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妆都通通折现,顺哥儿家分五成。三姨母、四姨母、外祖母家一人分一成。”
“檀州的田庄都卖了吧,可以折点钱卖给二叔,二叔人还算老实,对佃农人还不错。换成别的庄家倒不一定是好事。”
裴迹之刚起床,从床上撑起来,一边揉眼一边听沈亦谣安排后事,白色绸寝衣松松垮垮堆在腰间,露出半截雪白劲瘦的腰线。
沈亦谣一瞟,差点给自己看得道心破碎。
忙低下头,接着吩咐道,“母亲在世时,给檀州青羊观供着香火,拿笔钱给他们修观。公主编的诗集编好了,你也花点银子去刊印些。剩下的钱,你每年捐些功德钱给法华寺吧,法华寺的养济院收着鳏寡孤独,也算是帮我做点善事。”
人死过一遭,才真明白什么叫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裴迹之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嘟嘟囔囔着说,“自己轻轻松松走了,给我添这么多累赘。”
沈亦谣知道裴迹之在不满什么,好声好气哄着,“我这不是看重你,信任你嘛。”
裴迹之翻身从床上下来,边穿衣服边埋怨,“那我呢?你怎么不替我安排什么?”
沈亦谣凑上前去,从裴迹之手里抢下外袍的系带,一边帮他拴好,“安排你陪我一起上路,怎么不算安排呢?”
“真的?”裴迹之眼睛滴溜溜看着她,满脸期待。
沈亦谣系好结,有些气郁,随手在他袍子上重重一拍,“想什么呢。顶多送到檀州,再远你就送不了了。”
裴迹之转身在铜镜前坐下,“黄泉路上一个人走多孤单啊。”
“死了也是一个人。”沈亦谣上前熟练地为裴迹之束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什么情情爱爱,地下团聚,都是一场空。活着还有个念想,死了连个念想的资格都没了。老天爷多公平啊,说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到地下了全给你抹平了。”
“那你呢?”
沈亦谣手下一松,心被裴迹之的质问捅了个对穿,她慎了慎,“你想问我什么?”
裴迹之低头看着自己素白的锦袍。
想问她什么呢?
对自己还有念想吗?
十几天前半信半疑着还能在灵牌前问出口,为何此刻不敢说了?
沈亦谣爱过自己吗?
沈亦谣是死在去檀州的路上的,临去前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自由。
她未竟的心结是魂归故里,自己早该想到的。
只是不敢面对罢了。
她那份心愿里,早将自己抛开了。
裴迹之咽下喉头的苦涩,“没什么。”
沈亦谣缓慢眨了眨眼,用一只玉簪将裴迹之发簪束好,“你也别老穿白。虽然不做官了,国公世子还是可以借绯的。你穿红好看,看起来多精神。”
裴迹之从椅子上站起来,“行吧。那我换身行头。”
沈亦谣背过脸去,“换好衣裳,今日去帮绿竹看看院子。咱们明日就包船启程。”
第51章“背叛和欺骗,你更接受不了哪一个?”
裴迹之帮忙看的院子不错,坐北朝南,干净敞亮。
一进的院子,带三间侧厢房。日后绿竹想成家也住得下。
沈亦谣在院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一圈,点了点头,伸手拨着院子里柳树的枝条,朝绿竹道,“就是这柳树不好,春天飞絮。到时候你想移栽换株别的也行。”
又用脚扒拉了一下地下泥土,“给你的嫁妆钱,用坛子封好,藏院子里。你一个女人住不容易,平日里得警醒着些。日后若是遇到什么事,你找裴迹之去。别拉不下脸面,一个人死撑着,知道了吗?”
绿竹黑漆漆的圆眼珠望过来,有几分哀伤,“小姐,你又要走了吗?”
“嗯。”
“姑爷,我想单独同小姐说几句话。”绿竹转头朝裴迹之道。
裴迹之懂事地自己出去了。
沈亦谣手扶着柳,有些站不住,手慢慢擦着粗糙的树皮。
她还是不太习惯道别。
绿竹眼眶微微发红,“小姐。你对我这么好,我真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说什么呢。我本来就该做这些的。”
绿竹垂着眼,两手大拇指死命纠缠着,好半晌,才捏着指头哭出来,“小姐。我对不起你。”
沈亦谣心一慌,往前探,揽住绿竹,“怎么都跟我说对不起呢?”
