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美直勾勾地面对姚宝樱,姚宝樱只是害怕。
她又想起了他的手段,狠厉,与她在床榻上的争斗,最后撞柱……
张文澜见她发现自己了,才缓缓开口:“你还是这个手段……”
顿一下,他微蹙眉,停了话头。
他语调平缓,带着病榻间的虚弱。这份虚弱,让他那幽静的语调,也听着不那样瘆人了。
姚宝樱衡量了一下二人之间的距离——她都快绕过屏风躲去外间了,他人倒在床榻上动不了。他就算是洪水猛兽,也在此时扑将不过来。
姚宝樱心跳缓几分,冷冷道:“什么手段?”
张文澜:“每次看到我本性暴露,你的第一反应,永远是逃。”
姚宝樱怔住。
张文澜幽静看着她。
他想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三年前,他只是劝她不要
去太原,只是对那些投奔来的打秋风的故人使了些手段,她便逃得比谁都快;三年后,她在云野参与的樱桃宴上发现他与云野的勾结,又试图逃跑;而今,他心碎撞柱,她仍然怕得第一时间要逃……
不,不对。
张文澜寻找着这些事迹的漏洞。
樱桃宴后,姚宝樱确实试图逃,但在他跃水毒发之后,她意识到他的可怕,开始与他周旋,而不是只知逃亡。
之后,朝野与江湖间心照不宣的试探后,姚宝樱让他听到她拒绝的话。她是故意的,毕竟她当时内力充沛,即使雨水滂沱,她也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再是夷山一行,姚宝樱主动接近他……
她都没有逃。
而这一次,她却想逃。
张文澜掀起眼皮,盯着那僵站在屏风边的少女。
他此时的命,是用药物吊着的。在他与她行荒唐之事前,他就已经被玉霜夫人刺激得草木皆兵。而姚宝樱向他质问,她以为他做的所有只为了床笫之欢,他承受不住双重打击,才对她……
他失控了。
而如今事后回想,张文澜的眼珠子轻轻挪动,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寻常痕迹:姚宝樱可能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行事如三年前一样简单稚嫩,没有三年后的成熟与勇敢。
她一旦畏惧他,就想逃。但三年后的宝樱,其实早就意识到了他的真面目,会因此而怕得想逃吗?
如果她没有恢复记忆,却伪装自己恢复记忆,与他对峙,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他身上,有她想得到的东西吗?
是什么呢?
他在她身上洒了那么多饵,下了那么多注,他好像都没有完全吸引住她。而今她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是否是他原本并没有下注的东西呢?
她要什么?
是为了“十二夜”,还是为了鬼市,为了她的江湖?
他要给她吗?
张文澜安静地看着姚宝樱,他心念转动万千,但精神疲惫,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而那被床柱上的铁链锁住的少女在屏风边站了一会儿,望他半天,竟然憋出一句:“你能不能改一改?”
张文澜看着她,不说话。
姚宝樱抿唇,她低头思量半天,手指无意识地去扣屏风边框。
她道:“我似乎误会你想对我用强了。”
张文澜平静道:“不是你说,你我之间从无误会吗?”
“不是的,你听我说完,”姚宝樱挨着屏风,好像这样才能有勇气说下去,“我是被气到了,才说你做所有事,是为了得到我的身体。你应该很伤心,才、才……”
张文澜:“我没有很伤心。”
姚宝樱被他气到,瞪过来:“你嘴硬什么?事情到这一步,我们都有错。我反省了自己,你也该反省自己。无论如何,你对我下药,囚禁我……这就是错的啊。你说喜欢我,就应该用正常手段追慕我,而不是这样。”
张文澜盯着她。
他再一次被她的美好,震得无言以对。
善良,是他眼中最不值一提的优点。而她的优点太多,闪闪发光,吸引世人目光。
他拥着她,宛如稚子怀璧,招摇过市。他时而惶恐地觉得世人都在觊觎,时而怨愤地恨她不心向自己。
他以为他们的关系,在他用强后,就要走到尽头了。
他确实不太想活了。
他的所有野心筹谋,都不能舍下姚宝樱。
如果他没有姚宝樱的爱,如果姚宝樱余生都用愤怒的眼神看他……他受不了她的忽视,更受不了她的厌恶。
他想与她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如果不能,他徒徒困她,何必煎熬。
张文澜歪靠在墙头,自言自语:“我不知道怎么爱。我尝试了,但你每一次都不接受。我没想到你会救我……”
姚宝樱怔住。
好一会儿,宝樱磨蹭着挪步,走到床边,探头看他。她的眼睛中映着这个憔悴的青年,他眼波死寂唇角噙血,她的心尖为此发抖。可她怎能因一个欺负自己的人而心软?
