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离世给自己造成的伤痛是不可逆的,她没有依靠,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再如幼时那么活泼开朗。徐府是高门贵户,她需要更加地谨小慎微。
宫宴上宛贵妃却跟她说可以叫她姨母,还有子璋哥哥,兰姝心想,如果他们真的是自己的亲人就好了。和他们待在一起,有家的感觉,很温暖,不像徐府那般冷冰冰。
她以前对昭王印象很不好,不喜欢他的妹妹,当然也不喜欢他。可是现在她却完全对他改观了。她羡慕安和公主,很羡慕,甚至是有些嫉妒。安和有这般好的哥哥和阿娘,她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她知道她很贪婪,可是她可不可以多要一点点,就一点点。她隐隐知晓自己心中滋生了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她的心中像野草一般,长势疯狂。
徐青章也有妹妹,她倒不会去羡慕徐霜霜。徐青章从来都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徐霜霜,想来是对这个妹妹不在意的。但昭王不同,他会在意妹妹的婚事,也会为了妹妹给她送来珍贵的菊花。他甚至会为了她的一句姨姨,险些为她这个不相干的人跳下悬崖,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了自己一整晚。
羽化夫人开的药有安神的作用,小瓷进来的时候兰姝已经睡着了,她怕兰姝醒来没人照顾,就趴在床边小憩。搬来凌宅后,兰姝身边还是只有小瓷一个大丫鬟,兰芝阁倒是有两个打扫的丫鬟,但平日里并不在身边伺候。
小瓷听着床榻上病弱美人的声音,以为她在叫自己,连忙道,“小姐,我在呢。”
美人微弱的声音再次传来,“子璋哥哥,子璋哥哥……”
小瓷发现她的双眼紧闭,知道她定是梦魇了,握着她的手轻声哄道,“小姐乖,等小姐醒来了,小姐的子璋哥哥就来看小姐了。”
说完没过多久,床榻上的美人果然平和下来,不再魇着了。
…………
昭王府的主子正在殿门口坐着,下面比肩接踵跪满了人。红衣男子听了桑度的汇报后哑然失笑,小狐狸竟在睡梦中还叫自己名字,看来不是白眼狐,自己没白伺候她。
跪在地上的都是昭王手下的能人异士,他们只知道昨日王爷派出他们所有人去寻一个女郎。在深山老林里搜寻了几个山头都不见踪影,最后还是王爷自己找到了,这说明他底下的人没用,他们也是甘愿受罚的。
“本王心情好,给他死个痛快吧。”
只见桑度手起刀落,绑在最前面男子呜咽一声就没了气,那人似乎也是满意的,满意上位者最后怜悯他,给了致命一击。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死在地上的人,他瘦骨嶙峋,是兰姝那辆马车上的车夫。昨天抓到他后,他就把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他以为看起来人畜无害的昭王能放自己一马。
谁知他被王府上的庖丁割了两千七百七十六片肉,割下的肉都被喂了昭王饲养的鹰隼,让他眼睁睁地看着,从自己身上的割下肉去喂禽兽,这无异于是心理上的折磨。不仅如此,他还被挑断手筋脚筋,把他的手脚硬生生地缝在了一起,还打断了他的脊椎。他疼到失禁,他已分不清自己现下身处的是人世间还是地狱,他想死,他想快点去死,。
终于,他听到坐在太师椅上的昭王浅笑了一声,赏了他一死,意识消散之前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很蓝。
“凌兰姝就是这座王府日后的王妃,谁若是敢伤害她,就是这个下场。”
跪倒在地的人不敢昂首,红衣男子似是来向他们索命的夜叉。
[1]摘自宋之问《春日芙蓉园侍宴应制》
第26章 滕妾 抚上熟睡女郎的朱唇
“属下誓死效忠昭王府, 誓死保卫昭王妃。”
也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紧接着众人的誓言喊了三遍才停歇。
桑度俯首瞧了一眼地上的马夫,吩咐人赶紧收拾干净。这马夫并不是王府的人, 程家看出圣上想把娥娜公主许配给主子的心思, 就想派人给主子添点堵, 没想到这次居然误伤了凌小姐。
