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同沈亦谣道了歉,陈了情,是国公夫人要她这样做的。
沈亦谣不能生养,若再容不下一个侍妾,也只能等着休书。
此后绿竹仍在沈亦谣身边伺候,二人之间却总隔了一层。
院内柳树下,绿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耸一耸,“小姐。如果当年我没有背叛你,你就不会那么伤心。夫人死后,你还有我,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也许就不会走了。”
沈亦谣想着母亲生病到离世的那段时间,她那时正与裴迹之议着和离,所以那次回檀州,只有她和绿竹。
要不是绿竹撑着她,她或许有那么一念之间,就活不下去了。
沈亦谣扶着绿竹的肩,纤薄的肩在她手下颤抖,“我没怪过你。做亲人不就是这样的嘛,我们吵架,闹别扭,但还是怎么都分不开。”
十几年相伴长大,她怎么会不明白绿竹在想什么。
不能生养,小门小户的女人,怎么能在梁国府生存下去。
绿竹也想一分帮她的心。
她不计较绿竹在这之中有多少是为自己考虑,绿竹是被好赌的父亲卖到沈府来的。
绿竹跟着她在梁国府朝不保夕,不见得比她好过到哪儿去。
绿竹哭得蹲下在地上,像小时候和沈亦谣闹完脾气一样,不敢看她。
“我不配小姐对我这么好。最后是我在你身边,但是我没照顾好你。夫人走的时候,明明托我照顾好你的。”
沈亦谣跟着蹲下去,把绿竹的头掰起来,“我不要你们责怪自己。”
“你知道吗?”沈亦谣擦去绿竹的眼泪,“母亲生病的时候,我也怪自己。如果父亲走后,我多呆在檀州,好好看顾着母亲,母亲怎么会伤心成疾呢?我看着母亲躺在床上,悄悄躲起来扇了自己两耳光,我恨我自己,我只顾着过自己的日子,没多陪陪母亲。”
“可是母亲临走的时候告诉我,她一点也不需要我照顾。她只要我自己好好过。真的轮到我的时候,我就明白了。快死的人,心里只有对活人的担心呀。绿竹这么一个性子软好说话的姑娘家,日后该怎么过呢?”
绿竹睁开眼看着眼前,圆溜溜的大眼睛肿成了半只。
沈亦谣笑着擦她的泪,“杨亦心,以后好好过。我就放心了。”
绿竹已经重新入了官籍,承了她娘的姓,名字是自己取的。
绿竹抽抽搭搭地点头,又说,“小姐,让我陪你一起回檀州吧。”
沈亦谣点了点她的鼻子,“不要。这是我最后的时间了。我要和自己挑好的人一起过。”
言罢,笑了笑,“你瞧,我这一辈子都是为自己而活的。我一点都没苦过自己。”
沈亦谣从绿竹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正好撞见裴迹之蹲在坊里出口的大街边上。
对面是个脸蛋黑漆漆的小男孩,衣衫褴褛,跪在路边,面前摆着一只破碗。
沈亦谣飘上前去,没出声。
“你父亲生了几个?”裴迹之笑吟吟地问。
小乞儿乜了裴迹之一眼,“郎君,方才的银子已经抵过一个问题了。”
裴迹之又从随身银袋子里掏出一粒碎银子,“当啷”一声扔进碗里。
“生了七个。”
“几个男的几个女的?”
“这是另一个问题了。”
裴迹之把钱袋子打开,递到乞儿面前,“喜欢吗?”
