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过来的时候兰姝发现自己挂在一棵树上,头疼欲裂,哪哪都疼,身上的骨头像是要散架一样。还有树枝扎进了她的大腿,她得赶紧下去,在这里继续待着,自己怕是会流血而亡。
她好疼,她想姨姨了,上次割破丁点大的小口子时,姨姨都那么关心她。对,她还有姨姨,宛贵妃说她可以当她的姨姨。
她不能死,深吸几口气后,然后猛然抬动大腿,鲜血立刻淌了出来,还好是一次性拔出来了。简单地给自己包扎了一下,她就想法子抱着树干慢慢滑下来了,下树的时候磨破了皮,娇嫩的手心,此刻满是鲜血和树皮碴子。
她倚在树下,动弹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身上应该有好几处骨头错位了。
夜幕降临,周边时不时有鸟兽的叫声传来,兰姝睁开眼睛缓缓醒来,刚刚她竟昏睡过去了。
眸光扫了扫漆黑一片的山林,四周都暗沉沉的,她有些怕,想起身去寻点干树枝点燃,野兽大都怕火,她却怕黑。她没有火折子,只能钻木取火,小时候爹爹教过她的。只是现在手一动就疼,柔荑上的血蹭到了树枝上,弄了好久才终于点燃。
她还要去找水源,想清洗一下伤口,猛兽闻着血腥味肯定会被吸引过来的。她也大半日没进食,饥肠辘辘,又饿又累。夜色静谧,纤弱的女郎手举火把,独自行走在被黑暗笼罩的山林中,无边的黑暗像是要把她吞噬殆尽。
果然,没走多久就看见一匹野狼闻着味过来了,狼是群居动物,它龇着獠牙,呼朋引伴,不一会儿又引来了它的几个同类。兰姝方才已经寻了一根结实的木棍,但她骨头疼痛,力气不如往日大,也不如往日灵活。
五匹野狼虎视眈眈,墨绿的眸子发着幽幽的亮光,对着眼前的猎物流出贪婪的口水。她想,那么高的悬崖都没摔死她,现在却要成为野兽的口中食了吗?自己细皮嫩肉的,它们应该会大快朵颐吧。
兰姝一边后退,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和木棍,野狼却只当她是砧板上的鱼肉,不紧不慢地逼近她。她虽受了重伤,可人在逆境中倒是会激发出无限的潜能。
她动手了,不顾一切地拿着木棍狠狠砸向逼近自己的野狼,野狼吃痛,却继续龇牙咧嘴扑了过来,碧绿的眼睛中满是凶狠。兰姝身上传来剧痛,自己大腿和腰肢被两匹野狼咬住了,她快速拔下自己的簪子狠狠戳中它们的眼睛,它俩痛嚎一声就松开了嘴,兰姝趁机拾起木棍打得它俩皮开肉绽。
还剩三只,它们看着同类受伤的样子,似乎也变得谨慎起来,料想自己之前小瞧了眼前的猎物。兰姝呼吸很重,闻着空气中散发的腥臭味,忍住了呕吐的欲望,她不知道自己的体力还能不能支撑下去,现下身子却因体力不支和害怕而猛烈战栗着。剩下的野狼步步逼近,单薄的少女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
“阿姝,阿姝。”
不远处似乎传来人的呼喊,可她又觉得不可能。直到那声音再次传来,她才听清楚了,是昭王殿下。
“我在这里。”求生的本能使她大声地回应着来人。
几息后那人就出现在视线中,果然是昭王,一身红衣的玉面郎君不复往日风度翩翩,此时的他满眼担忧和心疼,却又流露出几分找到她的欣喜。
只见他朝她快速地移动了过来,挥舞手中利刃,刀刀见血,没一会那三匹野狼就惨死剑下。
同类的出现,让兰姝心中紧绷的弦一下子就放松了,身子也疲惫不堪。在昏睡前似乎看到他上前来抱住自己,口中好像还在叫她名字,只是她听不见了,她好累,眼前一黑,她就晕了过去。
明棣察觉另一辆马车不对劲后,就斩断了他那辆马车的缰绳,无奈兰姝乘坐的那辆宝马香车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发起疯来横冲直撞,自己快马加鞭也追不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小狐狸失身坠落万丈悬崖,他恨自己无能,他更恨始作俑者,如果他的小狐狸死了,他就拿他们的十族给小狐狸赔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调来玄武军的所有人,让自己手下的能人异士都来搜寻小狐狸。可那群没用的,大半日过去了,也没在这座山里找到她。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这么黑,他的小狐狸肯定害怕极了。
