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后一步,裴彧就上前一步。
再退,再上前,裴彧好整以暇看着许银翘,嘴角噙的笑愈发浓烈,好像很好奇她接下来会如何处置他。
“你别太过分。”许银翘恶狠狠警告。
“你何时看过,我对其他人过分?”裴彧油盐不进,颇有种涎着脸等许银翘打的意思。
“昨天打你,还没打够?”许银翘仔细觑着裴彧侧边脸颊。
昨夜那一巴掌,她可甩地用尽全力,裴彧的脸上,到现在都还有淡淡的红痕。
“你就顶着这个巴掌印走来走去?”许银翘问。
裴彧摸了摸侧脸:“主人赐的装饰,虿奴莫敢不从。”
“流氓。”许银翘说不过裴彧,内心暗骂一声。
裴彧脸上那巴掌手掌纤小,一看就是女人打的,他这幅样子,和街边被老婆抓破脸的富家公子,别无二致。
停停,怎么又扯到夫妻上去了。许银翘赶忙止住心神:“你跟我来做什么?”
“浑说。”裴彧道,“我在这里赏景,有人来到我身旁,一会踢石子,一会唉声叹气,扰得我无心落日。你说,是谁罪过大一些呢?”
许银翘回忆自己一路来的情形,果然,被裴彧说中了,她的心神都牵绊在韩因给的纸上,身边多了个人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银翘姑娘如此专注?”
裴彧说着,就伸出手来。他早看到了许银翘手里紧紧攥着的纸片,少年人好奇心炽,按捺不住索要。
许银翘犹豫之际,裴彧轻轻一切手,许银翘手中的纸片便被他抽走了。
“……”许银翘吃了个瘪。
在看到纸片上所画事物后,面前男人的神情,却变得奇怪起来。
“你从何处得来这样的图案?”裴彧的声音,难得严肃起来。
“柔然人身上。”许银翘答。
“柔然人?不可能!”裴彧言语间十分笃定。
“我何必骗你!”许银翘内心委屈,语调不自觉提高了。
“你当真确定,这是从柔然人身上搜出来的?”裴彧的神情彻底变了,他的双眉隐隐蹙起,朝许银翘再次确认。
“千真万确,真的不能再真!”许银翘怕裴彧不信,还要举四指发誓。
裴彧拦住了她的这个举动。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照在裴彧的面上,勾勒出他半个侧脸。
奇异的紫色光辉落到大地上,让裴彧的面色,也多了几分不可言说的神秘。他的神情渐渐冷下去,声音也冰得像霜冻二十年的冰河。
“这图案,我只在二哥的令牌上见过。”
二哥?
许银翘脑子里反应了一秒,一道明黄色的身影冒了出来。
“你是说……太子?”
-----------------------
第92章
许银翘本以为, 太子裴延离自己很远很远,但是,仔细一想, 她与太子的接触,若一一列举出来, 还当真不少。
她和太子的交往, 是从试药开始的。
作为有功的药人, 许银翘在诊疗成功后,被特意叫到了东宫,面见太子。说是面见, 其实是许银翘跪拜在金殿之下,听着礼官念赏。冗长的, 令人昏昏欲睡的礼单, 被礼官念得机械而毫无感情。念罢, 殿头上有清越人声, 随风而来:“赏。”
许银翘这才抬头,第一次看见那道明黄的身影。
许银翘有很多东西都是太子赏的。
譬如, 作为一介小药女, 她本不应住单人房间, 而是应该和其他人一样,安置在司药监的大通铺。据说, 是太子出言, 将许银翘调换至此。
但据说也只是据说, 许银翘接受了这份特殊的例外,并没有去刨根问底,这份“好”,是否真的来自太子授意。
长大了些, 许银翘日日忙于诊疗,与东宫的交集,反而少了。
从什么时候,再开始有重合?
许银翘脑中想起,与裴彧在麟德殿中药的第二天,她似乎就再次见到了太子。那时,她害怕见到裴彧,不慎从桥上落水,是太子遣人救了她。
哦,还有大婚之日。
那日她被裴彧冷落,形单影只在孤独的喜房中徘徊,太子施施然出现,对自己温言相告。太子的话,让许银翘心里多了几丝安慰。
种种过往尽数浮现在眼前,对太子的印象糅杂到最后的落点。
在许银翘的眼里,太子是个好人。
一个好人,怎么会和柔然人牵扯上关系呢?