乞儿两眼放光,闪着大眼睛点点头。
“梁国府世子你当不当,当的话所有银子都归你。这样的钱袋子,你想有多少就有多少个。”
裴迹之又要掏银子,沈亦谣上前去拽他的发髻,裴迹之整个人被拉得后仰,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等等等等,还没问完呢。”
小乞儿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见那个红衣贵人像被什么东西拖着,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拽起来,一路往坊外走了。
沈亦谣一路拖着裴迹之走到无人处。
“裴迹之,你想干嘛。”沈亦谣带着怒气扇了裴迹之一巴掌。
“干嘛。许你积德行善,不许我仗义疏财啊。”裴迹之揉了揉脸。
手劲儿还挺大。
怪想念的。
“仗义疏财是把梁国府散出去啊?你真不怕你爹娘被你给气死。”沈亦谣浑然不觉,一个劲儿地掐裴迹之的耳朵。
裴迹之装着不动声色,实则忍痛忍得牙都快咬碎了。
往后退了一步。
“梁国府这么大,养个小孩儿还是养得起的。”裴迹之嬉皮笑脸,“那小孩儿家指定能生男孩,不然不会让他流落到街头来。长得又漂亮,我爹娘不会为难他的。”
沈亦谣气笑了,“你爹娘要的是别人家的孩子吗?”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我爹是读圣贤书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裴迹之伸出手来,“走吧,回去了。”
沈亦谣把手贴上去,慢慢摩挲着裴迹之的掌纹,手指对着裴迹之的指缝,悄悄同他十指紧扣。
小心瞟了裴迹之一眼,只见他微蹙着眉。
“怎么不牵着我?”
果然他没发现。
“不想牵。”沈亦谣揉了揉鼻子,“走吧,我就在你旁边。”
“那走吧。”
裴迹之几不可见地轻扬起一侧的唇角。
从沈亦谣再次出现在大雁塔,趴在他腿上的那一刻。
他就能感受到她了。
沈亦谣愿意瞒,那他就配合她。
拥抱、亲吻、牵手,都是沈亦谣的恩赐。
一吓着她,这个任性的薄情鬼就会撤回去。
沈亦谣悄悄再靠近着身旁的人一些,阳光下这人一袭红衣,唇红齿白,正是她当年初见时的少年模样。
沈亦谣贴过去,鼻尖嗅着裴迹之衣衫上的皂角和檀香的熏香气。
暖洋洋的。
难怪会有这么多艳鬼传说,活人身上真的有股生气,让鬼魂贪恋人世间的一丝暖意。
“你在干嘛?”裴迹之听到沈亦谣吸鼻子的声音。
“给我吸吸阳气。”
“那你多吸吸吧,没准儿你就能借尸还魂了呢。”
“不要。尸体多吓人啊。”
一人一鬼,各怀鬼胎,牵着手晃晃悠悠走在人世间。
沈亦谣轻轻揉着裴迹之的手背,肌肤相亲,让她既快乐又忏悔。
圆过和尚的话言犹在耳。
老天爷啊,如果人鬼情缘是一场孽,那所有的罪,都由我来承受吧。
你一定要,放过这个被鬼痴缠的苦命人啊。
第53章“不必找了,留不住。”
七月末的阳光洒在巍峨京城的飞檐碧瓦上,车马滚滚而行,人间吵吵嚷嚷。
沈亦谣回来以后,尤其爱听人间的热闹声响。
“喵嗷~”
沈亦谣随意扫眼一瞧,坊墙上一只橘猫舒舒服服翘着屁股伸了个懒腰。
“这狸猫长得好像野奴。”
裴迹之也停下来,定眼一瞧,“是有几分像。”
沈亦谣扬起下巴,冲着那橘猫“嘬嘬嘬”。
橘猫应声从坊墙上一跃而下,一路翘着尾巴颠颠小跑到沈亦谣脚边。
“能看见我么?”沈亦谣蹲下身来,摸着狸猫的头。
橘猫听见声响,侧着脑袋往沈亦谣膝上蹭。
“哎哟。真能看见啊!”
沈亦谣伸出两只手,托着橘猫的脸颊。
猛地一搓!
猫脑袋跟陀螺一样在她手心里转起来,耳朵跟着抖得像两片风中竹叶。
“嘿嘿。倒是真的像野奴。”
裴迹之跟着蹲下身来,手刚触到橘猫的背毛。
“嘶——!”
橘猫浑身毛倒竖成刺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弓过身去。
“啪!”地给了裴迹之手一巴掌。
白皙的手背上顿时现出三道血痕,小血珠一颗颗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