明棣温柔地望着怀中的少女,她眉头紧锁,就算昏睡过去,似乎也在被疼痛折磨。天知道他刚刚找到小狐狸的时候有多么高兴,她很勇敢,一个弱女子对抗五匹野狼也不输气势。好在他来了,他什么都可以为她做,他的小狐狸不用再孤勇奋战,她可以依靠他。
兰姝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山洞里,周围燃着火堆却没有旁人。她晕倒前好像看到昭王了,是梦吗?她想起身却发觉浑身无力,身上盖着红色的鹤氅,有一股淡淡的墨香,让人很安心。她感到又热又冷,脑袋昏昏沉沉的,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梦中似乎有人在叫她,还给她喂了水,她睁不开眼睛,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知道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在他身边很安全,最后自己好像还搂着他不撒手。
天大亮,兰姝眨眨眼醒了过来,入目的便是那张人神共嫉的脸,撞进眸子中的是白皙如玉的肌肤,这人睫毛纤长如羽,还有着高挑的鼻梁,红润的嘴唇,看起来软软的。
“阿姝,再睡会。”
兰姝感受到男子搂着自己的双手又紧了紧,原来这不是梦,昨晚真的是昭王殿下,他找到了她并救了她。她知道以自己当时的体力,肯定打不死剩下的三匹野狼了,她都做好被吞食腹中的准备了。
男子似乎察觉到怀里的女郎在盯着他,两息后也睁开了眼睛,醒了过来。
“阿姝,你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疼?”刚睡醒的男子嗓音有些沙哑,却依旧很悦耳。
兰姝感觉身上很干爽,没有昨晚那种黏腻感,但是身上的衣服还是原来那套,只是变得破破烂烂了。
“臣女好多了,多谢昭王殿下。”
听着少女嘶哑的声音,青年一顿,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昨晚给她包扎的时候,她一个劲叫疼。还一边哭,一边喊阿娘和姨姨,娇气得很,全然不似他刚找到她时那般英姿飒爽。
没办法,自己柔声哄她,轻轻给她擦拭伤口,告诉她,自己是子璋哥哥,等回去就带她去看姨姨。少女听后变得乖乖的,疼的时候就嘤咛几声,最后竟也被哄着,娇声叫了自己好几声哥哥。
明棣凝视着怀里的少女,迷糊的时候还能喊自己哥哥,醒过来了却依旧叫自己殿下,自己却是心甘情愿伺候了她一夜,小狐狸,小没良心的。
“阿姝的骨头错位了好几个,我已经给你接好了。腰窝和大腿昨晚被野狼咬了,还有之前摔下来那些伤口也都给你清理包扎了。之前救人紧急,就撕开了阿姝的衣服。夜间你起烧怕冷,我只好抱着你,为你取暖。”
兰姝见他给自己解释了一堆,却还是搂着她不松手,偏偏他的眸色清明,不似简州那些对她目露贪婪之色的老男人,一时之间为怀疑他是登徒子而羞愧。论容貌,他不输自己,想来也不会贪图她的美色。可她忘了,英雄之间还能惺惺相惜呢。
她能感受到他的身上很热,胸膛宽阔,睡在他怀里很舒服。这股墨香让自己很安心,忍不住在他怀里拱了拱。
等她动作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她身子一僵,不敢再动弹。好在过了一会,他都没有出言训斥她,应该是没发觉她的小动作。她不如他高,自然没瞧见红衣男子眸色一暗,嘴角微微上扬。
“殿下,臣女有些口渴。”
又躺了一会,兰姝终于开口。经过一晚上的休整,她倒是恢复了些体力,就是饥渴难耐,腹内空空,口干舌燥。
明棣这才扶女郎起身,喂她喝了些水后,又喂她吃了点冷掉的烤兔肉。被喂到嘴边的兔肉是片好的,不大不小,一口一片,焦焦的没放盐,应当并不怎么好吃,但对此时的兰姝来说却很美味。
眼前的女郎张开小嘴,细细品着在荒山野岭中炙烤的荤腥,仿佛吃到嘴里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她的唇瓣因失血过多,不似往日那般鲜红。一张苍白的小脸,眼神却很坚定,比那些张口闭口爱他,要进自己后院的女子,不知好了多少倍。他的小狐狸,自然是样样都好。
“来找我们的人应该快到了,你的丫鬟和那两个女的都没事,一会……”
话还没说完,徐青章就从洞外走过来了,“姝儿。”
兰姝看着满脸胡碴的徐青章,似是不相信他会出现在眼前,“章哥哥,你怎么来了?”
