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嬷嬷没敢多问,人一声不吭走了肯定是记恨了国公府啊,唉,这大夫人做的什么折寿事情,也不怪人逃回了庐州,兴许现在还怕大夫人报复呢。
崔长富懵了半响,也回过神儿来了,对上了倚寒意味深长的视线,赶紧说:“没想到老夫人还惦记着我,进屋说,进屋说。”
三人进了屋,屋里还是熟悉的陈设,何嬷嬷环顾四周:“这屋顶是稻草盖的啊,风吹雨打的,结实吗?不然今日我回城,叫人来给崔先生换成瓦房罢。”
“不用不用,都习惯了。”
“崔叔,别客气,这些银子你收下,这是老夫人专门给的安置费,先前怠慢了,她愧疚难当。”
她话里话外都是给老夫人说话,何嬷嬷心下更为慰贴。
“何嬷嬷,既然来了,我想着在这儿住上十日,再行离开可好?毕竟下次再见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她微微黯然。
何嬷嬷当然不敢说什么:“二少夫人放心,您与亲人团聚,老夫人会理解的。”
没一会儿,屋外吵吵嚷嚷了起来,原是四周邻居,看院外停着一辆马车,心生好奇便进来探瞧来了。
一瞧是熟人,当即与倚寒热情攀谈了起来,这儿的邻里街坊都知道崔长富家的是临安大户人家走失的公子,人上人,后来崔长富回来后又得知衡哥儿亡故了,邻里街坊的还纷纷送东西来慰问。
当夜,倚寒住在家里了,何嬷嬷有些住不惯这儿,便先回了城里,待明日再与其他人一起来镇子上的客栈暂居。
夜晚,倚寒抚摸着旧物,看着那些字画、书卷、木雕娃娃,心头惆怅酸涩。
走是两个人一起走的,回来只剩下一个人了。
身下的床不软,被子也不是绫罗绸缎,甚至屋内还有股陈旧的草木香,但一息一物都无比熟悉,令她有安全感。
整座镇子都笼罩在寂静中,半夜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八月,正值雨季,倚寒模模糊糊的听到崔长富去收草药了,她太累了,继续睡了过去。
……
风清月皎,暮染烟岚,庐州城外,远不如山云镇平静。
一道雷电骤然撕裂长空,银色的冷光顿时照亮了空地上的场景。
骤雨倾盆,宁宗彦斗笠的边缘水珠化为细细利刃,绵延不绝,他的脸颊、眼睫,均被雨水洗刷,眼神冷如冰霜,阴戾的望着围着他的天子近卫。
“皇城司奉命捉拿逆贼宁宗彦,侯爷,请吧。”
宁宗彦眉头紧锁:“我路经庐州,想办一桩私事,何至于引来皇城司。”
“侯爷,陛下下了十二道金令才把您请回程,您忤逆金令,陛下可看在您是功臣的份儿上不予计较,但皇城司在您的府邸搜出了谋逆罪证,铁证如山,您究竟是办私事呢?还是叛逃呢?”
宁宗彦扯了扯嘴角,迅疾间,刚毅的手臂已挥起寒光。
数道身影缠斗在了一起。
雷电不停滑过,声音惊醒了蜷缩的倚寒,她心跳声剧烈,转头望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银线照得屋内亮如白昼。
她抹了把冷汗,起来喝了口热水。
快天亮时雨停了,很快,天空澄澈,万里无云,倚寒开了屋门,去帮崔长富生火煮饭。
一大早的,隔壁叔伯就靠在了院中,手中提着药包,跟崔长富闲聊。
“昨夜城外死人了,好多人呐。”
“还端端的,为何会死人?”
“听说是捉拿什么要犯,昨儿个便进城了,奉天子之令捉拿逆贼。”
崔长富吃惊:“庐州能有什么逆贼。”
“听说是从安阳那边儿逃窜过来的,什么将军,逃来了庐州。”
倚寒听着,安阳?那不是前线打仗的地方吗?好像就是宁宗彦驻扎地。
“城外横尸遍野,死状惨烈,哦哟,造孽,知州府的现在都不敢去查看呢。”
“安阳?听说那儿刚刚打了胜仗,怎么又谋逆了,真是放的安生日子不过。”崔长富摇摇头。
“谁说不是呢,好像就是安阳的主帅,姓宁,威名赫赫。”
哐当一声,倚寒手中的木盆摔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她满脑子都是横尸遍野。
“倚寒,倚寒你干什么去?”崔长富看着她小跑的背影问。
“我去买东西。”
她拖拽着崔长富的牛车,往城外去,一路上满脑子都是真是宁宗彦的话该怎么办,横尸遍野,岂不是没一个活口。
那她怎么着起码得把尸首带回去吧。
最令她费解的是他怎么可能来庐州呢?
