼而小意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