主子今日可是大动肝火了, 若不是自己刚刚传来的好消息,怕是还有的闹。他一向是在乎自己形象的, 以往最多也就是把人丢蛇窟或者地牢, 不会在下属面前暴露丑态,更不会污了自己的住所。
看来凌小姐, 如王爷所言,日后一定会是这座王府的女主人了。他还记得今日从山谷出来时,看见徐世子抱着凌小姐, 主子那副明明怒不可遏, 却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真是骇人,希望日后徐世子自求多福吧。
…………
一直到华灯初上,兰姝才慢悠悠地醒了过来。小瓷在旁边绣帕子,见兰姝醒来,急忙问, “小姐,您醒啦, 要不要喝点水,厨房还有粥在温着。”
女郎肚子本来不饿,一听她说,这会却是咕咕叫了起来, 等小瓷端来肉糜粥才发现很好喝,她平日都不爱喝粥的。
“小姐,这是昭王府送来的药膳粥。徐世子也来过了,他带来些补品和药材,然后在小姐房中坐了一会就走了。小姐您睡觉的时候还在梦里叫他呢,奴婢告诉世子爷后,他就很高兴地走了。”
“我叫他了?”兰姝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梦呓的习惯,可来了京城却频频做梦。
“是啊,小姐一直在叫子璋哥哥。”小瓷说完就注意到自家小姐面如白纸的脸上晕如朝霞,以为兰姝是害羞才羞红了脸,便也不再打趣她。
只是如果她再仔细多看几眼就会发现,兰姝的眼神中透露着迷茫。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梦中喊昭王,大概是因为来救她的是昭王吧,果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等她喝完粥后,小瓷又递来了药,兰姝看着青瓷碗中散发苦涩气味的药汁,目露难色,终于鼓起勇气,捏着鼻子灌了下去,连忙抓了两颗松子糖塞嘴里。她已经能坐起来了,她可不想再用竹管去小口品尝那么难喝的药。
“小姐,良药苦口,羽化夫人说小姐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好在昭王殿下及时给小姐接好了骨头,现在小姐只有腿骨有轻微的骨折,还有就是一些比较深的伤口有些发炎。小姐要卧床休息一周,还要喝半个月药就能全好了。”
兰姝只注意到了最后一句,卧床一周,喝药两周,对此生无可恋。
“还有小姐,老夫人方才想过来看看您,知道您还睡着,就没来了,白姨娘倒是过来送了份鸡汤,不过羽化夫人说太油腻了,就给奴婢喝了,奴婢尝了尝,那鸡汤咸了点。”
白姨娘平日里和兰姝倒没有什么来往,只知道她原来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对老夫人也是无所不从。
兰姝今日睡太久了,此时正精神,不经意间瞥见了窗台上那盆瑞云殿,洁白无瑕,花瓣似雪,一簇簇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她又想起花的主人了。
方才小瓷说他给自己接骨,她突然记起来,他接骨的时候怕自己受不住,会咬伤自己,就把小臂给她含着。
他的皮肤和徐青章一样白,但是比徐青章细腻不少。她含着他的小臂,正位的时候太疼了,她一口下去,就把他的手臂咬出血了,咸腥的液体流入口中。她没在他脸上看到嫌弃的表情,反倒给她递来水让她漱口。
兰姝想知道他回去后有没有好好处理伤口,她很想知道他当前在干嘛。
…………
徐家今日动用了家法,锻铁制的鞭子,上面布满了铁刺,徐致用它狠狠抽了徐青章三十鞭,鞭鞭见血。徐青章满身鲜血地跪在徐家祠堂里,因失血过多而脸色煞白,他却跪得笔直,如一棵青竹般不曾弯曲。
在他查出是程家害得兰姝遭了罪后,他就和昭王将始作俑者处以了极刑。将程杰的第十个儿子程峻琨生剥了皮,再用马车来回碾压他。最后吊着他一口气对他处以了老鼠钻腹之刑,在他肚子上放一个铁盆,铁盆里放两只老鼠,加热铁盆后老鼠会寻找阴凉的地方。他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刑罚,想来是大理寺那些人研究出来的。