徐青章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走上前来,把柔弱不堪的女郎抱在怀中。
“青章,朝华身上有伤。”清冷的声音打断了拥抱的男女。
“章哥哥,是殿下救了我。”
明棣听着小狐狸的话,倒像是急于撇清什么关系一般,心中冷笑,面上却不显露半分,“母妃很喜欢朝华,她既然叫本王的母妃一声姨母,本王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会丢下她不管不顾。”
“姝儿,对不起,你受苦了,是我来晚了。殿下,多谢您救了姝儿一命,日后章定为您效犬马之劳。”
徐青章进来时就瞧见了昭王,但他更关心兰姝身子,所以忽视了他,也没对他行礼。
明棣死死盯着小心翼翼抱着女郎出去的玄衣青年,不怒反笑。
他救他的小狐狸,要他徐青章来谢什么?他吩咐了那么多手下都没找到凌兰姝,是他独自找到的,是他在他徐青章前面找到的。他们还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所以小狐狸合该是自己的。她和他天作之合,天生一对,天赐良缘,谁也别想抢走自己的小狐狸。
兰姝抬眸打量马车里抱着自己的徐青章,他瘦了,眼下乌青一片,胡子长长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胡碴,硬硬的很戳手。却突然想起来,昭王殿下的下巴好像不长胡子。
“姝儿。”叱咤战场的将军此刻满目柔情,他不敢乱动,怕弄疼了她。
他行军作战多年,只瞧了一眼就知道她全身上下都不好。手心被磨破了,破烂的衣服下隐约露出大片青紫的皮肤,大腿包扎了两处,腰肢也被绸带包裹了起来,还渗出暗色的血液。
他心尖尖上的人,今日竟遭受了这般痛苦。他都不知道她摔下悬崖的时候会有多害怕,自己今日眼皮一直乱跳,快马加鞭赶回来,竟是得知姝儿掉落万丈悬崖的消息。
他还没来得及查始作俑者是谁,无非是那些死对头。朝堂之争他原不想掺和,他们徐家本就是两百多年以来都保持中立的。程家最好祈祷他们没插手,否则他会一个一个把他们揪出来。姝儿今日的痛苦,他要加注在他们身上十倍,百倍。
兰姝躺在徐青章怀里,发觉他和昭王的怀抱不同,徐青章更加魁梧,她能感受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她濒临死亡的时候也想过,自己若是死了,他会怎么样。徐国公府世子夫人的名号,应该会有很多人想要吧。他应该会和别的女郎成婚生子,会忘了她,就像太上皇那样。
“章哥哥,我疼。”兰姝把头埋进男子的胸腔,没有墨香,是皂荚香。
徐青章听着女郎呜呜咽咽的声音,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些痛苦。他宁愿,宁愿自己身残致死,也不愿意看见兰姝有一分痛楚。
“姝儿,马上就要到了,我请了两名太医在凌宅等候。小瓷本想一起来找你,但她一个女郎也不方便行动,她在等着你回来,我们回家。”
兰姝听着青年的声音昏昏欲睡,她又做梦了,梦里白茫茫一片,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盲目地走着,想叫人却发不出声。她很无助,很害怕,不知走了多久,她才发现身边有人牵着自己了,他的手掌很暖和,是男子的手。
她努力想看一眼是谁,一睁开眼就醒来了。紫檀木的千工拔步床,绣着桃花的床帐,是在兰芝阁,她回来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
兰姝听着小丫鬟哽咽的声音,本想抬手安抚她,却发现浑身上下都疼,疲惫又乏力。
“小姐可要喝水?”小瓷望着愁眉锁眼的女郎,她唇瓣干涩,脸色苍白,全然不复往日红润,顿时心疼不已。
小瓷端来茶盏,里面放着一根竹管,她胆大心细,知道兰姝不便起身,便去寻了竹管。伺候兰姝喝完水,就开始给兰姝讲她坠崖之后的事。
“小姐昨日被甩下悬崖后,昭王殿下就急匆匆策马赶来了,可惜他来晚了一步。他当时眼见小姐掉下去,竟然自己也想跟着跳下去,奴婢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桑度就赶来了,他和奴婢两人把昭王殿下拦住了。”
兰姝听着小瓷说的话也怔住了,她确实在悬崖上看到了那一抹红,却不曾想到他竟想随自己跳下来。那么高,不死也得残,她是运气好才掉到树上了。