她半晌道:“我没想到你这么坏。”
低垂的帘帐和她的裙裾映在他睫毛下,他眼珠微动,雾气连连。
她俯下身:“你能摘了我手脚上的铁链吗?”
他一言不发,像死了一样。
她蹲下来,从下方仰头对上他的眼睛:“我觉得你病得不轻,你让我害怕,所以我想逃。但是你不摘掉我的锁链,我也逃不到哪里去。我就想……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谈,换一种相处方式呢?”
她困惑:“我看不懂你所谓的爱,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表达爱恋的方式这么奇怪。但是我想暂时休战……我们都冷静冷静,好不好?”
张文澜盯着她。
她眨眨眼。
张文澜道:“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去爱品性比你差的人,你只喜欢光风霁月的好人、为民请命的好官?”
姚宝樱抿唇。
她目光闪烁,神色微僵。她眼睛飞快地躲闪一下,而张文澜已经从中看出她的不自在。
他不想听她的答案了。
他出神:“伪装可以装一辈子吗?”
玉霜夫人就装不了一辈子啊。
“你是不是对我的故事毫不在意?我做了许多事,你也从不主动。”
姚宝樱愣住了。
“是不是你我之间,只能是我向你低头,你不可能向我多走一步?”
第93章 何愁富贵不相逢2
寝舍中有一瞬寂静无声,只闻花香。
好一阵子,姚宝樱目中戾气一闪而逝,她努力压着火:“张大人,你这样说就过分了。我若没有低头,我就不会在你那样对我后还在这里。”
“你在这里,只是因为你解不开锁链,”张文澜淡声,在她反驳前,他如同说梦话,“其实你解开也无所谓。我依然会抓到你。你不会以为我的手段只有锁链吧?那你太小瞧我了。”
姚宝樱无言。
姚宝樱服了。
当她试图与他沟通时,她便被他那古怪的脑回路绕得一团火气压在心口。往日她觉得他可爱,此时她觉得他可恨。
长青大哥还说让她教呢,她教得会吗?
她凭什么教啊?
她才十五岁……不对,她十八岁了。
姚宝樱先扁嘴,再想起自己真实的年龄,她想哭了。
她道:“你还有什么手段?”
张文澜垂眼,看向她胸口。
她察觉他的目光,一下子面红耳赤,恼怒地捂住自己胸口方向。但她很快发现他的眼神并无欲色,很是纯净。
他在看的,难道不是她以为的低俗方向?
张文澜:“无论你身在何方,有你我的定情信物在,我都能找到你。”
姚宝樱僵硬。
他眼皮缓缓抬起来看她,她不欲露破绽,便若无其事:“我总会逃的。即使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你不可能困我一辈子……我只是实话实话,我已经不想和你吵架了。医师不让我和你吵架,说你再受气很可能死掉……
“这是我善良!不是因为我对你有别的想法,你最好不要误会。”
她双唇一张一合,张文澜盯着她唇间咬出的血痕,看到她贝齿间灵活的小鱼一样的舌尖。
他确定了:她没有恢复记忆。
毕竟她从不觉得那蛊虫定情,她更不会用蛊虫的作用来找他。
那么……他面对的,其实是十五岁的姚宝樱。
他对十五岁的她,做了什么呢?
十五岁的她,停留在此别有目的……是因为有人对她说了什么,有人在她面前诋毁他了吗?
姚宝樱说了许多话,只看到张文澜手撑在床榻上。他一言不发,脸色却越来越白。
他眼神寂寥难过,在她说话间,他忽然伸手抚摸她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