他们还把他的妻妾和子嗣全部关进了有硕鼠和虫蚁的水牢,想来这会还没死。他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程峻琨的妻子是无辜的,那姝儿就不无辜了吗?怪只怪他们是程家人,下辈子再当个平民百姓吧。
父亲对他动用家法,倒不是因为他对程家使用私刑,而是他犯了家规,参与了皇室争斗。徐家先祖自两百年前定下的第一条家规,就是不得参与夺嫡,他们只对帝王效忠,才得来两百年经久不衰的辉煌。
身为一家之主的徐致不会让他破坏了徐家的规矩,他能理解父亲,但是如果没有兰姝,他要这荣誉有什么用?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想变得更强大,去保护心爱之人,而不是为了延续徐家的辉煌,他从来没忘过自己的初心。徐家给了自己血肉,姝儿拯救了自己灵魂,他哪一个都不愿意辜负。但若是徐家和姝儿之间产生矛盾,他必定是要护着姝儿的。
月色清冷,拉长了跪在地上的影子,一排排整齐的牌位诉说着这个家族的兴盛史,庄严又肃穆。阴森森的祠堂内只有徐青章一人,徐致勒令他在此连跪三日,不得离开,不能进食。他没有抗拒,受刑完就来跪着了。
“世子爷,凌小姐已经能起身了,昭王殿下请来的人医术高明,不出一周,凌小姐就能下床了。”外头响起侍卫的声音。
听了他的话后,青年苍白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姝儿喜欢热闹,想来这几日是不好过的,把百戏楼的皮影戏师傅请去凌宅吧。”
初一还查到,在宫宴上宛贵妃把姝儿叫出去了一趟,今日昭王还说姝儿叫他母妃姨姨。他心想,昭王之前一直想拉拢自己,这次他又亲自去营救姝儿,是为了卖自己一个人情吗?
但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总归他都救了姝儿一命,自己理应为他效劳,在他眼里,昭王也的确比那位中庸的二皇子出色。只是徐家,他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行。
…………
夜黑风高,街上一片寂静,打更人打着哈欠敲着手里的梆子,口中念叨,“天寒地冻,关灯关门。”
已是四更天了,明棣站在一旁看着床榻上的少女,心中冷哼一句,徐青章也太穷酸了。这院子瞧着连件像样的东西都没有,哪个毛贼能瞧得上,难怪护卫这般低级。
他下午听着桑度说她梦呓的事,就想来看看她。等他办完事已经是半夜了,不想这小狐狸睡意正浓,哪里会梦呓。
只见一身白色浮光锦的男子,伸出玉箸一般精致的食指,抚上了熟睡女郎的朱唇。唇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1]男子动作轻柔,似是怕弄疼她一般,轻声道,“小狐狸,子璋哥哥来看你了。”
女郎忽然红唇微启,嘤咛了一句子璋哥哥,却因檀口微启,将他的玉箸含入了唇中。明棣没想到她突然说话了,吓得他抖动了一下,玉箸碰到唇间珍珠,发出一声微弱的清脆声音。
女郎突然睁开了眼睛,盯着眼前的男子,唤了他一声子璋哥哥,然后又合上双眸,沉沉睡去。
明棣注视到她睁眼的那一瞬间,心脏都要骤停了。脑海中想了百十来个借口,他为什么三更半夜会出现在她的闺房。好在,她睡着了,她应该以为是梦,他还是生平第一次有这般羞耻的时候。
男子动作轻缓地从她口中抽出自己的手指,顶端晶莹剔透的,粘上了一些她的津液,他按在自己唇边轻触了一会,俯身凑近她圆润的耳朵,“早晚吃了你,小狐狸。”离开前还给她捻了捻被子。
翌日,兰姝醒来的时候还愣怔怔的,她昨晚好像在房间里看见昭王了。但是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大半夜出现在自己房中,心想自己真是睡糊涂了。
昨日喝了一剂羽化夫人的药,兰姝就感觉好多了,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昭王请来的人果然有如在世华佗。
“小姐,今日昭王府送来的早膳有小莲蓬珍珠粥,金丝蒸蟹饼,樱桃鹅脯和凉拌笋丁。”
每样都是一小碟,用白玉瓷器装着,底下还有碳火温着,秀色可餐,很是精致。
兰姝用完膳后,意识到自己如今居然理所应当地接受了昭王的好,心道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才吃了两顿,嘴都要被昭王府养叼了,那他如果哪一天不再送膳食了呢?
