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寒无言,险些就没了,她摸上肚子,神色怔怔的。
何嬷嬷瞧着她煞白的脸,意识到她可能并没有很高兴,一下子小心翼翼了起来,想也是,二爷都过世多久了,这腹中孩子才一个月,必不可能是二爷的啊。
孩子的亲生父亲还在柴房躺着呢。
这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啊,要是早几个月来该多好,就算是恢复兼祧的名头,昭示是长房给的血脉也迟了啊。
老夫人现在根本不想二人一点牵扯,二人倒好,背着老夫人连孩子都有了。
这回去可怎么交代。
欣喜过后,何嬷嬷脸色讪讪,也有些犯难了。
崔长富端着药进了屋:“唉,趁热喝。”
他没注意到屋内凝滞的气氛,把热药放在倚寒面前:“你这孩子,粗心大意,连自己身子都不放在心上,把这安胎药喝了。”
崔长富没有丝毫的不悦,都是对她身体的关心。
倚寒垂首:“这孩子,还是落了吧。”
何嬷嬷和崔长富齐齐一愣,嘴唇微张,一下子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不同意。”一道低沉的怒呵突然响起,三人视线落了过去,宁宗彦披着外袍,拖着伤腿,扶着门框,苍白的脸上满是怒气和沉冷。
他的腰腹、腿上原本包好的伤口瞬间渗出了殷红。
倚寒垂首无言,侧脸冷绝,崔长富哎了一声:“侯爷,你怎么出来了,赶紧坐下,伤口都裂开了。”
一阵兵荒马乱后,他的血重新止住:“你们先出去。”
崔长富与何嬷嬷对视一眼,悄无声息的出了门,还给二人关上了屋子,何嬷嬷心里暗暗道对不住了老夫人,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命关天,侯爷都被人人喊打成逆贼了,若是不留个子嗣,万一国公府绝户了怎么办。
屋内,倚寒还是不说话,她以为宁宗彦听到她这么无情的态度后会暴怒、会指责、会怨怼,但他并没有。
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他企图用自己的温度化开她坚硬的心。
宁宗彦心里嫉妒的其实要发疯了。
如果这是宁衡之的孩子,她根本不会不想要,可能已经欢喜的给孩子取名字了,每天都在期盼着孩子的降生。
不像现在,很干脆的想落掉。
“他也是你的孩子,你真的忍心吗?”
倚寒想,可能有点不忍心吧,毕竟她是大夫,医者仁心,但这个孩子并不是她所期待的,更不是亲人所期待的,诞育下孩子所要撑担的后果是巨大的。
迟早要难受,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没有推开他,语气泛冷:“若不是你,我怎么会怀孕,还要隐瞒众人,千里迢迢来到庐州。”
“我何必要受这苦,我祖父都说了,只允我三年守丧,三年后我就要归家了,有了孩子,我还怎么回家,冯氏长房只有我一个子嗣,你要光耀国公府的门楣,我也要挑我父亲的担子。”
惆怅间她想这话放在三年前她是决计不会说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句句都在控诉着身不由己,控诉他可笑的喜爱也不过如此。
宁宗彦听在耳中,汇总成了一句话,不过是他不值得而已。
“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下颌靠在她的肩头虚弱的说。
倚寒滞了滞,沉默了下来。
“即便我现在一时逃了,最后下场也好不了,你先别回临安,国公府怕是已经被我牵连,陛下不会动我祖母,但是我父亲和几个叔父大概已经入狱,叫何嬷嬷也先别过来了,现在能避风头就避一避吧。”
“国公府倒了,没有人再会指摘你。”
“我不后悔强迫你,我只恨做晚了,我知道你恨不得我死,那就以我一命,换孩子一命。”
他紧紧揽着她,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把刀,塞入了倚寒的手心。
握着她的手刺入自己的要害,利刃刺破血肉,皮肉上的痛苦让他本就受伤的身体雪上加霜。
倚寒瞳孔骤然紧缩,伸手去推他。
宁宗彦的眉眼下压,凤眸宛如寒潭,神情是与语气、疼痛不符的沉稳。
说他算计也好,假意也罢,他一定要留住这个孩子。
他杀了那么多敌人,对人身上的要害一清二楚,皮肉下几寸都了如指掌。
只有留住这个孩子,日后二人才有更多的可能。
“你疯了吧。”倚寒使劲挣扎,却导致利刃在皮肉中动了动,宁宗彦忍不住闷哼出声。
“你松开,你快点松开。”倚寒急了。
“我把你救回来不是让你送死的。”
宁宗彦英挺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灰白,殷红已经顺着二人的手腕沁了出来。
“我答应你,你别这样。”倚寒颤了颤,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一瞬间他的眸光闪烁了几下,彼时利刃距离他的要害只有半寸。
“你不用勉强,反正我迟早死,我现在腿也断了,也不是侯爷了,死在你手里总好过回去游街示众,你要是把我的尸体交出去,还能封个功臣,给冯氏带来荣耀。”他虚弱的好像真的快要不行了。
他无奈道:“虽然我知道你不喜爱我,但我若死了,也还是会缠着你,夜夜入你梦。”他嘴上说着这种话,手却已经松开了把手,垂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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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宁宗彦(捂着伤口版):我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第68章
倚寒的手终是挣扎了开, 她雪白的手背上滴落着殷红的血渍,红白交映,宛若雪地里的红梅, 艳极、浓极。
她赶紧把人放平,利落的给他处理伤口, 好在伤口不深, 未曾致命。
她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又掏出颗保险子让他吞服。
听了他这些话,倚寒冷着脸:“你当我是什么翻脸不认人的吗?”