许银翘蹙眉,只觉得今日遇见的事情,大大离奇,充满蹊跷。
裴彧捏起纸片,放到光下,细细端详:“这,是裴延贴身的令牌。皇帝在太子中毒之后,敕令皇家观虚打造,作辟邪起伏的涌出。太子从小戴着这令牌,从不离身,因此,见牌如见人。”
裴彧语气平静,叙述缓慢。但是,他脸上严肃的神情,昭示着这件事绝不简单。
许银翘和裴彧同时想到了一个问题。
许银翘和裴彧对视一眼,彼此在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对方的想法。
“恐怕有私下相授……”
“是通敌。”
许银翘被裴彧斩钉截铁的论断吓了一跳。
“你可确定?”她冲口直出,“太子可是大周的储君,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需要卖国才能达成?”
许银翘没有意识到,她脱口而出的话中,全然是维护太子的意思。
这种隐隐的回护,如同针芒,让裴彧心里扎扎的,一点都不舒服。
许银翘知道她在说什么吗?裴彧看了许银翘一眼。
她的脸上是虔诚的坦然,对自己说出来的话深信不疑。
确实,许银翘相信,太子是不会干出这种通敌卖国的蠢事的。更何况,太子与柔然人有宿怨,柔然使臣下毒的事件,许银翘是最清楚的见证者,一直牢牢记着。
许银翘只觉得脑中各种想法左冲右突,混乱至极。
一抬眼,裴彧的眸色深沉,盯着她,好像要用眼神将许银翘盯出个窟窿一般。
许银翘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是有什么东西么?”
她看向手心,清清白白,脸上并没有长出胡须,或者突然出现黑线。
裴彧这么盯着她,目光灼灼,简直像是把许银翘当成一捆稻草,放在烈日之下灼烧。许银翘被看得有些不舒服,伸手推了推裴彧。
裴彧没有被推动。
相反,他出手,如同迅捷无比的风,将许银翘的手抓住了,紧接着,用巧劲一拉,顺势拉入怀中。
裴彧的下巴抵住了许银翘的发顶心,许银翘只感觉头上热热的,痒痒的,是裴彧呼出的气流。
他的鼻子,正埋藏在许银翘茂密的发间,贪婪地吮吸着许银翘身上特有的气息。
裴彧的手臂牢牢地箍住许银翘,似乎要将她柔软的身子嵌入自己的身体一样。许银翘的头闷在裴彧胸前,挣扎着要抬起脸,找到空气喘息。
但裴彧抱得太紧了,无论许银翘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男人的气息天罗地网般罗织下来,将许银翘整个人浸润其中。
许银翘有些恼。
她从前,还没有感觉裴彧有这么奇怪。动不动便对自己搂搂抱抱,浑然忘记了,许银翘才是他的主人。
她双手按在裴彧胸前,狠狠掐衣服底下的肌肉。
肌肉很硬,许银翘一碰,立刻紧绷起来,跟冥顽不化的臭石头一样,许银翘根本拧不动。
像是感受到了许银翘的反抗,裴彧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发间传来:“别动,我似乎想到了什么。让我想想……”
许银翘身上的味道,是如此熟悉。
好像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追寻这种味道。
清淡的,微苦的,带着点药香的……
对裴彧来说,却很甜。
像是涩茶底下一抹清韵的芬芳。
嗅着许银翘发间的气息,裴彧乱跳的心,渐渐沉静下来。他终于想到了自己遗漏的那一块拼图。
“不,太子确实有其动机。”
“什么?”许银翘疑惑。
“如果我能回到大周……一切都会揭晓。”裴彧道。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肯定的猜测。但这个猜测,还需要切实的证据支撑。
证据,应当在裴彧的地盘上。
“你……可愿与我回去?”
裴彧松开手,望进许银翘的眸子,双目中,饱含期冀。
许银翘被他这么看着,不禁心神动摇起来。
*
大周,京城。
金銮殿。
侍从躬身,拿着又一沓奏疏进来,停在案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