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清澈的,看到他醒了,那双眸子中迸发出纯粹的欣喜。
“你醒啦!”
许银翘赶忙走到床边,按住韩因的动作:“别动,你受了伤。”
闻言,韩因停下了举动。他的双手不自觉放到的小腹之上。
许银翘顺着韩因的眼睛看下去,有些羞赧:“我帮你处理过了,别担心,看着长,实际不深,多养养就好了。”
似乎是担心韩因多想,许银翘眨了眨眼睛。
“多谢。”韩因开口,语气有些生疏。
许银翘心里有些难过。她知道,自己认错人的事,终究还是在韩因心里留下了印记。
她可以解释。
她和裴彧,确实没有逾矩的举动,自始至终,许银翘还是守住了最底线的那一条……
但是,如何解释不让裴彧进门的原因呢?难道要将昨夜的事原原本本告诉韩因么?当然不行!
许银翘纠结万分,最终还是选择略过这件事情。
韩因看着许银翘思考一番,最后垂下眼眸的样子,心头不知为何,竟涌起巨大的悲伤。
果然如此……
看着俯下身,仔细检查伤口状况的许银翘,韩因止住了触碰她的冲动。
许银翘检查一番,没有发现伤口恶化的迹象,终于松了一口气:“缝得很好,看来动一动也不打紧。”
抬起脸来,她面上终于严肃起来:“韩因,你这次出行,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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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柔然人, 要来了。”
韩因的话很轻,但许银翘的心猛地一沉。
“什么意思?他们发现我们了?”
许银翘焦急起来,手指不由得抓紧了韩因的手臂。
这段日子太过安逸, 许银翘被养得惫懒了些,差点忘了, 草原上, 大漠上, 原本就是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
而月氏人头顶上,永远悬着一柄名为柔然的剑。绿洲并非永远安全,它像一座小岛, 会被不期而至的浪潮吞没。
没有哪里是永远的乐土。
许银翘想到了那场战争,那场差点致使她死亡的战争, 身子不禁打了个寒战。
韩因也经历了一样的战争么?
“那日我带人出绿洲不远, 就看到……”
韩因说着, 陷入回忆之中。
*
大漠边沿, 天地潇潇,衰草助秋情。
韩因一行人快马加鞭, 在绿洲方圆十里的地方, 巡视了一圈。
一圈下来, 只见雪沙,不见人踪。
半个柔然人的影子都没见到。
或许是自己想错了。韩因心道。那日在大漠上看到的几个被秃鹫吃了去的柔然人, 只是偶然闯入其中。
韩因心下轻松, 身下的马儿也跑得更快了些。
事实证明, 过早地放松警惕,往往会带来灾难。
当一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柔然人用兵器划开韩因的铁甲,刺伤他的腰腹的时候,韩因如是想。
他们像刚开化的野人, 口中发出“咴咴”的尖声。他们的眼睛因为过度兴奋而长大,像是要裂出眼眶。
一群狼,发现了草原上的肥羊。
随之而来的追逐,冷箭,杀戮,兵戈相交。这些都太血腥,韩因不想讲给许银翘听。
他只是得出了结论:“柔然人知道我们逃跑的方向,绿洲已经暴露了,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循着味道过来。”
就像狼寻找羊群的方式一样。
许银翘的脸刷地一下,更白了。
“就没有别的方法么?”她口中嗫嚅道。
她的脖子上好似架了一把大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割破喉咙。这种折磨的感觉,比给许银翘一刀快刀,引颈受戮更折磨人。
“我们活着逃回来,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韩因的声音带着几分黯然,“银翘,唯一的法子,就是逃。”
逃到大漠更深处,逃到天涯海角。
许银翘站起来,捏紧了拳头:“可是,韩因,我不想逃。”
“你在说什么傻话?”韩因听笑了,伸出手来,去试探许银翘的额头。
许银翘拨开了韩因的手,神色间更笃定了几分:“韩因,我是认真的。”
看着许银翘言之凿凿的样子,韩因逐渐沉默了下来:“银翘,你要知道,月氏已经灭国了。”
一个王国的覆灭,最重要的,不是城墙的坍塌,不是宫殿的烧毁,也不是王族的流离失所。
而是人心。
“银翘,在我们有兵刃有城防的时候,尚且打不过他们,你如何就相信,现在能凭借我们的一腔悍勇,能够阻挡柔然人的进攻呢?”