“当年。要不是我鬼迷心窍,要嫁姑爷为妾,小姐也不会……”
沈亦谣心头一颤,是她不好,死的早,让活着的人平白心里受罪。
绿竹这三年,心里头也在受折磨啊。
进宝六年正月,那时候沈亦谣的父亲刚过世。
沈亦谣整理了父亲这些年来往的书信,才发现父亲这么多年虽然没纳妾,但一直没闲着,青州、甘州,每至一处都和青楼女子传着情。
每一封都情真意切。
难怪从不曾带妻女就任。
沈亦谣瞒着母亲,偷偷把这些红袖添香的艳情诗给烧了。
焚信那天,沈亦谣带着绿竹,偷偷往父亲坟头去。
她一道道拆开看,直面心头的愤恨与不齿。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堪称天崩地裂。
父亲他实在瞒得太好,那寄给妻女那些含情脉脉的家书又算什么?
父亲教她文以载道,诗以寄情、言志。
临终了,却让她看清文辞的矫饰,太适合掩盖一颗腐朽溃烂的真心。
直到她拆开一封寄给父亲生病时没来得及寄出的书信,父亲以“吾亲卿卿”起头,“久病沉疴,此生恐再难相会。今生未许卿一诺,愧晤于卿。吾妻贤德,唯重情一字。女公子聪慧机敏,得此妻女二人与卿卿一知己,此生有幸。唯有一念执着,至今未得麟儿。此一别后,望卿珍重,觅得良缘,一生安乐。”
那女子叫陈卿卿,往来书信足有十年之久。
父亲与她相交的十分诚实,他在书信里剖白妻子的重情重义,也遗憾母亲没生下一个男子。
陈卿卿也知道沈亦谣的存在,知道她嫁到了京城梁国府,给父亲寄书道贺这件喜事。
整整十年,她都是父亲的知己、爱人,也是不为妻女所知的另一个亲人。
沈亦谣一边烧信一边哭,到底什么是爱,什么是亲人?
绿竹看着沈亦谣在老爷的坟前崩溃,上来扶她。
沈亦谣目眦欲裂,紧紧攥着绿竹的手,从地上爬起来,“绿竹,背叛和欺骗,你更接受不了哪一个?”
绿竹呆在原地,支支吾吾,“夫。夫人。我没。没有。”
沈亦谣当时伤心过头,并未注意到绿竹言辞中的深意。
当晚沈亦谣钻进被子里,一个人默默流泪,裴迹之从背后探出手来,把她搂进怀里。
沈亦谣没拿这样的问题去拷问裴迹之。
人要背叛,要变心,怎么会有征兆呢?
直到从檀州返京,一行人刚进门,就看见丫鬟婆子喜气洋洋地从院子里出来迎。
沈亦谣不明所以。
许氏从院子里迈出来,看着他们三人,“绿竹姑娘日后就是二郎的妾了。儿媳同绿竹姑娘情同姐妹,日后定能妻妾和睦。”
沈亦谣一点点转过头去,不可置信看着绿竹。
绿竹眼神惊惶,“咚”一下跪在了地上,“国公夫人,我,我不做妾了。”
沈亦谣转过脸去,看着裴迹之,“是你的意思?”
裴迹之面如山崩,瞳孔颤抖。
许氏接过话来,“二郎和绿竹姑娘已有了夫妻之实,收房也是应当的。沈氏你莫要太善妒了。”
夫妻之实?
沈亦谣看着面前一站一跪的两个人,自己的夫君和十几年的姐妹,震惊胜过了狐疑。
“你们俩?”
绿竹仰起脸来,跪着来扒沈亦谣的手,“没有。没有。”
许氏瞪眼看着绿竹,“明明那日我眼见了你俩在床上醒来,纳妾一事当日便同你提了,你也同意了。不过碍着沈氏丧父,你们要远赴檀州奔丧,此事搁置了。怎么?如今又要赖账了?”
沈亦谣如遭雷劈。
裴迹之慌张拉沈亦谣的手,“我真的没有。我那日喝得烂醉如泥,母亲把绿竹拉走的时候,我酒都没醒,衣衫都是完整的。”
“整整两个月,你们俩没一个人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我是怕此事闹起来,让你心里难受。”
许氏拧着眉看裴迹之,“你坏了绿竹的名声,这妾你不纳也得纳。”
沈亦谣几乎要站不住,径直往自己院里走。
她太阳穴嗡嗡作响,已经没有力气去分辨真假了。
绿竹伏在地上,哭天抢地,“夫人,我真的没有!我可以证明!我还是处子之身!”
第52章“给我吸吸阳气。”
此事闹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