不会是来找她的吧?倚寒悚然一惊,手里的缰绳抖了抖。
他神通广大、位高权重,她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可她带着何嬷嬷,也没想走啊。
她路上祈祷着千万别是他啊,即便是他也千万别死啊,要是被国公府知道他是来庐州的路上出了意外,她几条命都赔不起。
心头沉甸甸的梗塞,腹中不知怎的,也有点坠胀的难受,她深吸了一口气,忍着一路的颠簸,摸出参片含在嘴里。
城外一里地一处山丘后,确实如叔伯所言,横尸遍野,泥土都被染成了赭石色,雨水和血气冲天。
倚寒险些吐了出来。
她捏着鼻子,绣鞋踩在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天色尚早,趁着知州和衙役没出来收拾烂摊子,她赶紧找找。
偶尔遇到尸体趴着的,她还得忍着恶心伸手扒拉看看脸。
直到走过一处浅坑时,突然伸出一只血手抓住了她的脚踝,那手遒劲修长,力道之大,青筋暴起,似是恶鬼从地狱里爬了出来,抓住了他梦寐以求的救命稻草。
倚寒吓了一跳,惊叫出声。
第67章
她失魂一般的看着自己脚踝处的那只手, 被脏污和血渍覆盖,衣袖是熟悉的玄色,再往下, 她的心重重放回了胸腔里。
悬着的一口气泄了出去。
宁宗彦躺在下面,似受了极重的伤, 但因他穿着玄衣瞧不出他哪处受伤。
他睁着眼, 瞧着虚弱无力,但拽着她足踝的力道却是极大,眼神中有些不可置信、复杂难言,唇舌嗫喏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倚寒赶紧蹲下身抓起那只手,摸上了脉搏, 宁宗彦顺着她的手轻飘飘的松开了。
还好, 脉搏虽弱, 但还在跳动。
她又摸索出怀中止血的保险子给他喂进嘴里, 宁宗彦咽了下去,艰涩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忙着摸索他身上有没有致命伤处, 四肢有没有断。
“为什么救我, 你应该是巴不得我死了才是。”
倚寒冷笑:“你若是现在死,老夫人定是以为你在来寻我的路上才出了事, 我岂不又背锅, 我才可怜,什么都没做偏偏老被你缠着。”
宁宗彦默了默:“祖母不会这么想, 我受陛下忌惮, 引来皇城司, 他们给我安了个谋逆的罪,来不来庐州都是这个结果。”
倚寒没说话了,他身上中了几剑, 分别在腰腹、肩头、胳膊,最严重的是他的小腿。
她看着他的伤口,又联想到他的腿疾,心里咯噔了一声。
“赶紧走了得,一会儿知州那些人过来肯定会发现的。”倚寒弯腰拖着他的衣裳往外走。
他真的很重,倚寒废了很多力气,引得她肚子都隐隐作痛了,得了,若是因此而孩子没了,倒省的她再落了。
宁宗彦看着她发髻微散的模样,尝试着自己站起身,倚寒赶紧制止:“你别用力,我刚给你撒了止血散,我扶你起来。”
最后她撑着他,他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了她的身上,二人磕磕巴巴的走了出去。
牛车上放着许多的竹筐,她把人扶了上去,用席子和竹筐盖住,又铺了些剩下的草药。
而后便往镇子上去。
镇子口有把守的衙役,但因此地偏远,查看力度并不大,不像临安那种地方。
但倚寒仍旧心头惴惴,在旁边摘了些野草充做草药,混进了镇子里。
她刚刚进镇,就瞧见了外面来了一群训练有素的官兵,递给了守镇的衙役一副卷轴,而后衙役便对着进镇的人严密搜查了起来。
倚寒心头惴惴,紧赶慢赶的回了崔家。
篱笆内,崔叔正在晒草药,何嬷嬷在旁边帮衬着他,她拉着牛车进了院子:“崔叔。”
崔长富笑着说:“回来啦,买什么了?”
倚寒脸色有些苍白,她拉着崔叔与何嬷嬷走到牛车前,掀开了下面席子的一角,露出了宁宗彦那张血刺啦呼的脸。
崔长富吃了一惊:“这……”
何嬷嬷险些跌倒,她震惊的抚摸着宁宗彦的脸:“侯爷,侯爷。”
“崔叔,给你添麻烦了。”她愧疚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当然隐去了二人的关系。
崔长富一听:“我这条命啊,是侯爷救的,我还没好好感谢侯爷呢,你赶紧把人带去屋里,先救命。”
何嬷嬷泪眼婆娑:“多谢、多谢,日后老夫人必会重谢。”
“还是去柴房吧,那儿隐蔽些。”
“行,我去烧个火盆。”
宁宗彦昏睡了过去,三人又费劲巴拉地抬着车板把人抬到了柴房。
崔长富马不停蹄的开始给疗伤、煎药,倚寒则出了一身汗,心落下来后,腹痛则明显了很多,她咬着唇,轻轻喘了口气,靠在廊檐下休息。
结果,身躯顺着屋壁滑落倒在了地上。
何嬷嬷正端着药往屋里走,看见后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人。
不知过了多久,倚寒幽幽转醒。
耳边何嬷嬷的声音清晰了起来,她动了动手,何嬷嬷似乎听到了动静,走了过来:“哎呀,二少夫人醒了。”
崔长富进了屋:“醒了啊,药煎上了,很快就好。”
何嬷嬷扶着倚寒,她一脸复杂伴随着喜色:“二少夫人,您有身子了,一大早上忙前忙后的,动胎气了,险些就没了。”
她语气中含着庆幸:“您可千万别再劳累了,就安生歇着,有老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