韩因思考得很现实。
在他眼里,许银翘还是一个养在深宫里的女人,她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的残酷,就算是落雁峡之役,也只不过是她突发奇想,想让裴彧后悔的手段罢了。
她根本不知道,战争对于一个脆弱的部落来说,意味着什么。
许银翘太天真了。
许银翘看着韩因的神色,明白了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所有意思。
“韩因,你不知道,有一个家,对我来说,是多么有意义的一件事。”她的声音好像叹息,“小时候住在养蜂夹道,和母亲的小屋子就是我的家。后来,母亲自缢,秦姑姑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老师,但我知道,我终究是要出宫的,宫里不是我的家。”
“我曾想和裴彧有一个家。”许银翘说到这里,偷偷看韩因的神色。
韩因面上果然一变。
许银翘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可是他并非良人,继续下去,也只不过是一对怨偶。”
“直到我来到月氏,和我的同类们在一起,我才有了家的感觉。韩因,我们不应该守护这个家么?”
说道最后,许银翘的鼻头一酸,眼中早盛满了晶莹的泪花。
她的双手紧紧纠结在自己手中,身子骨挺得直直的,韩因看着许银翘,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大漠上的胡杨木。
他一定是眼花了,韩因心想,许银翘是朵最娇艳的花,她不该经历这些风刀霜剑。
许银翘见韩因良久无话,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了,韩因。我得……去缓缓。”
许银翘站起身子就要走,韩因却忽然叫住了她。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不准备告诉你。但如果你执意留在绿洲……你得知道:柔然人,与大周的某位皇子,似有牵扯。”
“什么意思?”许银翘猛地回头。
“我们在与柔然人交战的过程中,看到他们衣物中,掉落过一块玉牌。”
许银翘停住了脚步。
“这块玉牌,我总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到过。但是,交战中间隙很少,我也没有机会去继续参详。”
韩因费力起身,拿来一张纸,用炭笔刷刷画下一个草图。
“银翘,你也是宫中人,如若你对此有印象,或许能成为破局的方法。”
*
许银翘捏着薄薄一张草纸,漫无目的地走着。
纸上的玉牌,许银翘仔细端详过了。她横着看,竖着看,把纸背过来透着光看。无论如何思考,她都对这块玉牌感到陌生。
毫无印象。
许银翘有些丧气。
营地里,在韩因的指挥下,众人已经开始将辎重包起来运上驮马。人们忙碌着,声音如同嗡嗡的蜜蜂,让许银翘心烦意乱。
月氏人似乎很快就接受了迁徙的事实。也是,这里大部分的月氏人,一出生,就在大漠流亡的路上。
在绿洲停留的五六年,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不幸生命中的一大幸事。停留是幸运,行走才是常态。
好像这个世界上反对迁徙,渴望迎敌的,只有许银翘一个人。
许银翘感到了一股由衷的孤独。
她的步伐带着身体,将许银翘带离了人群,直到一处僻静幽美之地。
许银翘听到潺潺的流水声,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又来到了小河边。
仰头霞光万丈,越到冬天,夕阳便越黯淡,好不容易有此壮美景象,被小河一映照,感觉天地都熠熠生辉起来。
许银翘欣赏了一会景色,终究还是抵不过内心的烦闷,低下头,哀叹了一声。
叹息未散,身后响起裴彧的声音:“银翘?”
许银翘转过头去,裴彧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脸上是惯常的笑吟吟,好像两人昨夜的争吵根被没有发生过一样。
“怎么愁眉苦脸的?”
裴彧大步跨来,站到许银翘身旁。许银翘鼓得绷紧的脸蛋,在夕阳下,细小的绒毛摆动,好像一只嫩生生的水蜜桃,只碰一个破口,就能流出甜美的汁水来。裴彧抬起手,就要去碰许银翘。
裴彧的手戳到许银翘脸上,许银翘才想起要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