他赤裸的上身具缠满了白布条,还隐隐能瞧得见殷红血渍,他的手摸上她的腹部:“你既答应了便不能反悔。”
倚寒冷着脸没说话。
何嬷嬷在屋外徘徊, 等了好半天忍不住敲门:“大公子, 二少夫人?”
宁宗彦嗓音微哑:“进。”
门外二人赶紧进了屋, 扑鼻而来就是浓重的血腥气。
“大公子, 您伤口又裂开了?”
宁宗彦披着外袍,当着崔长富的面儿, 避也不避的坐在她的床上, 嗯了一声:“没什么大事,已经处理好了。”
何嬷嬷心里犯嘀咕, 这青天白日的, 两个人关上门,做什么事了, 怎么还弄的伤口裂了。
倚寒意识到了什么:“兄长, 你快回去吧, 何嬷嬷,崔叔,你们扶着他回去吧。”
宁宗彦眸光暗了暗, 崔叔唉了一声,把宁宗彦扶着回了柴房。
倚寒看向桌子上转凉的安胎药,何嬷嬷赶紧试探问:“老奴把这药去热热?”
倚寒没拒绝,那便是应了:“何嬷嬷,你今日回去后明日便别来了,现在外面乱的很,兄长说……公爹和叔父他们大概已经入狱了,祖母应当无事。”
何嬷嬷闻言愣了愣,神色低落唉了一声。
外面严查,倚寒也不敢随便出门,她也不知道官府缉捕的名单上有没有自己,毕竟自己也算是国公府的人。
又过了两日,一早,崔长富便把倚寒叫醒,赶紧叫她躲入地窖:“你和侯爷先去地窖里躲着,钱婶子给我报信说有官兵来了。”
倚寒抓着崔叔的手说:“崔叔你和我们一起吧。”
“不成,我得应付他们,再说了,我又不是国公府的亲戚,牵连也牵连不到我这儿来。”
他大力地推着她,宁宗彦拄着木棍走了出来:“怎么了。”
崔长富把倚寒推到他怀中:“你们二人赶紧躲起来。”
地窖里潮湿阴暗,放置着一些杂物,二人小心翼翼的进了里面,崔叔在外面合上了盖子又用稻草堆了起来。
篱笆门被推开,搜查的官员扬声:“有人在吗?”
崔叔装糊涂的走了出去,看见这么多官员当即装着吓破了胆:“官爷这是怎么了?我我我可没犯事儿。”
“见没见过这人。”官员拿出一张缉捕令,赫然就是宁宗彦的脸。
崔叔指着他大骂:“官爷,您有所不知啊。”他痛斥了国公府的忘恩负义,他差点被国公府害死,说苍天有眼,终于倒台了。
衙役不耐制止他:“听说你是国公府二爷的养父?冯氏坐船回来探亲,人呢?”
“倚寒啊,昨天就走了,走的急得很,说是回临安了。”
为首的官员挥了挥手,众人便进去搜了一遭。
崔叔提心吊胆了起来,好在衙役搜了一遭后没有搜出来,崔叔装模作样问:“您问倚寒做什么啊?她可是个弱女子,老实的很,而且我养子两个月前就死了,与我无关啊。”
衙役好心说了一声:“宁某犯的是谋逆大罪,会牵连家人的,谁叫她是国公府的儿媳呢,没办法,朝廷的规定,国公府啊,这下要绝户了。”
送走衙役后,崔叔歇了心。
他等了一会儿关紧篱笆门,去了后院打开地窖叫二人出来。
倚寒脸色忧心忡忡,宁宗彦倒是没什么反应,阴霾笼罩在几人头顶,倚寒进厨房帮崔叔烧柴火烧饭,她歇了几日也不好意思日日叫崔叔伺候。
“我来吧。”宁宗彦拖着微瘸的腿进了厨房,崔叔惶恐摆手,“怎么能叫您来呢。”
“无事,您是衡之的父亲,我是衡之的兄长,应该的。”他垂首道。
“以前你们三人便生活在这儿吗?”
崔长富点头:“对,我啊住这屋头,他们二人住那屋头。”他指了指,赫然就是倚寒这两日住的地方。
宁宗彦脸色有些不太好,但忍住了。
“侯爷,倚寒交给您,我很放心,希望您对她好。”
宁宗彦顿了顿:“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