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抖地躬身,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他这才舍得离开她的唇,靠在她肩上喘息。她与他一样身软无力,可她又好像比他情况好一些,听不到呼吸的乱。
姚宝樱低着头。
她耐心地听着他气息的变化,在他妄情之刻,她骤然聚起自己此时能攒起的所有力气,朝他后颈麻利劈下。
成败在此一举!
张文澜突然俯身来撒娇的时候,观察到她眼珠的跳动,神色的僵冷。他倏地意识到危险,侧过肩要躲。那掌劈向他后颈的方位稍移,劈到了青年肩侧。
他朝侧方倒去的刹那间,姚宝樱感觉到自己掌心一痛。
由点及面。
张文澜侧倒在雨地泥洼中忍痛的时候,姚宝樱也因卸力而跪坐在雨地中,看到自己掌侧出了血……
她煞白着脸看他。
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间,她看到了张文澜后肩上的血迹。
那不全是她的血,还有他肩部蜿蜒开的血,从他衣衫间渗出。
她不至于劈人一掌,没把人劈晕,却把人劈出血,自己还跟着流血……姚宝樱喃声:“所以,这又是什么?”
张文澜:“护身软甲,甲上生刺。”
准备的这么多……就为了拿下她?
雨水迷乱人眼,天
地薄雾浓云。少女坐在雨地中,累了。
那类似软筋散的药本就让她提不起真气,方才那一掌已是强弩之末。她觉得她此时已没什么法子摆脱他了,只好木然。
张文澜的目光变黯:“所以,你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先前听你和鸣呶说话……你知道我在听,那些话就是说给我听的吧?”张文澜平静道,“你让我心好痛……我走后,又不甘心。我回来找你的时候,心想我和自己打个赌。我穿上护身软甲,如果你不打我,你便不会受伤。如果你打我……这就是结果。”
姚宝樱低头,看着自己掌心的血。
张文澜:“你到底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
他眼睛赤红:“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一点不爱我?”
姚宝樱抬眼:“因为你自私自利,只顾自己不顾世人。你守着你的一亩三分地,本也足以快活,但你非要把我拉进去。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人,你根本不理解我,也不尊重我。”
大雨浇灌他们。
张文澜脸色雪白如纸。
他发着抖,第一次听姚宝樱这样直白。
姚宝樱:“你我之间因为立场有种种问题,你口口声声说爱我,但你从未想过解决。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性情软,喜欢我迁就你吗?”
张文澜哑声:“我从未要你迁就……”
“那不是我迁就你,请问是什么,”姚宝樱嘲讽,“你一次次逼我对你心软,一次次抛下诱饵让我就你。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就掌控什么让我不得不找你。我甚至怀疑我现在接触到的汴京一切讯息,都是你有意让我发现的!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我自己查出来的,什么是你想要我查出来的,我已经分不清了。”
张文澜:“我对你的感情这样浓烈,你看不出来?”
姚宝樱:“我不要那么浓烈的感情!”
他身子靠着墙,好像晃了一下,肩头的血出得更多,衬得他脸色愈白。
他好绝望地笑:“为什么不要?你为什么不要!”
姚宝樱厉声质问:“当你满口谎言时,我怎么分辨那一丝毫的真意?当你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假象的时候,我怎么看待你的所有举措?你说喜欢我,可你只想掌控我。一次次的下药,一次次的利用,一次次的欺骗……张文澜,你就是个烂人。”
姚宝樱:“我从未见过你这么坏的人,从未见过你这种坏到骨子里、压根不想改正的人。我志在天下志在万世,我志不在你,不在你的狭隘情爱之间。你和我连志向都不同,品性都不同,怎么相谈甚欢?”
“明明!明明之前相谈甚欢过!”张文澜语气抬高,他这种很少激动的人,此时被激得发抖着反驳,“你为什么对我这么苛刻?你总是对我很苛刻……你说我很坏,我到底做什么坏事了?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就算我三年前……那也过去很久了,那也被你阻拦过了!我早就得到过惩罚了。”
他苍凉无比:“我是养了好多诱饵,那都是因为你不回来……可我们也有过很好的时候,我也尝试过适应你的方式。”
他眼中湿漉漉的。
他难过非常。
他想说落水之后,她离开张家,他不是同意了吗?他刺向开封府少尹的那一剑,难道不是对她的求饶吗?
他没有抓她回去啊。
张漠教育过他了,他虽然嘴硬,可他也生出狐疑。他猜她是不是喜欢温柔些的方式,所以他天天去鬼市找她。他出城那么辛苦,回来就摘莲蓬给她……
这些全是误解吗?
这些什么都不代表吗?