“奴婢那时瞧着昭王满眼通红,他又身着红袍,站在悬崖边的他不像翩翩公子,倒像是地狱来的恶鬼一般。桑度拉着他,求他冷静下来后,他俩就找人下去营救小姐了。还吩咐人把娥娜公主和崔小姐送回去了,她俩在马车里也被撞得青紫一片,已经请太医去看过了。”
“小瓷你呢,你身上可有伤处?”兰姝猜的不错,圆脸小丫鬟身上也有几处淤青。
“小姐,奴婢不碍事,已经涂过药了,哪有小姐伤得严重。小姐现在肯定很疼,都是奴婢没用,奴婢没抓住小姐,不然小姐也不会被甩出去,奴婢该死,没能保护好小姐。”
兰姝听着小丫鬟深深的自责,哪里会怪她,若不是她抓着自己,自己怕是早被甩出去被疯马踏伤,被车轮碾压了,而且始作俑者也不是小瓷。
“小瓷,这不是你的错,你家小姐哪里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莫要再说死不死的了。”
“呜呜呜小姐,奴婢差点,奴婢差点就以为见不到您了。桑度拦着奴婢,不让奴婢下去找您,回到凌宅后奴婢都不敢睡,就怕一睡着,梦见小姐满身是血的样子,更怕睡着了后,要是小姐回来了都没有人伺候。”
小丫鬟扑在兰姝怀里泪流满面,她家小姐顶顶好,老天爷怎么舍得天妒红颜。
“快到卯时的时候,桑度来告诉奴婢,昭王殿下找到小姐了,但是奴婢等了好久都没看到小姐。直到巳时,家里来了两位太医,他们说是世子爷请来的。又过了半个时辰,奴婢才看见世子爷把您送了回来。”
兰姝看着小瓷泣不成声的样子,叹了一口气,努力抬起胳膊轻轻拍着她,“你家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瓷我被你压着了,疼。”
圆脸小丫鬟一听这话连忙起身,“小姐,这一晚上您是如何挺过来的?奴婢看到世子爷抱您下来的时候,您就像是碎掉的瓷娃娃。给您换衣服的时候,奴婢看您这一身的伤,都怕把您弄疼了,小姐该有多痛啊。”
“我掉到了一棵树上,晚上又遇到了狼群,是昭王救了我,早上章哥哥才找到了我们。”
“昭王,对了,给小姐看病的医师也是殿下请来的,世子爷请的那两位太医已经回去了。那位医师是个老婆婆,她跟太医说她是医鬼,就把他们都赶走了。”
“小丫头,是他们技不如人,就他们那点医术还能在太医院当值,还不如当年十岁的我呢。”
兰姝这才看到房里走来了一位身材娇小的妇人,她满头银丝,脸上却一丝皱纹都没有,只是声音却又像花甲之年。
“多谢夫人救我,兰姝无以为报。”
“你这小女郎倒是有趣,别人都叫我医鬼,叫我老婆婆,你为何叫我夫人?”
“夫人注重养颜,定然不希望被喊老了。”
“不错不错,是个好孩子,老身今年七十八岁了,年轻的时候,别人唤我羽化夫人。”羽化夫人开怀大笑。
“七十八?真的假的,竟然和我们老夫人年龄一样大。”小瓷瞪大了双眼。
“自然是真的,快给老婆子收拾一间房来,一把年纪了还要被主人呼来唤去,累死人了。那碗药趁热喝,老婆子我熬了两个小时呢。”
小瓷赶紧把药端给兰姝喝了,又给她拿了一颗松子糖,然后才叫徐管家安置了这位医学圣手。
兰姝躺在床上却想起来那位红衣男子,她身上那套红裙已经烂到不能穿了。现下已经被小瓷换过衣服了,是鹅黄的中衣。他昨晚应该照顾了自己一整晚,早上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乌青。
小瓷说他想跟着自己跳崖,可为什么呢?还有她依稀记得昨晚昏睡后,时而清醒,时而迷糊,但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身边那个绯衣男子。他声音温柔,一直在哄着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她以为是梦,现在看来,应当不是。
“子璋哥哥。”房内只有女郎一人,她唇瓣轻动,轻轻叫了一声。
他说哥哥帮你吹吹,痛痛就会飞走了。他说他是子璋哥哥,他说等她好了就带她去找姨姨。他和徐青章说,他不会丢下她不管。
她其实也有亲兄,她那位庶兄和他同父异母,平日里在家里深居简出。小时候有一次自己路过时遇见他,就想给他糖吃,他却把糖扔在了地上。自此她不敢去靠近他,她以为那就是哥哥。
后来府里来了徐青章,他对自己百依百顺,她很喜欢他,就叫他章哥哥。只是他来的次数太少,自己每次都很期待他下一次的到来,可是后面几年他都不曾来过,她以为他早把自己这个小玩伴给忘了。