她胃口不大,所以每次都和小瓷分食,“小姐,昭王府厨子的手艺也太棒了吧,奴婢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比醉清风的大厨做的还好吃呢。”
“老刘头要是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夸他,指不定尾巴都要翘到天上了。”用完膳没多久,就见羽化夫人端着药过来了。
“羽化夫人,您知道王府的厨子是谁吗?”
“何止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他还痴恋过我呢,我嫌弃他一身荤腥味,哪里肯接受,他就对我死缠烂打。”
主仆二人听着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的情爱史,两人面面相觑,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不信任。虽然羽化夫人脸上没有皱纹不假,但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小姐,世子爷给您请了百戏楼的皮影戏来解闷,来的都是女师傅,她俩正候在外头。”徐德站在门口通传消息。
“小姐,世子爷对您真好。”
“小丫头,这就叫好了?这都是男人哄小女郎的把戏,可别头脑一热就把自己交代了出去。”
“羽化夫人,什么是交代?”
“凡事不要想着顺他们男人的心意来,我们女子的舒适才是最重要的。”
徐德听着这老媪对两个未出阁的女郎说这些有的没的,她俩还全当是肺腑之言,作为一个男人他都有些害臊。
两个女郎虽然平日里爱看些话本子,但里面大多数是用高深的的词语一笔带过。凌母去世的时候兰姝才十二岁,老太太也不可能亲自教她这些,所以她俩很好奇羽化夫人的话,听得津津有味。
“徐管家,叫她们进来吧。”兰姝现在只能坐着,不便下床,好在徐青章请来的都是女子。
简州虽然没有皮影戏,但是小时候徐青章给她表演过,兰姝还是很喜欢这个新奇的小玩意的。
“凌小姐安好,老身姓黄,外人都叫我黄师傅,这是我的孙女平儿。”来的是一老一小,那黄师傅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她的孙女倒是和兰姝差不多大,只是身材干瘦。
“你就是大哥哥喜欢的那个雪团子吗?”
兰姝注意到那个平儿从进来后,就一直窥伺着她,现下没头没脑地问了她一句,正觉得奇怪呢,就听见黄师傅说,“还请小姐见谅,是我孙女不懂事,平儿,不许抬头。”说完就按着平儿的头低了下去。
“她说的大哥哥是徐世子吗?”兰姝见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不得不自己开口问了她。
“回小姐,是的,几年前徐世子曾经到百戏楼找过老身,他跟老身学过几次皮影戏。”
兰姝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窥到徐青章的过往。
“小姐,您看看想听什么戏?”小瓷递给兰姝一本戏名目录。
兰姝看了一眼,点了西厢记和哪吒闹海,无他,因为这两个都是徐青章当初给她表演过的。
黄师傅的人偶比徐青章做的那几个要精致不少,人偶们在幕布后面动作流畅,仿佛在翩翩起舞一般。一场戏看下来,主仆二人都有些动容。
“小姐,那郑恒和崔母也太坏了,还想拆散莺莺和张生,好在有情人终成眷属。”小瓷心直口快,张口就说出自己的见解。
“小丫头,你懂什么,崔母那是为了自己女儿好,哪个母亲能让自己有婚约的女儿和别的男人私定终身。”
“可郑恒分明不是莺莺的良配。”
不同年龄的人感悟终究不同,看着小瓷和羽化夫人据理争辩,兰姝其实也不理解崔母,但是也不代表她觉得崔莺莺是对的。
“好了,我们听下一曲吧。”兰姝终究还是在这一老一小中做了和事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