你看,张文澜能找出这么多理由,可他望着少女明亮的眼睛,他的哽咽堵塞到喉咙间,也生出了一腔倔强。
凭什么,总要他低头。
凭什么,次次都是他求她。
她说他不努力面对两人之间的立场,难道她努力过吗?她也没有努力过。她不提,他便觉得她不在乎,觉得她会向着自己……
原来她不向着他。
她在这里等着他。
所以,什么都不用多说了。
不喜欢他的人,永远有一堆理由拒绝他。他对她的指望本就错付,可怜他早就明白,却还是生出奢望。
终归到底,不过是不爱。
张文澜闭了下眼。
他睁开眼后,变得重新平静:“姚女侠,我和你推心置腹地聊一句。你对情郎的标准过于苛刻,必须像你一样品性高洁才可以的话,你应该和圣人成亲去。可是圣人没有爱,圣人牺牲自己牺牲你,我永远不会牺牲你。你心甘情愿为了你的天下大义受委屈,但我却害怕你受委屈。你在乎更高洁更光鲜更美好的东西,我只关心你这个人。”
姚宝樱怔住。
姚宝樱:“你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
张文澜:“那你给过我机会去学吗?”
他的话,与天上的雷电同时到来,劈得姚宝樱趔趄起身,又再次跌摔在泥水中。
雨水噼里啪啦,正如他们错乱的心事。
张文澜眼睛发红,他轻轻笑一下:“我是不光明磊落,但我每一次出手都有我的缘故。你可以不接受,你可以和我吵和我闹,我未必不会低头。但你的选择,是放弃,抛弃。
“你觉得我无药可救,但你也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么好。你这个人自负极了,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自己就是高尚的化身。你为此而得意是不是?你不必否认,我清楚你,了解你,比你以为的深得多。我早就看透你了。正是因为看透,我才能一次次让你步入我的陷阱。”
他淡淡道:“你好与不好,我都喜欢。可你只喜欢我好的一面,不喜欢我不好的一面。我是喜欢掌控你……可这都是你的错。”
他喉结滚动。
他好像有许多话想说,但姚宝樱怔坐在雨地中,全身被淋得湿漉漉,他只是扑过来扣住她:“那已经无所谓了。你跟我回张宅,我们有漫长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姚宝樱一惊。
她立刻想到莫非他是要囚禁?
长青大哥呢?张宅那些侍卫呢?是不是就躲在暗处,等着他一个手势就冲下来?
姚宝樱心神好乱,既有自己的缘故,也有张文澜那番话带来的震撼。她在一团乱麻中勉强找到最重要的部分,心想无论如何,不能被他抓回张宅啊。
凭他现在对她的失望来看,她一旦被抓回去,再不会有自由了。
“那是你努力不够,”姚宝樱飞快道,“你努力错了方向,我不是你说的那么可恶。”
她慌乱间,四面黑魆魆,她看不到刀剑影子。她不知是雨大缘故,还是自己被他下了药的缘故,当务之急——
少女一横心,压住他,大义凛然地亲向他。
他木然。
宝樱:“我玩不过你,我和你走。”
他大约不信,反应近无。
姚宝樱贴着他的唇轻声:“喜欢你的皮囊,你便不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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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宝樱和张文澜在雨地中对着发疯的时候,长青他们其实并没有及时赶到深巷,去帮张文澜控住姚宝樱。
因为,鸣呶。
鸣呶被送回张家,张文澜根本没返回张家。鸣呶是看到府门前的长青第一时间,就意识到情况不对。
长青他们披着蓑笠,翻身上马,看似要出门。这么晚了,他们能去哪里?
鸣呶对他们道:“送我回宫。”
长青望一眼那被赵舜等人护送回来的小公主,他本不欲理会,但鸣呶在这时候使出公主架子,抬起下巴:“怎么,你们张家的人面子这么大。我使唤不动大水哥、小水哥,也使唤不动你们?”
躲在巷尾的赵舜,看到鸣呶为难长青他们。
公主平安到张家,赵舜放下心,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公主的侍卫摸了过来,递给了赵舜一张纸条。赵舜看到纸条,猛地看向巷深处张宅府门口的公主。
灯火落在地上水洼间,点点滴滴。他看到长青等人无奈下马,备置华车宝马,亲自送公主回宫。
而鸣呶的那张纸条,导致的另一个结果是:长青等侍卫送公主回
去后,再返回鬼市援助自家二郎的时候,赵舜已经带着鬼市的江湖人手,立在墙头屋檐,为保护姚宝樱,而拦住了张府的侍卫们。
赵舜没有找到姚宝樱和张文澜身在何方,但他不能让张家这些侍卫进入鬼市。
少年郎立在墙头,披着雨衣戴着蓑笠,笑吟吟:“若是开封府公务,请出腰牌。若是张宅故人,恕我不能让路了。”
长青掀起眼皮。
寒雨夜,青年的眼睛幽暗锋利。
长青对二郎的行为,私心是有些不太赞同。但旁人忤逆二郎,则不被长青允许。
长青淡声:“让路。我只是来寻二郎回府的。”
赵舜笑眯眯:“哎呀,可是我没有在这里看到过你们二郎。是不是走错了?你们要不要去别的地方找找?”
一个侍卫凑到长青耳边,提醒:“这人是姚女侠的相好。”
长青:“?”
赵舜笑容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